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秦越。
毋庸置疑了。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沈見清無從分辨。
秦越的好和順從是自第一天遇見就已經存在了的,直白坦蕩,也細潤無聲,根本防不勝防。
可還是那句話。
沈見清這個人還能談戀愛嗎?
沈見清眼睛無神,想起以前:
“就因為你是同性戀,我們全家都要跟著你遭殃!”
——“清兒,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都這麼壞,你勇敢一點,以後一定能遇到那個不騙你,真心待你的人。”
“你姐高三,壓力已經夠大的了,現在還因為護著你得罪那些人,被他們撕了公告欄的照片P到色情圖裡,在網上到處發!”
——“清兒,你為什麼要怕?為什麼要去看醫生?喜歡女孩子到底錯在哪裡呢?!你告訴姐姐啊!”
“你姐撐不住自殺了,你滿意了嗎?!”
——“清兒,姐做這個選擇和你沒有一點關係,姐就是撐得太久,累了,但是你放心,等姐解脫了,就能更好的守著你。”
“吱——!”
沈見清猛然站起來,推得身後沉重的實木椅子和地麵劇烈摩擦,發出一連串尖銳刺耳的聲響,把剛來辦公室的吳老師嚇了一跳。
吳老師撫著胸口說:“不舒服啊,臉色這麼難看?”
“沒有。”沈見清努力壓著呼吸和腦子亂七八糟的聲音,說:“我去上課了。”
“去吧去吧,今天又降溫,風跟刀子似的,你穿著外套啊。”
“嗯。”
這兩節課是電信的《數字信號處理》,專業課,/.52g.G,d./沈見清不能糊弄,站在樓後的風口裡抽了根煙,一身端莊地上樓講課。
“我們從全通濾波器特性出發,就能很好理解它常被用來做延時器、延遲均衡的原因。”
“接下來我們看一下一階複係數全通數字濾波器……”
沈見清調了靜音,放在桌上的手機忽然亮起來。
她以為是秦越,一邊下翻課件,一邊不動聲色地往手機上看。
發現又是那個熟悉的未知號碼。
沈見清眸色微沉,沒有理會。
課後,沈見清沒回辦公室,直接來了食堂給秦越買粥。
師傅認出沈見清,習慣性給她打鮮蝦時蔬粥。
沈見清及時問:“有沒有甜粥?”
師傅說:“有啊,這邊的都是。”
“您幫我打份蘋果小米粥吧。”
“好嘞。”
師傅拎著勺子,笑嗬嗬地和沈見清閒聊,“您不是戒糖嗎,今天怎麼突然想喝甜粥了?”
沈見清含混道:“換口味。”
師傅沒再多問,打包好粥遞給沈見清。
沈見清回去路上走得很快。
到樓下步子倏地一停,轉身走進旁邊的花園裡,快速抽了兩根煙。
十二點半,開門聲響,屋裡沒有動靜。
沈見清心下一沉,快步往臥室走。
秦越側身躺著,額頭有汗。
沈見清下意識去探她額頭的溫度,結果手剛觸上去,秦越就睜開眼睛醒了。
“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
沈見清問:“上午又發燒了?”
秦越說:“吃過藥就退了。”
秦越的視線上移,落在沈見清細瘦的腕上,“你抽煙了?”
沈見清指尖輕跳了下,順勢收回手,說:“看學生論文看得想辭職,沒忍住抽了兩根。”
話落,沈見清沒給秦越繼續的提問的機
會,拎過隨手放在床頭櫃上的粥問她,“現在喝?”
“嗯。”秦越坐起來靠在床頭,小口抿著。
房間裡很靜,像坐著兩個陌生人。
喝完粥,沈見清倒水給秦越漱了口,說:“繼續睡,我下午有事兒,會一直在書房待著,不過不關門,你隨便喊一聲,我就能聽到。”
秦越應聲:“好。”
沈見清拿著杯子離開。
秦越靠在床頭沒動。
第六感是個很神奇的東西,不論多擅長偽裝的人在它麵前都會變得無所遁形。
秦越能感覺到沈見清在回避,但她的表情和行為看起來又沒什麼異常。
她開始矛盾了。
不能驚擾,不能繼續催促,隻能不動聲色地吸引她的目光,讓她漸漸向自己靠攏。
秦越抬手摸了摸還在隱隱發熱額頭,掀開被子躺回去。
外麵,沈見清換了拖鞋,來到書房。
她其實沒有什麼特彆急迫的事,走過去開了窗,之後就一直坐在窗邊抽煙。
不知道過了多久,精力耗儘,日有所思的沈見清被迫跌入夢境。
夢裡是一個她很多年沒敢回憶的真實場景。
————
大到空曠的家裡,把百草枯混在飲料裡吞下去的沈同宜靠在沈見清身上,氣若遊絲地跟她說:“清兒,姐隻是累了,你彆哭,堅強一點。”
沈見清淚流滿麵:“姐,你不要說話,120馬上就來了,你堅持一下好不好?求你堅持一下。”
沈同宜仿佛聽不到沈見清的聲音,痛苦地呻Y幾聲後,繼續交代,“清兒,你會慢慢忘了14歲這一年發生的事,會遇到一個漂亮的,真心待你的女孩子,和她談一場平淡,但是溫馨的戀愛。”
“姐……”
“你一定要記得帶她來看看姐,見到了,姐才能真的放心。”
沈見清崩潰。
沈同宜艱難地笑了一聲,握著沈見清的手,“你太大大咧咧了,腦子裡不愛記事,姐要給你加一個期限。”
沈見清:“姐,求求你不要在說話了,120為什麼還不來啊!”
