焊接完成,陳薇火急火燎地說:“秦師傅,你稍微等一會兒啊,我抓條數據看看!”
秦越應了聲,身體後傾靠向椅背,突然拉長的視線能讓她一直看到桌下——各種電源線、數據線用尼龍紮帶捆著,排列有序,兩排座位的交界處掉了一把螺絲刀,櫃子旁邊還有一個色彩鮮亮的七階魔方。
秦越緩慢的視線對上它,忽然聽見沈見清吐了一口氣。
她今天在秦越對麵坐著,時不時被陳薇叫過去幫看程序,偶爾敲一敲鍵盤修改論文,剩下大部分時間是用手撐住下頜,微闔眼眸將視線壓低到手機屏幕上,一會兒雙擊點亮,一會兒雙擊熄滅,看著像是在等電話。
剛才吐氣應該是等急了,眉眼有些沉。
於是鈴聲一響,她立即接聽。
“喂,你好。”
“稍等,我馬上下來。”
不到五秒的通話結束,沈見清迅速起身離開,匆促腳步嚇了陳薇一跳。
“你們沈老師今天什麼情況啊?老是一驚一乍的。”陳薇扭頭問剛過來不久的蔡文格。
蔡文格八卦之魂驟然,“除了剛剛,沈老師啥時候還乍了?”
陳薇朝斜對麵的秦越抬抬下巴說:“就是去領科接秦師傅那會兒啊,本來坐得好好的,突然一下站起來,差點沒給我嚇尿。”
“呃,陳老師,請注意野生版實驗室規定的第一條——文明用語。”
“哦。”
陳薇一麵調整示波器分析數據,一麵說:“跟你們沈老師共事兩年,我還是頭一次見她這麼有人情味。”
“是吧是吧。”蔡文格克製地吐槽,“想我六月出差,上百斤的儀器啊,沈老師讓我一個人拉著去坐高鐵,我當時都想退學。”
“我更慘,去年元旦,工會牛老師給你們沈老師安排了小品,她覺得丟人,就用一篇論文要挾我替她去了。”
“啊這,確定不是沈老師雪中送炭?”
“她的科研量都超任務量50%了好嗎,借我一篇論文怎麼了?”
“……還是覺得沈老師這事兒辦得地道。”
陳薇說:“到底年輕啊,沒體會過世道險惡。”
蔡文格乾笑一聲,強行把話題掰回正道:“秦師傅,你和沈老師什麼關係啊,她竟然會去接你。”
秦越依舊看著桌下,聲音淡淡,“沒什麼關係,沈老師接我是因為目前隻有我能配合到陳老師,她怕誤事。”
“誰跟你說的?”陳薇問。
秦越眼睫眨動,抬起頭說:“不是?”
陳薇不假思索,“當然不是。”
“U1的4腳引根測試線出來。”陳薇把板子遞給秦越,快速點著鼠標說:“沈老師是心疼你路遠才去接你的。”
秦越手一頓,撤離烙鐵的動作不似往常乾脆,但效果依舊完美。
她把板子遞回去,潤了一下嘴唇,說:“我過來就半個多小時。”
“還半個多小時,沈老師聽到二十分鐘就已經坐不住了。”陳薇飛快地連線,“你是沒見,她拿著鑰匙出門那個速度,恨不得把高跟鞋踩斷。”
“真的啊?我想看。”蔡文格見縫插針地說。
陳薇讓他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對話驟然結束。
秦越靠回椅子裡,輕輕揉著翻滾的胃。
“秦師傅,你先歇一會兒啊,這回看著有戲,我和蔡文格多測幾遍,有問題了再叫你。”陳薇快速道。
秦越說:“好。”
話落,偏頭看了眼緊閉的門,又轉回來,俯身撿起地上落了薄薄一層灰塵的魔方,開始還原。
實驗室裡靜悄悄的。
窗台上的花仍在盛開。
不久,有人匆匆推門進來,停在秦越身後,接著是紙袋被拆開的響動和按壓錫紙板的聲音。
後一道就在秦越耳後。
秦越下意識抬眼,人聲在她頭頂響起,“張嘴。”
秦越快速擰動魔方的動作戛然而止,很清楚感覺到除陳薇之外,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而自己身邊的沈見清和沒看見似的,半倚半坐著桌沿,把捏在指尖的藥片送到她嘴邊說:“達喜,嚼兩片看看,彆一會兒真吐了。”
任佳文一聽,急忙湊過說:“秦師傅胃不舒服嗎?”
沈見清睨她,“人來了這麼久連杯熱水都沒有,胃能舒服?”
任佳文訕訕,“我馬上去倒。”
打發走任佳文,沈見清衝秦越抬抬手,說:“達喜啊,咀嚼片,不苦。”
秦越當然知道,她隻是在思考,沈見清什麼時候買的藥。
除了剛才這趟,她一直沒有出去過。
但這趟也就四五分鐘,遠不夠她去外麵的藥店跑一趟。
外賣買藥?
有可能。
她出去之前接的那個電話以“你好”開頭,很明顯是個陌生電話。
那麼,她一直在等的電話其實是外賣電話?
十幾分鐘而已,她就等得不高興了。
是嫌她等得太久,還是,嫌她要久等?
不論哪種,秦越都得承認,這是一份未經提醒的關心。
她從沈見清那兒收到的。
第一份。
“發什麼愣呢?趕緊吃。”沈見清催促。
秦越暫時放下魔方,說了聲“謝謝”,準備伸手去接,卻被沈見清輕巧躲開,“臟手吃藥,找著上吐下瀉呢?”
“什麼上吐下瀉?”陳薇再次把板子遞給秦越,“麻煩C18換成104。”
秦越說:“好。”
秦越接板子要起身。
起身是個主動往前傾的過程。
沈見清的手就在離她不過兩三公分的前方等著。
陳薇眼尖地看見沈見清手裡有東西,探著頭問:“沈老師,你手裡拿的什麼?”
沈見清說:“老鼠藥,想不想吃?”
陳薇果斷搖頭,“大好青春,我是有多想不開跑去吃老鼠,藥,啊,秦師傅,你不開心嗎?”
秦師傅把藥片壓在舌頭下麵,拿起電烙鐵,在桌邊“咣咣”磕了兩下。
陳薇被磕得腦子嗡嗡,茫然不解地看向把“老鼠藥”兜售成功的沈見清,無聲歎道:“不愧是二院‘奇葩’,隨便往桌邊一靠就是一道風景。”
“風景”則在想,有些人的嘴唇看著乾乾的,摸起來麼,果凍似的,想吻,可惜時機不對。
沈見清不動聲色地摩挲著被秦越吃藥時抿到的手指,等皮膚上柔嫩的觸感徹底淡下去了,才直起身體,繼續去袋子裡翻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