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見清站在自己的視角,對關向晨的那段話進行了逐句的回答。
秦越現在為人驕傲、讓人羨慕,不用再忙忙碌碌;
她追上她了,不用再擔心在一起,她會被人談論;
她所有的努力都已經有了結果,可以給自己的生活留出一點縫隙,去休息,去享受。
她在心裡認可了秦越所做的全部努力。
可在秦越看來,這個話題沒有開頭,信息跳躍斷層,隻有中間那聲“驕傲”讓她感受到了一瞬間的驚喜,然後是突兀的結尾。
她是一直在追沈見清,但從來沒和沈見清說過“追”這個字。
秦越握著手機,目光追隨著沈見清,半晌,才開口:“怎麼突然說這些話?”
沈見清聞言微頓,回過神來,對著屏幕輕鬆一笑:“有句話叫‘比你優秀的人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比你優秀的人比你更努力’。”
沈見清拉上窗戶,伸手整理著頭發:“一起做項目,各種信息共享,你的進度在看板裡已經很顯眼了,再繼續加班加點,其他同學該多受打擊?歇一歇吧,嗯?”沈見清挑著眉尾問她,“真不知道做什麼的話,我幫你想一個?”
沈見清一連數個反問,把話題拉得很遠。
秦越看著她沒有瑕疵的笑容,一雙眼睛黑而靜。
最終,秦越隻是垂了一下眼睛,沒有糾纏於沈見清的回避,說:“好。”
沈見清明知故問:“好什麼?”
秦越說:“你幫我想一個可以打發時間的事。”
沈見清止不住笑,敞開的衣領下,她的皮膚白到發光。
過了一會兒,沈見清抬手蹭蹭笑到潮濕的眼尾,刻意將嗓音壓得低沉曖昧:“陪我洗澡?”
秦越不假思索說:“好。”
沈見清又一次樂不可支,她拿著手機往衛生間走,鏡頭晃動模糊,幾秒後,伴隨著一聲“啪”,衛生間裡亮起了燈,沈見清把手機靠在置物架上,秦越的視線重新清晰起來。
“你沒在家?”秦越問。
沈見清家裡有兩個衛生間,她都用過,很清楚裡麵是什麼樣子。
現在手機鏡頭雖然隻能拍到裝了花灑的那麵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不是沈見清家,太簡陋了,和自己以前租房的條件差不多。
沈見清“嗯”了一聲,取下花灑放冷水:“這個項目是和六所合作的,我在他們安排的賓館住。”
秦越透過鏡頭,看到她的手指被水浸透,然後是掌心。
秦越靜靜地看著,晦暗不明的思緒在心底無聲堆積。
不一會兒,淅淅瀝瀝的水聲有了輕重不一的節奏,沈見清開始洗澡了,透過縈繞的水汽,她問:“阿越,還在嗎?”
秦越說:“在。”
不過一兩分鐘,同樣的話,沈見清又一次重複。
秦越的手擱在腿上,望著被水霧覆蓋的屏幕:“在。”
秦越坐起來,
把手機放在鍵盤旁邊,開始不間斷地打字。
鍵盤敲擊聲順著話筒傳過去,沈見清再沒有問過她還在不在。
約摸半小時,沈見清收拾妥當,拿著手機靠在床頭問:“還不準備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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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越關閉項目工程,起身準備洗漱。
沈見清說:“視頻先彆關,你忙你的,我聽著你的聲音睡。”
秦越動作一滯,聽出了沈見清的話外音:她可能還是會失眠。
秦越說了聲“好”,把手機帶在身上,讓她能聽到自己全部的動作。
不到二十分鐘,秦越隻關了桌麵台燈,坐在床頭亮堂的光線中,輕聲說:“沈老師,晚安。”
沈見清已經昏昏欲睡,停了好幾秒才延遲回應:“晚安……”
“阿越。”
秦越懸在掛斷按鈕上的手指因為那聲後綴停住,片刻,她將手指蜷回去,側身給手機充上電,把它擺在了枕頭旁邊。
風吹雲動,秦越在淺眠的夜晚,讓沈見清聽著自己的呼吸。
————
夜半,驚雷炸響,秦越在刺亮的閃電中驚醒,下意識想去靜音手機。
視線轉過去看到沈見清臉色慘白,額頭冷汗密布,她的心跳猛然往下一墜,穩著聲音叫道:“沈老師。”
沈見清聽不見,一雙眼閉得更緊。
秦越迅速坐起來,想給沈見清打電話。
按到通訊錄,她遲疑了。
沈見清很明顯正處在噩夢裡,驟然響起的鈴聲可能會將她喚醒,也可能會加重她的恐懼。
細微的呻.吟從聽筒裡傳出來,壓抑、痛苦,像刀,割著秦越的心臟。
秦越返回到視頻界麵,指腹輕柔地撫摸在沈見清被噩夢鎖住的眉心:“沈老師,你是不是還沒有聽過我唱歌?剛開學的時候教研室聚會,我推脫不了唱過一首,他們說我的聲音像是從留聲機裡淌出來的,複古、浪漫,很適合談情說愛。我唱給你聽好不好?”
