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半,秦越走在下班的人流末尾回來更衣室。
曹師傅的櫃子在秦越旁邊,偏頭看到她放在最裡麵的手機,急忙提醒,“小秦,你手機放那個位置沒信號的哦,你得往邊邊這裡放。”
曹師傅好心用手點了點,恰巧就是秦越往常放手機的位置。
秦越拆完頭發看一眼,沒多話,隻道:“好。”
很快,偌大更衣室就隻剩下秦越一個人,她把乾活時戴到右手的沉香手串換回左手,一圈一圈仔細擺順了,才從櫃子最裡側拿出手機。
聯網的過程持續了五六秒,微信開始響。
秦越翻開一看,突然有點擔心的關向晨的精神狀態。
【是什麼蒙蔽了我的雙眼!我的越兒!】
【越兒永遠的神!愛!狂粉!】
諸如此類的表情,關向晨一連發了二十多條,沒頭沒尾,中間沒說一句人話。
秦越看著屏幕思考片刻,也回複了一個表情。
【你喝假酒了?.jpg】
關向晨還在補覺,手機響起,她隻是翻了個身,把自己從背麵煎換成了蝦米縮。
秦越等了幾秒不見回複,拇指一滑,從對話框裡切出來,上下翻了翻。
再沒有彆人的信息。
秦越抬頭往後靠了一下,磕得櫃子發出一連串聲響。
她靜等著聲音過去之後,退出微信,轉而點開常用工具文件夾裡的一個app。
app占用內存不大,稍微加載片刻就顯示出一個白底黑字的純色.界麵。
文字全英文,摻雜部分數字,隨著實時時間的更新,一行一行,規律地往上跳。
秦越低頭看了一會兒,撥撥劉海,收起手機往出走。
走到更衣室門口,穀桃忽然跑過來,滿臉興奮地說:“師父師父,我今天的工作量達標了!來廠裡三個多月終於達標了!”
秦越“嗯”一聲,淡聲說:“繼續努力。”
“嗯嗯!多虧你這段時間手把手教我,不然我都不知道怎麼過試用期!謝謝師父!”
“沒事。”
“唉,師父,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啊,是身體不舒服嗎?要不要我陪你去醫院啊?”穀桃擔心地問。
秦越說:“不用。我不吃早飯,午後會有點低血糖,不是什麼大事。”
“哦哦,還是要注意啊。”
“嗯,你去忙吧,我先走了。”
“好的師父,明天見。”
“明天見。”
從廠房裡出來,秦越挑著有太陽的路走了快十分鐘,冰冷發僵的身體才逐漸熱起來,但低血糖帶來的無力感並沒有消失。
她一路走走停停,隔一段就踩著路沿石歇一會兒,磨蹭得小二十分鐘過去還是沒有走到車站。
今天氣溫近四十度,太陽大得睜不開眼,偶爾有一兩個人和秦越擦肩而過,都會被到她不緊不慢的模樣驚到。
她卻始終鎮定從容,不受乾擾,整個過程裡最大的動作也不過是在踩路沿石休息的時候,打開手機看一眼——不超過一分鐘,行為寡淡得一點也不像個25歲的年輕女孩兒。
越是這樣,了解她的人越會忍不住心疼。
比如,開著車,打她從領科出來就一直遠遠跟在後麵的沈見清。
上午那個無法接通的電話猶如冰錐,猝不及防紮下來,沈見清立刻就感覺通體生寒。
她怔愣地舉著手機,腦子裡浮現出的第一句話是秦越斷著說完的,“我們就,算了吧”。
她們之間沒有約束,要算真就是一句話的事。
她們的關係比染缸色深,也比白紙色純,自開始以來坦坦蕩蕩,沒有矛盾,沒有糾紛,真算了,應該還能繼續以朋友相處。
她當時這麼跟自己說。
她以前也始終覺得秦越年紀小,以後會有無限可能,所以不讓她過夜,不讓她久留,用黑夜藏著這段關係,好讓她的以後能稍微安全一些。
她曾經不止一次設想過,秦越跑來提結束時,自己從容揮手的模樣。
她一直覺得自己看得很透,想得很開。
