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兒,是姐姐,好久不見。
你長大了嗎?是不是更漂亮了?身邊有沒有一個喜歡的女孩兒陪你共度餘生?
你那麼優秀,答案一定都是肯定的對嗎?
隻是可惜,姐姐不能親眼看到你的成長,也沒有辦法親口祝福你和那個女孩兒。
但姐姐知道她一定和你一樣漂亮又勇敢,才能入彼此的眼,才能在倫常的束縛下義無反顧地選擇和對方在一起。
姐姐應該和她說一聲“謝謝”。
清兒,姐姐還欠你一聲“對不起”。
姐姐沒有保護你到最後,也沒有事先告訴你姐姐要走,讓你突然之間就失去了所有。
你那麼嬌氣,隻是拄著筆打瞌睡,不小心在桌上磕了下巴就要跑到姐姐房間哭訴半天,姐姐突然離開,你一定很痛很痛。
對不起。
姐姐很想永遠陪著你,但是姐姐生病了,一種看不見摸不著,但會控製不住自殘,還有可能傷害到你的病。
還記不記得初一暑假你在姐姐房間睡午覺,醒來看到姐姐手裡拿了一把水果刀?
姐姐其實不是想給你削蘋果,是沒有征兆地想割自己的手腕,還有你的。
姐姐怕留下你一個人難過,想帶你一起走。
姐姐很可怕對不對?
不對。
你一定不會這麼覺得,你隻會心疼姐姐,想方設法幫姐姐。
可是清兒,清醒之後,姐姐自己心裡會感到漫無邊際的恐懼,被包裹,被吞噬,到處都是黑的,姐姐不願意有一天變成一個連自己都不認識的瘋子,更怕有一天會傷害到你和姐姐最重要的朋友。
你們是姐姐心裡唯二重要的存在,傷了你們,姐姐會比死還難受。
清兒,對不起,姐姐真的有很努力很努力地堅持,可是越往後姐姐越痛苦。
一秒天使,一秒魔鬼。
姐姐太累了。
所以姐姐自私地不和你打一聲招呼,就來了這個沒有壓力,沒有痛苦的地方。
你有沒有生姐姐的氣?
沒有對不對?
我們清兒一直都是個善良又大度的女孩子,肯定不會跟姐姐計較。
那姐姐能不能仗著你的好,向你提一個過分要求?
——網上的事是姐姐找人做的,讓姐姐再最後保護你一次好嗎?
姐姐本來不想帶他們的名字,因為你不喜歡,但想來想去,姐姐還是帶了。
他們名氣大,能幫助姐姐吸引更多目光,讓大家忽略你。
姐姐這麼做的時候一點也不覺得內疚,他們既然生了你,就該為你負責,這是他們欠你的。
至於姐姐,人死魂消,早就已經感受不到那個世界的惡意了,什麼名聲清白,全都不痛不癢,不會再對姐姐產生任何影響,可你和你喜歡的女孩子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姐姐希望你們走得平靜順利。
這是姐姐最後的願望。
清兒,你會答應姐姐的要求,幫姐姐實現願望對不對?
————
沈見清不知道,她的腦子又空又脹,亂如麻繩,眼一眨,淚水悄無聲息地滾落下來,和不久之前在門口的發泄截然不同。
沈同宜這封信的信息量太大了——她的病很嚴重;她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努力堅持過;她選擇離開的原因之一是怕傷害到她和她的朋友……她走了也在事事為她打算;她的打算和她的決定恰恰相反——她想用自己換她和秦越平平安安,順順利利。
沈見清支撐不住,趴在膝蓋上,肩膀抖索不止。
她知道那種無法控製的自己的痛苦。
她所經曆的,輕微到不需要吃藥,就已經對被她傷害過的秦越滿懷愧疚,而沈同宜……
她拿起刀了。
曾經麵向自己最疼愛的妹妹。
清醒之後的她要多痛苦自責,才能繼續若無其事地寵她、愛她,保護她?
沈見清一雙手死死掐著自己的胳膊,喉嚨裡溢出破碎痛苦的呻.吟。
秦越聽著,心像刀割,卻依然隻是安安靜靜地在旁邊守著,沒有碰觸,更沒有勸說。
那樣一份赤誠的心意擺在麵前,她們除了接受彆無選擇。
接受它,免不了也要接受它經受過的無力。
沈見清抱緊自己的肩膀,渾身都在顫抖。
“我一次都沒有發現我姐的煎熬,一次都沒有。”
沈見清濕淋淋的聲音拍打著秦越的心臟,她抬起手,在空中停留很久,最終還是垂落回去,說:“不是你沒發現,是沈姐姐不讓你發現。”
沈見清沉浸著,眼淚無聲而洶湧:“從小到大,我隻知道向她索取,沒有回報過她任何東西。”
秦越:“你開心快樂就是給沈姐姐最大的回報。”
“你說這封郵件是她什麼時候寫的?”
“自殺之前?”