聽筒裡沒有人回應。
秦越屈膝靠著冷冰冰的牆壁,唇一動,充滿著舊時光味道的聲音從喉嚨裡漫出來。
“從前我的另一邊,
通往淩晨的街,
空無一人的世界,
行影匆匆這些年,
期望從未破滅,
……”
秦越很忙,沒時間聽歌看劇,她熟悉的,喜歡的,從開始就隻有棱鏡的這一首《總有一天你會出現在我身邊》。
歌詞裡有她隱秘的願望。
隔了這麼多年,終於能唱給歌裡的人聽。
“最好的人注定會到身邊,
孤注一擲的執念,
……”
秦越的聲音被編碼、解碼,傳遞到沈見清耳中,像夏晨金色的陽光,剪開夜幕,撫平了她夢裡的褶皺。
秦越看著她,一遍遍循環地唱,一直唱到她的手機自動關機。
() 淩晨兩點半。
秦越坐在桌前,
一動不動地看著寫滿自己名字的紙,
紙旁邊的手機亮著,有一張回江坪的火車票待支付。
————
隔日,宋迴一進會議室就開始驚叫:“秦越,你昨晚見鬼了啊,臉白成這樣,啊!周老師,您乾嘛打我?”
周學禮瞪他一眼懶得說話,徑直走到秦越旁邊問:“不舒服?”
秦越站起來說:“沒有,昨晚沒睡好。”
周學禮皺眉:“彆硬撐。”
秦越:“知道了,謝謝周老師。”
周學禮擺擺手,讓她趕緊坐下,扭臉對上宋迴,看他哪兒哪兒都不順眼。
宋迴受傷,邊開電腦邊不甘心地嘀咕:“這就是親女兒和乾兒子的區彆吧,是吧。”
“是什麼是?!”周學禮拍著桌子吼他,“以秦越現在的進度,就是三天不乾活都不會影響整體計劃,你再看看你,能看嘛?”
宋迴搖頭:“要不您還是把我遣送會學校吧。”
周學禮冷哼一聲,說:“機票不要錢?”
“……?”宋迴絕望:“景兒,快來救救你苦命的老哥。”
準備去接水的譚景往門口一扒,問他:“咋啦?”
宋迴捶胸頓足地說:“你的哥在這裡沒人疼,沒人愛,過得像把爛韭菜。”
譚景笑瘋,兩人隔著桌子一通鬨,吵得秦越一夜未眠的腦子更加昏沉。
秦越靠著椅子枯坐了一會兒,手機響起來,是沈見清的微信。
沈見清:【到實驗場了,九點半開始做實驗】
秦越:【嗯,等你的好消息。】
秦越握著手機猶豫:【昨晚睡得怎麼樣?】
輸入提示短暫出現,對話框裡彈出來一條語音。
秦越拿了耳機接聽:“從來沒有這麼好過,秦師傅,你的視頻好像有魔力!”
對昨晚那些事一無所知的沈見清聲音高昂明亮,和從前如出一轍。
還有她脫口而出的舊稱呼。
秦越反複聽了好幾次,有那麼一瞬間,腦子裡生出一種錯覺,她們好像還在江坪,沈見清什麼都不知道,她什麼都沒有做,她們保持著單純又糾纏的床友關係,相處得坦然自在。
堵在秦越胸口的鬱結一瞬間瘋狂膨脹,幾乎要炸,她緊抿著嘴唇,手指在購票軟件上停了又停,最終隻是重新點開微信鍵盤打字:【那今晚還要不要繼續視頻?】
沈見清秒回:【8點準時見,其他時間我可能在忙,不一定能看手機】
秦越說:【好。】
等到實驗做完吧。
三天而已,她怎麼都等得起。
聖誕節上,她會放下所有的顧慮問沈見清一句——沈老師,你怎麼了?