到今天,到係統提示音響起那一秒,她恍然發現,一旦對一個人上癮,即使沒有愛情,也會,會……
舍不得。
不對……
在秦越問完“沈老師,要跟你我算了嗎”,還想說話的時候,她的潛意識應該就反應過來了,所以她急不可耐地趕秦越走,生怕她一開口,就單方麵結束掉了這段關係。
她不想。
她前茅後盾,無恥至極。
沈見清咬著唇,無比痛恨這樣的自己,她逼著自己冷靜,逼著自己一動不動地坐在辦公室裡,隻用半天時間就乾完了後麵兩天的活兒。
然後突然一閒,被強行壓製著的思緒便以破竹之勢卷土重來,較之先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開始不受控製地胡思亂想。
想她不會結婚,不會談戀愛,不會有人愛,這輩子注定孤獨終老。
想她會老,會醜,會被人指指點點,遭人嫌棄,但沒有人安慰。
想和秦越在一起的那些快樂夜晚。
想她們談好了可以一直睡她下去時,她未曾深思的心理活動。
她應該是願意的,或者,她是高興的。
她沒有騙秦越,她這輩子就是隻能衝動一次。
她也真的不會有愛人。
她的人生會很枯燥單調,孤獨寂寞。
可是好巧,她唯一的一次衝動就遇到了一個人想睡她一輩子,又不會愛她的人。
多好的。
這個人想的和她要的完全契合。
有她在,她都不會孤獨終老了。
她怎麼能不高興?
高興就能把那個年輕漂亮,有情有義,但生來就注定一路坎坷的女孩子拖著不放嗎?
她不能這麼私自無恥,不能讓無辜的人來分擔她的人生。
所以她來找秦越了。
想著先和她道歉。
如果她接受了,也原諒了,就再和她談一談,問她是不是……是不是真的接受不了她無緣無故的喜怒無常,想跟她算了。
她說想,她就答應,絕不猶豫。
她過去很少道歉,但不是不會道歉。
她知道真心實意的道歉需要明確合理的原因來支撐,可那些原因她真的難以啟齒,甚至,她連回憶都覺得窒息。
沒有原因,她就遲遲下不了車。
現在還是。
沈見清緊握方向盤看著前方。
秦越不知道看見了什麼,慢吞吞提一提褲腿,蹲在路沿石,用手撥弄路邊的野草。
前後也就蹲了半分多鐘吧。
再起來,暈得向後踉蹌三四步才勉強穩住身形。
這一幕讓沈見清繁亂複雜的思緒戛然而止,終於後知後覺想起來,秦越早上提著垃圾袋走的時候沒吃早飯。
她那個身體,就是單純睡一夜起來也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不及時補充哪兒撐得住一天繁忙的工作?
而昨晚……
她情緒不好,纏著她做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久,都激烈。
結束的時候,秦越虛弱得撥一撥沾在脖頸裡的發絲都提不起勁。
沈見清內疚得無以複加,更加迫切地想和秦越道歉,就算不為後麵那句,單純論自己莫名其妙的行為也必須馬上道歉。
但是,支撐她道歉的理由呢?
沈見清無可奈何地彎下腰,趴在了方向盤上。
要不,不說理由了?
莫名其妙的發火,莫名其妙的道歉,秦越就是脾氣再好,也肯定不想和她繼續了。
這樣多好。
世上漂亮的女人千千萬萬,離了她,秦越一定能找到更合審美的,就算,性癖不合,也至少不會向她這樣亂發脾氣,還不講理由。
沈見清短促地笑出一聲,偏頭看向副駕係著安全帶“哨兵小貓”。
秦越早上走的時候忘了帶它。
不過還好,它比家裡那隻布偶聽話得多,因為“認得她”,一上午就安安分分地待在她包裡,沒有搗一點亂。
沈見清抬手點著“哨兵小貓”腦袋,笑著說:“我要把你還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