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晉|江獨發(2 / 2)

柯學精分手冊 子木桃 28352 字 4個月前

這山不是很高,看也說能勉強看清,但爬上來不畫風景,而是拿望遠鏡畫遠處的,也太奇怪了吧?

係統發出聲驚呼:“宿主!你看他畫的東西!”

鬆江時雨“嗯?”了下,定睛看去,頓時有了轉頭就走的衝動。

聽到他聲音的年輕人猛地從自己的世界裡掙脫出來,有些好奇地打量著穿著奇奇怪怪的鬆江時雨:“請問你是——”

“我就是來這邊逛逛的,你這是在做什麼?”

年輕人看著自己麵前的畫板,停頓幾秒才道:“畫畫啊。”

係統:“……”

鬆江時雨若無其事:“哦,看你拿望遠鏡,還以為是在鍛煉人工攝影技術呢。”

年輕人:“你這人真有意思。”

他給鬆江時雨介紹了自己的畫作,一群抽象的吃瓜人圍成一圈,中間一隻金發黑皮的汪汪隊英勇腳踹炸毛大花貓,旁邊一隻大綿羊含淚抱住小咩咩。

畫風極其抽象,色彩極其大膽,不解說壓根看不出來。

“就是剛才,那個帥哥太牛逼了,那歹徒手中還拿著槍,他看準機會上去就是一個過肩摔!”年輕人手舞足蹈比劃著,“那歹徒‘啪’一下就被掀翻了,整個人蜷成了蝦米!旁邊的小夥伴都驚呆了!”

“沒想到外國人也這麼見義勇為。”

“而且做好事還隱姓埋名的,我看他打完人就很快跑走了,連家屬的感謝都沒收。”

係統:宇宙貓貓升華.jpg

鬆江時雨槽多無口:“他是日本警察。”

“哦。”年輕人應完才反應過來,“你怎麼知道?”

“所以你為什麼在這裡畫?”鬆江時雨直接轉移話題,“觀察這些東西,近距離更好吧?”

年輕人小臉一紅:“你瞧著我這畫技可以拿下去?”

鬆江時雨:“……”

係統:“哦,他是覺得畫成這樣被人圍觀會社死,才偷偷摸摸跑山上來。”

它下了個定論:“人菜癮大。”

鬆江時雨也沒想到,自己隨隨便便碰到個人,都能聽到自家學生的英勇事跡。

或許因為鬆江時雨沉默的時間太長,年輕人社死的情緒逐漸上頭,原本微紅的臉直接變得通紅。

他後退半步,嚷嚷著:“彆看我畫的菜,但是老師都誇我情感飽滿!”

“啊——你這還找老師了?”

“你這人!”年輕人把畫筆往鬆江時雨手中一塞,扯下畫紙,“那你來隨便畫點什麼啊。”

鬆江時雨莫名其妙就被推到了椅子上,對著畫板發呆。

係統:“這能畫什麼?你來個自畫像?”

鬆江時雨吐槽:“自畫個遺像?”

係統:“!”

年輕人聽到鬆江時雨的聲音,有些疑惑:“什麼?”

“沒事,我有時候會自言自語,你當沒聽見就好。”

鬆江時雨淡定地道,他握著畫筆,在白紙上留下了一個墨點。

畫什麼呢?說起來這張【記者】卡,似乎也有帶點基礎的速寫能力吧?

鬆江時雨腦海中胡亂跑著火車,手下的動作卻沒有停頓。

先是兩隻撲騰的麻雀,再是樹木,樹葉上有著露水,在沒有陽光的情況下顯得濕漉漉的,樹下是一塊孤零零的碑,碑邊長著雜草。

這是赤羽昴的墓,鬆江時雨想到上司說的話,尋思還真得給自己上一波香。

#保佑這破遊戲彆出幺蛾子了#

係統提出異議:“我記得沒有雜草!”

“那麼多年沒去,可不就有了嗎?”鬆江時雨語重心長,“要實事求是。”

係統:“那你還能瞅見那倆鳥的子孫在那站著??”

見鬼的實事求是!

鬆江時雨往墓前添了點瓜果鮮花,想了想又上了一根香。

“知道這個是什麼嗎?”

係統:“啊?”

鬆江時雨幽幽道:“賽博上墳。”

係統:“……扣1佛祖原諒你???”