“她把什麼都安排好了,一段我沒見過的視頻,一個我不認識的人,還有這條新聞。”
“後麵還會不會有彆的?”
“她隻是比我早生了幾年而已,沒有義務對我這麼好。”沈見清抬起頭,臉上全是淚水。
秦越的眼睛被刺痛,忍不住抬起手,擦拭著沈見清洶湧的眼淚:“不是義務,是愛。”
秦越看著沈見清的眼睛,緩慢卻篤定地說:“沈老師,你一定也對沈姐姐很好,才會得到她加倍的愛。”
沈見清怔住,半晌,混亂的腦子漸漸有了色彩和畫麵。
半歲,看到沈同宜磕破腿的她明明還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就知道要給自己翻個身,趴到沈同宜腿邊幫她舔傷口;
一歲,沈同宜夜裡生病,想喝水,剛學會走路的她爬著上下樓梯,把溫在保溫箱裡的奶瓶拿出來給她;
兩歲,每天拉著保姆去幼兒園門口等沈同宜放學,一看到她就跑過去抱她;
二歲,
怕剛剛上小學的沈同宜回來淋雨,她扛著傘跑去學校門口接沈同宜,不想遇到一陣大風,把她都吹翻了,她也沒放開傘;
四歲,沈同宜除了學琴、學畫畫,作業開始多起來,為了不讓她一個人熬夜,她再困也會蓋一條小毯子,縮在她床角陪她;
六歲,班裡有調皮的男孩扯沈同宜頭發,她打不過就上去咬,一鬆口滿嘴的血,被迫換了第一顆牙;
九歲,沈同宜代表班級表演元旦節目,她為了沈同宜加油打氣,站在凳子上拍手鼓掌,結果一腳踩空摔下去,腿骨折,還不忘蹦到沈同宜跟前,送她一捧從路邊薅的梅花;
十一歲,陪沈同宜中考,忙前忙後,掉了兩斤肉,嚷嚷了兩個月;
十二歲,衝進店裡給羞澀的沈同宜挑了第一件文胸,嘚瑟了半年;
十二歲,給沈同宜做生日蛋糕,因為屢戰屢敗,屢屢試吃,把自己撐得哼唧了一晚。
……
這些事,有些是沈見清記憶裡的,有些是沈同宜告訴她的。
每次說起,沈同宜臉上的笑容都會變得異常燦爛,望著她,認真地說:“清兒,還好我有你。”
沈見清以前沒注意到沈同宜語氣裡的感激和慶幸。
現在回想起來了。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也許在想,還好我有一個活潑開朗的妹妹,不然又要學習傳統文化,又要兼顧學業的日子該多枯燥。
沈見清緊攥著手,如夢初醒:“阿越,我對我姐好過,我對她好過!”
都是些微小的細節,可有的人,就是需要這些細節來讓按部就班的枯燥生命鮮活起來。
沈見清心裡的內疚變成安慰,一瞬間泣不成聲。
秦越到現在才終於敢坐過來,抱住沈見清說:“沈老師,你的好,沈姐姐都知道。你們之間的付出或許不對等,但你給沈姐姐的那一份一定剛剛好是她想要的,她才會念念不舍地保護你到現在。”
就像一開始的她,隻因為一個擁抱,一道陽光就記了一個人那麼多年。
她們不是蠢笨,是一不小心看到了情感對生命的意義。
所以,“沈老師,沈姐姐給你的都是她願意的,你什麼都不用想,更不用覺得歉疚。”
沈見清張開口,沒有發出聲音。豁然開朗之後,她的情緒太大開大合了。
秦越寸步不離地陪著她。
很久,沈見清才逐漸開始平複,她的聲音啞得厲害:“我姐在郵件裡的意思我懂了,可是……”
沈見清話到一半頓住,看了眼桌上的手機,說:“阿越,去把我的電腦拿過來。”
秦越:“好。”
不過須臾,沈見清進入郵箱回複“IF”:【你是誰?】
沈同宜已經過世22年,這封郵件絕不可能是從她的草稿裡發出。
IF像是在那邊等著,很快就回了過來:【你姐的朋友。】
沈見清:【隻是朋友?】
這麼重要的事,
她姐交給了他/她。
而他/她一守就是22年。
那要是多好的朋友?
薑瑋和沈玉山有錢有名望有關係,她就這樣帶著他們的大名站出來,不怕惹火上身?
他/她既然是她姐的朋友,就應該是40歲左右的年紀,不需要顧慮家庭?
如果友情的存續是靠分享、幫助,那她姐都已經去世這麼多年,還能帶給他/她什麼?他/她這麼費心費力,冒著風險,圖什麼?
疑問一個接一個出現在沈見清腦子裡,她急需要一個明確答案。
郵件那邊卻遲遲沒再有動靜。
沈見清有些焦躁地點擊著鼠標。
“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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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喜歡我姐。”
秦越說:“嗯。”
沈見清轉過頭,語速急切:“你說他/她會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脾氣好嗎?優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