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68(慎買)(2 / 2)

鬆田陣平隻能得出一個結論。

他麵前這個麵容憔悴的男人,賴川先生和降穀零很可能是上下級關係,而且還是完成某項任務後才匆匆趕來。

賴川先生“嗯”了一聲,沒有看鬆田陣平。

當初調查萩原研二時,他順道調查過時常出現在自家寶貝獨女身邊的所有異性。早在那個時候賴川先生就知道,鬆田陣平是個在推理方麵敏銳到可怕的聰明人。

賴川先生用粗糙的指腹整理賴川黃泉被冷汗黏濕的發,他眉頭聳動,如鷹的眸子渾濁疲憊:“黃泉,我的黃泉……”

初聞萩原研二殉職一事,賴川先生首先想到黃泉。他急到不行,但通訊方式老早就被賴川黃泉全麵拉黑,根本無法聯絡到人。

好不容易擺平手上的事,再次得知女兒消息時,她已經被鬆田陣平送進醫院。

手指撫摸上賴川黃泉的烏發,賴川先生細細打量他在這世上唯一且最後的親人。這小丫頭長得越來越她媽媽,特彆是彎著眉眼笑起來時,簡直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濃長的眸子像他,微卷的發質也像他,但比他更柔軟。賴川夫人總說他的頭發摸起來像頭炸毛的獅子,硬邦邦的。

賴川先生倏然憶起賴川黃泉小時候的事。討厭吃胡蘿卜的小豆丁偷偷把蘿卜丁倒進他種綠蘿的花盆裡,自以為天衣無縫,結果不到半分鐘就被賴川先生發現。他才隻是把臉一板,賴川黃泉就癟著嘴把包子臉皺得更圓,頂著兩個丸子頭開始掉眼淚。

每到這個時候,賴川夫人就會把委屈成一團的小黃泉抱進懷裡,瞪著賴川先生指責他凶孩子,順道給他遞一層台階——被賴川黃泉用她那雙晶瑩剔透的天藍色杏眼可憐兮兮地注視著,他真的很難不投降。

除了和萩原研二結婚那這件事,賴川先生幾乎一直在退讓,永遠在妥協。

拿到錄取通知書那天,賴川先生把桌子拍得震天響,瞪紅了眼要賴川黃泉在家關禁閉。但他離開時一沒鎖門,二沒凍結賴川黃泉的銀行卡,甚至還在工資發下來當天反手又給賴川黃泉打去十五萬日元。

賴川先生過於傳統,他看不慣花裡胡哨的發色,但賴川黃泉卻在大二下學期把長發染成豔麗張揚的紅色,氣得他拍碎了餐盤,然後又在發工資當天往賴川黃泉銀行卡裡轉去二十萬日元。

內心再怎麼憤怒,他依舊不舍得懲罰賴川黃泉。

賴川先生向來一往無前,從不認輸,在與黑暗的纏鬥中勢如破竹。但在賴川黃泉這,他投降了一次又一次。

賴川先生很聰明,年紀輕輕就成為警察廳主力,成為升職最快的超級王牌。

賴川先生又太笨,他不知道該怎麼愛賴川黃泉,更不知道該給她什麼。

最好的教育,最優的資源。是同齡人五倍甚至十倍的零花錢,生活費另算。賴川黃泉長這麼大,除了整理自己的房間,從沒做過一次家務。

他甚至為賴川黃泉細細規劃過未來的路。隻要她按他說的去做,他能保她一輩子衣食無憂,永遠做他掌心向陽的花。

但愛一個人不能隻靠物質,還需要陪伴。

賴川黃泉的世界很小,隻有學習和父母親。

可惜。

賴川先生不懂。

賴川先生年幼時,本就貧瘠的雙親被人騙走了最後的落腳點。在極度貧窮的折磨下,他們選擇集體自.殺。幸運的是賴川先生自小便知道自己想要什麼,該做什麼,他掙脫母親掐住他脖子的手逃了出去。

在光照不到的地方,黑暗繁衍,亂象叢生。你看不到、不知道,不代表它不存在,隻代表你被保護得很好。

從此,「正義」和「錢」深深烙印進賴川先生血管裡,隨著每次心跳一遍遍貫穿全身。

著名心理學家馬斯洛把需求分成五個層次,連生存都成問題,賴川先生又如何會在意自己是不是以孤兒的身份長大。他很強,有天賦,是萬裡挑一的天才,以遵從正義的方式靠自己一路爬到如今的位置。但賴川黃泉沒有經曆過他所經曆的一切,更沒遺傳到他強悍孤高到有些冷漠的性格。

賴川先生想不明白,他明明已經給了賴川黃泉世界上最好的東西——讓她活在光明裡,讓她買得起一切她想買的東西。

可是為什麼!

賴川黃泉還是總是躲在房間悄悄哭泣。

用怨恨的眼神看著他。

賴川夫人離開後,小小的賴川黃泉就隻剩爸爸了,一個不回家的爸爸。那時幫傭甚至隻在飯點才會出現,做好飯後又匆匆離開。她一個人坐在飯桌前麻木地看著還冒著熱氣的晚飯,一口未動,站起身把菜肉全部倒進垃圾桶。

鮮美可口的食物翻滾著掉進垃圾桶,倒映在賴川黃泉瞳孔裡。她就像這些被丟棄的食物,看上去精致,但無人問津。

沒有人愛她。

大雨天,國中的賴川黃泉打著粉色的小雨傘,一個人孤零零走在回家的路上。今天家長會,所有同學的家長都來了,除了她。爸爸永遠缺席她的班級活動,這次是,上次運動會也是。老師曾試圖家訪,也被爸爸拒絕了。

若不是賴川黃泉繼承了老爸聰明頭腦裡擅長學習的一麵,成績優異到能甩第二名半條街,不然她大概早就以異類的身份被老師們悄悄疏遠——家長太奇怪,老師也是會心裡打怵的。隻要任教時間足夠長,誰沒被些個奇葩的家長騷擾折磨過,被逼到丟工作的老師大有人在。老師也是人,也會趨利避害。

身邊是三兩成行的同學和他們的家長,賴川黃泉仰頭看向飄著豆大雨點的灰色天空,收起傘,獨自一人在暴雨裡慢慢走回家。

她是沒人愛的孩子。

媽媽不要她,爸爸也不疼他。

賴川黃泉永遠記得媽媽離開時的天氣,霧蒙蒙的天空陰雨綿綿。

她的世界永遠在下雨。

直到那一天,萩原研二笑著蹲在她麵前,溫柔綣綣。

“還站得起來嗎?”

“如果你這周都有乖乖上課,我就帶你去水族館。”

“要交換電話嗎,周末我們來接你。”

除了把站不起來的賴川黃泉背去醫務室,萩原研二紳士地沒有再碰她,始終保持一個禮貌又不顯唐突的社交距離。但他輕聲細語且發自肺腑的話是安撫賴川黃泉靈魂的暖陽,撬開冰封已久的心。

煙花從天邊退去,金色的路燈與皎皎月色交相輝映。賴川黃泉抱著圓滾滾的玩偶,顫著眸子強壓下淚水。這一天,她遇到了生命裡唯一的光。

從此,雲雨不再。

但今天,11月7日,有人奪走了她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