第 4 章(2 / 2)

吾妹多嬌 蜀國十三弦 9605 字 3個月前

他帶著阿朝連夜逃離南潯,不料不久後皇帝病重,正逢多地藩王北上,浙江十一府大亂,他與阿朝在人仰馬翻的街頭走散。

兵荒馬亂的時期,一個六歲的孤女如何生存?他本以為命不過朝夕,卻沒想到老天爺冥冥之中善待了他一回,那個小小的、嬌氣的、日日吵著要吃糖糕的孩子,竟然在亂世之中活了下來。

也幸好因著感識相通,他能感受到她日複一日的成長,磕磕絆絆,大病小災,甚至有一次險些丟了性命。

隻是這秘密深埋心底,就連心腹下屬也不曾透露半分。

紫禁城殺機重重,他一步步走到如今這權傾天下的位置,得罪的人不知凡幾,無論是為他還是為阿朝的安危考慮,都不能將自己的命脈暴露於人前。

也正因此,尋人的難度大大增加。

整整八年,他感受著她從孩童到少女初初長成,算算時日,這孩子年底就該及笄了。

風平浪靜了這麼多年,今夏以來他卻感受到她身體的急劇變化,一開始不輕不重,倒是折磨人,那種莫名的眩暈惡心甚至讓他以為她已有孕在身,後來才發現不是。

之後這幾日,他親身體會到她陷入從無僅有的傷痛與絕望中難以自抑,短暫的放鬆之後,今日這種劇烈的恐慌又再度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直到將她整個人吞噬。

驀地,手臂一陣尖銳的疼痛襲來,謝昶猛然睜開眼睛,額角青筋直跳。

拂袖看向自己的小臂,那裡分明毫發無損。

他當然知道這種疼痛意味著什麼。

手臂上的那股劇痛還未消散,緊接而來的,又是一連串毫無章法、皮開肉綻的痛楚,脖頸,胸口,後背,腰側……以及,被扼住脖頸的窒息感,都無比的清晰。

她在挨打。

她在害怕。

她在……哭。

謝昶仿佛能夠聽到她的哭聲。

向來平靜從容遊刃有餘的人,此刻呼吸都有些沉亂。

理智讓他冷靜下來,就算急也沒用,可身上每多增一分疼痛,謝昶眼底隱藏的瘋狂便多增一分,仿佛蟄伏太久的凶獸,下一刻就要從瞳孔中掙脫。

直覺告訴他,阿朝就在這裡,就在他的身邊。

這種感覺無比的強烈。

“你可有聽見女子的哭聲?”

身旁的淩硯亦是他心腹,方才見他麵色陰沉如刀,一直屏息凝神地侍立在側,冷不丁聽到這一問,當即汗滴如雨,隻能硬著頭皮搖頭:“屬下……未曾聽到。”

習武之人耳聰目明,淩硯都未能聽到,想必是他聽錯了吧。

扶風水榭外是一條蜿蜒的複廊,光漏花窗的圖案便有百般變化,對應的景色也各有千秋,可見處處都是動了心思的。

可謝昶此刻沒有賞景的心思。

漏窗外不知何時起了風,院內一棵鮮綠油潤的芭蕉樹在冷風中搖動不止。

那哭聲一直在腦海中回蕩,似乎還越來越近了。

謝昶的腳步似被什麼牽引著,沿著複廊一直往裡。

“大人,前頭是王府女眷的住所,怕是不能……”話音未落,淩硯眉頭倏忽一緊:“大人!的確有女子的哭聲!”

謝昶已經聽到了,麵色幾乎冷到極致,便也毫無顧忌地加快了腳步。

疼痛隨著那哭聲一道道在耳畔回響,一種喜怒交織的情緒在體內劇烈地交鋒,還有三分壓抑不住的、想要摧毀一切的欲望。

他現在腦海中甚至沒辦法思考其他。

出了回廊,沿著後院一間間尋找,沿路幾名王府護衛阻攔不住淩硯的身手,很快又增派了前院的府衛前來,淩硯旋即一聲哨響,幾名暗衛飛身入院,西苑之內一時陷入混戰。

王府護衛不知道這位首輔大人究竟想要做什麼,為首的那名護衛統領隻能立刻派人前往水榭請梁王定奪。

瀾月堂外。

屋內鞭聲、器物破碎聲此起彼伏,崖香聽著裡頭一聲聲的哭求,臉色都白了幾分,她緊緊抓住春娘的手:“您快想想辦法,再這麼打下去,姑娘會被他打死的!”

“住口!”春娘籲了口氣,瞧一眼殷世子的兩名侍從,那二人從來時便如門神一般擋在院門外,無論裡頭什麼動靜,這二位連眉頭都不皺一下,想來是見得多了。

崖香看了眼銀簾,見她躲在春娘身後不敢說話,自己又說不動春娘,心一橫,正欲撞開那兩名小廝闖進去,春娘趕忙將人攔住了,低聲訓斥道:“世子爺自有分寸,又豈會當真傷到她?爺讓在外頭等著,咱們等著便是!”

崖香急得落淚:“可是姑娘……”

那名青衫的小廝聞言笑道:“這位姑姑倒是個聰明人,咱們世子爺也就這麼點癖好,您放心,出不了人命,事後該給姑娘的好處那是半分不少。”

另一名胖些著灰布衫的小廝也笑:“是啊,世子爺風流美名在外,從來沒有虧待過誰,多少姑娘想進咱們王唔……”

話音未落,這灰布衫小廝胸口便重重挨了一腳,未完的話卡在喉嚨口,一口鮮血當即噴湧而出。

另外幾人還未看清情況,便見一道高大挺拔的暗色身影抬腳跨入院門。

等到那青衫小廝反應過來,那人已經踢開屋門闖了進去。

屋內一片狼藉,滿地的碎瓷和衣裙的碎片。

那個小小的姑娘躲在角落裡簌簌發顫,貝齒在唇上咬出了血,她狼狽不堪地護著自己身上僅有的寸縷,雪白膚色上綻開一抹抹刺眼的鮮紅。

謝昶一進門,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麵。

或許是那血色太過刺目,映得他的眼底也是一片猩紅。

心臟猶如被人狠狠攥了一把,攥緊的手掌甚至是微微顫抖的,不知是她的,還是他自己的。

然而稀薄的理智殘餘在對上那雙淚霧彌漫的眼眸時,謝昶已經完全平靜下來了。

“阿朝……”

他聽見自己帶著顫抖的低喚。

不必特意確認胸前那一枚月牙胎記,他也足以肯定,麵前的姑娘就是她。

是他多年尋而不得之人。

他從榻邊箱籠內抽出一件披風,包裹住少女孱弱單薄的身體,然後俯身將人打橫抱起。

殷重玉手裡握著鞭柄,麵上還有酒醉微醺與意猶未儘的潮紅,見到謝昶此舉先是怔愣了一瞬,隨即嘴角一扯:“我當是誰呢,素日聽聞當朝首輔不近女色,不想竟好這一口,謝大人若喜歡這丫頭,本世子送你便是,這當麵奪人愛妾恐怕不妥吧?”

這話說完,便迎上那人犀利如刀的逼視,殷重玉骨頭都有些發涼。

他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怎麼,你這就要帶她走?”

謝昶驀地笑了下,目光落在那猶自滴血的長鞭,眼底的涼意在這一刹皆化成了騰騰的殺意。

淩硯提著劍進門,看到滿室狼藉與自家主子懷裡抱著的人,還有什麼不明白。

謝昶的眸光從那鞭身移開,跨步出門向外,隻冷冷從唇齒間吐出一個字——

“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