一人一統旁若無人的嘮嗑著,旁邊的年輕人已經快嚇傻了。

他看著眼睜睜看著這個臉色蒼白的黑衣男人,提筆就畫了一座墳,口中像是在跟誰聊天一樣地絮叨著,內容還有來有回。

年輕人雙手抱緊自己哆哆嗦嗦地左看右看,怎麼也沒看到還有彆人的身影,隻有一陣涼風颼颼吹過。

他該不會是撞鬼了吧?!

畫筆猛地一抖,在紙上劃出了一條有些突兀的線條,鬆江時雨揉了揉眉心,將筆放到了畫架上。

時間不多了。

他跟係統說:“要來一個短暫的告彆了。”

係統:“你說把我買回去的哈,誰騙人誰變小狗!”

青年溫溫和和地道:“好。”

鬆江時雨很快地將整張畫紙從夾子中取出,側頭望著呆站在一旁的年輕人:“需要付費嗎?”

年輕人:“啊?”

鬆江時雨輕咳兩聲,理直氣壯:“我沒帶錢。”

這句話好像摁下什麼開關,年輕人猛地向後跳了一步,瘋狂擺手:“不不不不!不要錢!”

“這樣。”鬆江時雨從善如流地道,“那再幫我個忙?”

年輕人小心翼翼:“您講。”

鬆江時雨拿出多功能對講機,調出記錄模式,對著旁邊的櫻花樹哢擦了一聲,然後把它遞給他。

年輕人接過對講機,目光卻落在了鬆江時雨的口袋上。

——!

他看到了什麼?這是手/槍嗎?

現在鬼魂裝備都這麼先進了?!

“幫我把這個隨便給哪個警察吧。”金發青年的聲音溫和,“然後早點離開這邊。”

年輕人捧著對講機連連點頭,很快就過去收拾繪畫材料,而等他轉過身的時候,四周已經空無一人了。

逐漸開始西斜的太陽沒有帶來多少溫度,他打了個寒顫,捧著畫具小跑著往山下去。

他恍恍惚惚地與一個綠眼睛的高大男人擦肩而過,隻覺得手中的對講機滾燙。

嗡嗡嗡,對講機震動起來了。

***********

鬆江時雨用了五分鐘畫完了那張畫,然後以最快的速度上了山頂。

他赤足踩在凹凸不平的石階上,身形踉蹌,甚至險些被過長的褲腳的絆倒。

似乎是注射的藥劑效果逐漸衰退,青年的呼吸逐漸急促起來,無法抑製的腥甜彌漫了整個口腔。

僅僅剩下幾個台階,他卻花了不少時間,連額角都滲出些冷汗來。

“咳——”

他昏昏沉沉地晃了晃頭,將原本打理好的發絲全都晃亂了,手掌下意識撐住旁邊粗糙的樹乾,有些笨拙地摸了摸。

“……已經到了啊。”他輕聲自語著,聲音裡卻帶著些茫然,“好快。”

他扶著樹乾,朝更深處走去。

有踏青活動和飯點時間的雙重加持,再加上石階難走,還有其他可以賞櫻的地方,種種原因加起來,便鮮少有人刻意挑戰自己。這片櫻花林就被冷落下來了。

但其實很好看。

傍晚時,太陽已經接近落山,櫻花林的上空像是漂浮著淺淺的雲霧,風一吹,花瓣卷著霧飄忽不定地飛起來,落到衣服上、頭發上,隻能聞到植物淡淡的味道。

頂著幾片櫻花瓣,青年走到一棵沉默繁盛的櫻花樹下。

“有鳥嗎?”他靠在樹下,微微仰著頭,似乎在聽誰應答,旋即又失落地道,“這也沒有啊。”

“這裡的櫻花,也肯定沒有奈良那邊的好看。”

“但是……已經沒有機會了。”

哪怕是變成飛鳥,也沒辦法在短時間內從長野飛到奈良。

他眨了眨眼睛,伸手抹去了唇邊的血跡。

那如海一般的藍瞳又渙散了,被斂在濕潤的眼睫下,試圖在一片無垠的黑暗中,尋找粉白色的落櫻。

“這次是我貪心了。”他怔怔地道,“我以為還來得及。”

隻是多畫了一副簡簡單單的畫而已。

他被那抽象的金毛汪汪正義裁決圖吸引,像是命中注定一般地握住了那根畫筆。

他由現在往過去看,卻把自己困在了過去。

赤羽昴死在了十年前,而他已經七年沒有去掃過墓了,如果讓其他人知道,指不定還會被媒體播報個狼心狗肺。

似乎每年都會因為各種事情去不了或者忘記,甚至迷迷糊糊中連自己的墓都忘了說要推掉。

現在倒是好,可以二次利用了。

他真是一個自私的人。

鬆江時雨勾了勾嘴角,對誰都一樣。

他騙了太多人,也傷害了太多的人,搭檔為他而死,琴酒敗於信任的背刺,雪莉的叛逃也有他的原因,而那幾個滿腔熱血的學生——

也被騙得徹徹底底。

可鬆江時雨又想,這樣也挺好的,被他這麼一騙,起碼以後不會識人不清了。

屬於鬆江時雨的人生軌跡已經被徹底補齊,又怎麼能夠期待下一次的奇跡?