結束聊天,秦越出去接了一杯咖啡,強迫自己集中精神投入工作。
————
兩天一晃而過。
晚上,秦
越提交了代碼準備走,
又是好幾天不見的周斯忽然風塵仆仆地推開門說:“有沒有水?”
秦越從桌兜裡拿了一瓶給她,
問:“從公司來的?”
周斯一口氣乾掉一整瓶水,大喘幾秒,說:“嗯,給你們送樣片。”
“這麼快就出來了?”
“天天兩三點下班,能不快?”
周斯從包裡掏了個器件盒推到秦越跟前說:“我看主控組的人已經走了,你幫忙拿回去給你們家沈老師?”
秦越指尖一跳,說:“她回江坪做實驗了,沒在。”
周斯頭大:“想省個力怎麼這麼難?”
周斯把器件盒裝回包裡,有氣無力地癱進椅子裡說:“每天都覺得我命不久矣。”
秦越扔了塑料瓶,走回來說:“柴經理從MT走的時候,讓你接他的位置,你為什麼不答應?做技術負責人,既沒有完全放下技術,又不會天天加班。”
周斯抬起右手,小臂搭著乾澀的眼睛:“那會兒年輕不懂事,總惦記著做到彆人做不到的事獲得的那點成就感。”
“柴經理就走了一年。”
“是嗎?”
周斯放下手,望著白茫茫的天花板說:“那我怎麼突然覺得自己老了。”
凡是突然都有緣由。
秦越問:“因為賀西?”
周斯一愣,揉著眉心苦笑:“你能不能彆這麼聰明?”
秦越說:“能。”
周斯扭頭看她,半晌,轉回去說:“跟你聊過之後,我和她攤牌了,她的反應出奇得平靜,說等盲杖的事情談好之後和我好好聊一次,我一直在等,等了幾天連個人影都沒有,我都懷疑她是不是在誆我,什麼對方不授權,以賀西的關係,醫院、療養院隨便哪個看上他的設計,後半輩子就有源源不斷的專利費可以吃,傻子才不授權。我要不是……”
周斯還在煩悶地往下說。
秦越的思緒已經回到2號會議室桌上,她沒來得及幫沈見清接的那個來自南邊的電話和賓館裡,沈見清在衛生間說的那句“我早就說過了,這是私人訂製,任何情況都不開放授權。”
重疊的詞彙讓秦越無法不把這兩件事聯係起來。
“周斯。”秦越出聲,打斷了周斯。
周斯轉頭:“嗯?”
秦越說:“賀西的手機號歸屬地是哪兒?”
周斯微怔,說:“咱們那兒啊,她上初一的時候,我給她辦的。”
“她的聲音是不是比較低?”
“你怎麼知道?”
周斯驚訝。
秦越不語,隔著袖子握住了腕上的手串。
南邊的手機號。
不授權。
盲杖。
賀西在找的人是誰幾乎不用懷疑。
可是定製的盲杖……
沈見清那麼忙,為什麼要去給人定製一款利潤不高,但很麻煩的產品?
她手裡的項
目不是省級就是國家級,認識這麼多年,秦越從來沒聽過她放下身段,拿出時間給誰定製開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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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越握緊手腕,腦子裡有個模糊名字一閃而過,她沒抓住,抱著最後的一絲不確定說:“周斯,你能不能幫我問一下賀西,她在找的人叫什麼?”
周斯不懂秦越為什麼突然關心起這件事,皺眉看了她兩秒,拿出手機給賀西打電話。
“無法接通。”
周斯話音落地,秦越的心跳無端漏了一拍,她攥了一下手指,點亮手機看到時間。
差二十分鐘八點。
“周斯,你先去休息,晚點我給你發微信。”秦越說。
周斯明顯察覺到秦越的神色有些繃,想問,記起她的性格後忖了忖,說:“行,那我先回賓館了。”
秦越:“嗯。”
周斯遲疑著離開,偌大會議室很快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