沈同宜置若罔聞:“17年好不好?你用這17年重新長大,然後在成年那天遇到一個心儀的女孩子。那時候你剛剛31歲,成熟了,也有了一定的經濟基礎,一定能把那個女孩子照顧得很好。”
“清兒,你不會讓姐失望的對嗎?”
“姐!”
“有人在嗎?我們是急救中心的。”
樓下終於傳來人聲,沈見清失聲大喊,“樓上!我們在樓上!”
之後的兵荒馬亂沈見清至今記不清楚,好像是病危通知一封接一封的下,但是未成年的她還簽不了字。
後來父母來了,抬手就是一巴掌,問她還敢不敢做同性戀。
她說不敢。
————
到現在還是不敢。
但她好像真和姐姐盼望的一樣,在31歲那天遇到了一個很好的女孩子,她叫,秦越。
“沈老師,沈老師……”
熟悉的女聲在耳邊響起,沈見清霎時驚醒,猝不及防撞上出現在夢境最後一幕的臉。
沈見清心臟狂跳,像是要炸,她被胸腔裡天崩地裂似的不適操控,一開口,聲音高昂尖銳,“沒聞到煙味?!回臥室去!”
秦越低頭看了眼桌上橫七豎八的煙頭,語氣平穩,“煙抽多了傷身體。”
沈見清:“再傷也比你好,馬上回臥室!”
秦越站著不動。
沈見清頓時火冒三丈:“秦越,彆惹我生氣!”
秦越沉默幾秒,俯身拿走了桌上的煙盒。
沈見清看到她薄削孱弱的背影,理智回籠,臉上煞白一片。
第二次了,她又和秦越發脾氣。
上次她尚且還有理由指控秦越,今天呢?
秦越什麼都沒有做錯,她甚至什麼都沒有做,僅僅隻是因為你沈見清喜歡了她,又不敢喜歡她,她就要遭受這種無妄之災!
沈見清像被人打了一巴掌,比夢裡那個還重還狠,打得她暈頭轉向,難以站立。
沈見清扶著牆蹲下來,眼睛沒有焦距。
“你不會讓姐失望的對嗎?”
“你還敢不敢和同性扯在一起?!”
這兩句話如同鬼魅的魔音,反複在沈見清腦子裡回蕩。
沈見清承受不縮進牆角,手死死抓著頭發,在混亂中掙紮。
驀地,外麵傳來隱隱約約的咳嗽聲。
沈見清身體劇烈震動,大腦瞬間一片空白,等她反應過來,人已經坐在了床邊。
“對不起。”沈見清說。
秦越又發燒了,之後三天反反複複,到周四晚上才終於穩定。
沈見清跟著她也瘦了一圈。
晚上,秦越稍微有了點胃口。
沈見清在林記給她叫了晚飯,陪她吃到一半,忽然聽見外麵傳來驚喜的呼聲。
沈見清走到窗邊往下看。
“下雪了。”
入冬的第一場雪,洋洋灑灑,翩然而至。
秦越放下勺子說:“我能不能出去看?”
沈見清:“不能,你病才剛好,現在出去是找死。”
找死好歹會留一段印象深刻的過程,等死,可能什麼都沒有。
沈見清對視不過秦越,長歎一口說:“服了你了,先吃飯,吃完來臥室。”
秦越“嗯”一聲,把剩下的湯一口口喝完,起身進來臥室。
沈見清安排她站在床邊,和四歲那年一樣,用羽絨服、圍巾、帽子、口罩把她裹得隻露一雙眼睛。
“才發現你還有臥蠶。”沈見清用手指戳戳秦越的眼睛,笑著說:“走吧。”
外麵已經沒了初起的熱鬨,地上結著薄薄一層白色,走過的地方會留下腳印。
秦越和沈見清的並排,鞋底的花紋也如出一轍。
走了約摸二十分鐘,沈見清叫停,接著步子一轉站到秦越跟前,把她的口罩往上拎了拎,問:“冷不冷?”
秦越說:“眼睛有點冷。”
沈見清樂了:“秦大佬,你隻露了一雙眼睛好嗎?這要是也遮起來,你還怎麼走路?要我領著你啊?”
秦越說:“也不是不可以。”
沈見清開懷大笑,“順杆子爬這種事,你論第二,沒人敢搶第一。”
沈見清從口袋裡掏出手,搓了搓,捂到秦越眼睛說:“給你暖暖就行了啊,彆得寸進尺。”
湊巧,旁邊有對小情侶經過。
女孩兒被沈見清的動作饞得掐自己男朋友,“你看看彆人是怎麼談戀愛的啊!木頭腦袋!”
男孩兒疼得齜牙:“我看了,有個疑問。”
“說!”
“倆女的談戀愛詭異不詭異啊。”
沈見清轉過頭,低沉的聲音擋在口罩裡,“我們看起來很詭異嗎?”
男孩兒麵露尷尬,飛快地拉著女朋友跑開。
路邊起了風,吹得沈見清的頭發張牙舞爪。
沈見清下意識抬手去撥,秦越的眼睛就露出來了/.52g.G,d./,平靜之中透著微不可察的亮光,看得沈見清動作微頓,自然順著耳廓滑下來,說:“是不是可以回了?你穿得像隻熊,我現在凍得像條狗,真撐不住了。”
秦越盯著沈見清若無其事的臉看了一會兒,率先轉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