青年的手扣住櫻花樹粗糙的枝乾,三兩下就蹬了上去,他坐在最粗壯的樹枝上,周圍是密密簇簇的櫻花。

被他的動作驚動,整棵樹猛地抖動起來,一時間像是下起了粉白的櫻花雨,在地上積起了一灘柔軟的花瓣。

鬆江時雨坐在上麵,像是小孩一樣晃著腳,把已經被揉成一團的畫紙從口袋中拿出來,仔細地展平,接著又毫不猶豫地把它給撕碎。

撕得無比碎裂,又往上拋到空中。

他高聲宣布道:“這是代表過去!”

黑白色的碎片隨著風與櫻花混在一起,翩翩落到地上。

鬆江時雨脫下了“借來”的黑色外套,外套已經染上了血,跟那個病號服一個結局。

他把外套拋向前方。

抑製著咳嗽的聲音變得沙啞了幾分,但還是倔強地拔高:“這代表現在!”

黑色的外套也沉沉落到地上。

這是一個順利的落幕。

青年滿意地笑了,金發蜿蜒落在身後,參差不齊,身旁的櫻花染上了點滴紅色的血漬。

他微微仰著臉,眼前的天空泛著霞光,似乎有白鳥銜著櫻花掠過天際。

冰涼的手|槍鬆鬆地被手指扣住,接觸到肌膚時讓人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但風聲沒有掩蓋住腳底碾過泥土的聲音。

這場落幕短暫被打斷了。

“鬆江。”赤井秀一走到樹下,定定地仰著頭,沉靜地述說著,“我找到你了。”

他橄欖綠的眼眸中映著樹上的身影。

金發青年被包裹在一片柔軟的粉白色花朵中,打理得乾乾淨淨的容貌看上去比平日裡還漂亮。

他眉眼彎彎地笑著,表情活靈活現,仿佛是在跟他玩捉迷藏。

隻是那細瘦的、沾著血漬的手指,卻握著一把冰冷的槍。

那槍沒有對著赤井秀一,但卻遠比對著他還可怖。

哪怕心中早已有了覺悟,赤井秀一依舊感到了難以言喻的苦澀和酸楚。

【你已經不想要未來了嗎?】

“啊……赤井君,沒想到是被你找到了。”

鬆江時雨微微低下頭,鈷藍色的眼中滿滿是他的身影:“你要阻止我嗎?”

赤井秀一蜷起手指,平靜地道:“他們還在等你回去。”

——我也是。

鬆江時雨笑了笑:“我以為你知道,這本來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赤井秀一:“誌保已經聯係上了美國的專家,她今天跟著諸伏景光去基地找資料,好幾天沒睡好。”

青年的表情怔忪。

赤井秀一:“降穀零他們還在找你,那家夥紅著眼差點把歹徒的腦漿敲出來。”

鬆江時雨忍俊不禁:“沒那麼誇張吧?”

赤井秀一還道:“我碰到了伏特加,他還惦記著帶你去看櫻花的約定。”

鬆江時雨:“他啊……”

“還有鬆田陣平——他們現在還在那個基地裡找你。”

“萩原君呢?拿槍對著他的事情,雖然是計劃,但我覺得你也想跟他說兩句吧?”

“……彆說了。”

“還有我。”黑發男人仰著頭,與那雙泛著難過的鈷藍色眼眸對視,“我,赤井秀一。”

“咳咳,你彆說了!”

赤井秀一輕輕笑了一下:“都這個時候了,就讓我說完了。”

他將手放到胸前,仿若宣誓一般,聲音擲地有聲:“我喜歡你。”

“……”

整片天地一片寂靜,隻能聽見風吹動著,將無數片花瓣卷起來,落到赤井秀一的發絲上、衣領上。

赤井秀一仰著頭,看著身形隱隱有些發顫的青年。

他的心中冷靜又混亂,頭腦中沒有任何心音閃過,也沒有為告白而感到羞恥和緊張,心中卻不由自主浮現出“家人”這個詞。

赤井秀一是無比在意家人的。他最初加入FBI就是為了尋找失蹤的父親赤井務武,之後到了日本,也一直在暗中保護弟弟和妹妹。

當初在手術室前脫口而出的詞,本就重如千鈞。

【可以為我停留嗎?】他想說。

金發青年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低低地咳嗽著,一時間來不及吞咽的血順著唇角滑落,滴到地上。

“不可以。”他像是聽到了赤井秀一的聲音,沙啞著回應道,“你彆說了,赤井秀一,你彆說了。”

“……我的願望已經達成了啊。”他模糊地喃喃道,“你看,這是一片很好看的櫻花林,正巧是在這個季節,在這個景區。”

“我已經看到了……”

“我想回家而已。”

“不要現在讓我留下來啊。”

赤井秀一覺得那一滴血像是落在了他的心上,他張了張口,一時間喉嚨乾澀到發不出聲音。

“你有家。”他卡了一下,說,“我們都可以成為你的家人。”

“不一樣。”

連決定開槍時都是笑著的青年,此刻卻落淚了。

一顆顆淚水從他的眼睛裡掉落,苦澀至極:“咳咳……嗚,這次不一樣。”

“已經沒有辦法了。”

這個世界,真的可以由他確認以什麼姿態回來嗎?

他真的還有機會再見這些人嗎?

如果選擇停留,他要怎麼用這身體牽連著所有人苟延殘喘?

太多不確定了,他所能做的,隻是報著最後一次見麵的態度,瀟灑地把一切都結束。

【我們跨越不了自己的夢。】

【你也跨越不了世界的距離。】

赤井秀一伸出手,想要幫他擦掉眼淚,但隻能拂過空氣。

他看到了鬆江時雨手腕上的針孔,瞬間明白了他活不下去的原因。

他已經透支了太多的奇跡,而命運在暗中標注的價格,已經到了需要償還的時候。

——我來晚了。

赤井秀一心中苦澀地想,他或許不應該來。

把人惹哭了啊……

鬆江時雨的淚水是滾燙的。

他像是個委屈的孩子一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打理好的頭發和衣服又全亂了,血和淚逐漸分不清界限。

但是他依舊沒有鬆開那把槍。

赤井秀一攥住了落下來的眼淚,也看到了地上散著的碎紙片。

他蹲下身,撿起其中的一片,上麵是一隻圓滾滾的肥啾,黑豆豆的眼望著他。

“赤井秀一。”鬆江時雨帶著濃濃的鼻音喊他,“你走吧。”

“我不走。”

“到時候……我帶你走。”冷靜到極致的FBI探員向來會抓心裡弱點,他輕聲道,“悄悄的,不讓他們知道。”

“那你轉過去,背對我。”

平日裡喜歡紮著小辮,沒事乾就揪著自己小辮玩的青年最在意外表了。

但是他不想等死,因為真的很疼。

赤井秀一感覺自己喘不過氣,這種無法扭轉的悲劇重重壓在他的背上,讓他連動一下都困難。

他艱難地站起來,嘴唇顫抖了幾下,才壓著嗓子道:“好。”

他向後退了兩步,鞋底與草地接觸發出沙沙的聲音。

他抬著頭,目光裡隻有坐在樹梢上的那隻飛鳥。

——沒有轉過身。

青年渙散的眼瞳低垂著,再也沒了一開始的笑容,他舉著槍,即將在櫻花的擁簇中,走向他所選擇的結局。

赤井秀一緊抿著唇,指甲陷入了手心,他卻連絲毫疼痛都沒有感受到。

他突然反應過來——

鬆江時雨的願望沒有達成。

直到現在,他依舊沒有親眼看到他所一直期待的櫻花海。

那片粉色白色相間的海,美輪美奐,卻像是泡影一樣,早早消失在過往的青春中。

“砰——!”

像是荒野上的高歌,槍聲嘹亮悠遠,驟然間卷起一場打著旋的颶風,將漫天的櫻花撒開,一隻雪白的鳥被驚擾起,撲扇著翅膀飛向雲霄。

那個身影被裹挾在他未實現的願望中,一點一點地下墜,帶著血,帶著苦澀的淚。

他沒有未來了。

赤井秀一驟然間行動了,他像是真的化作了一枚銀色的子彈,跨過所有阻隔在兩人之間的事物。

他在粉色的櫻海中,接住了終於停歇的飛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