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越學校比江坪大學晚兩天開學,但是按照慣例，他們要提前返校打掃教研室和實驗室的衛生。
清早，秦越收拾好返校要帶行李，站在臥室門口等沈見清換衣服。
等會兒她會和沈見清一起去趟江坪大學——今天是江坪大學開學第一天,沈見清係裡有例會,她也要見學生,安排這學期的學習任務——結束,沈見清會帶她去見沈同宜。
這件事本不該拖到現在,奈何秦越除夕夜吹了冷風，之後一直在咳嗽，沈見清不想讓她出門。
今天她返校，一去半學期，時間太長了,沈見清怕沈同宜久等,才決定在送她去機場之前見一見沈同宜。
“這身怎麼樣？”沈見清風姿綽約地站在鏡子旁邊問。
秦越說：“很完美,但不及人美。”
一句話說得沈見清心情舒暢。
沈見清撈起扔在床邊的手機看了眼時間,說：“到學校之後，你是跟我上去，還是在車裡等？”
秦越：“我能上去嗎？”
沈見清：“有什麼不能的，帶個家屬而已，彆人能行，我也能行。”
秦越：“那我跟你上去。”
沈見清笑了笑，沒說話。
最近她每天都會收到數十條辱罵的短信和未知電話,她沒太在意，反倒是秦越每一條都要看。
看完了也不生氣，該刪除的刪除，該拉黑的拉黑,然後跑去廚房給她做頓好的。
嘶——
她的腰上好像有肉了？？？
這可不是什麼好現象。
沈見清快步走到秦越跟前，說：“你摸我的腰是不是粗了？”
秦越抬手丈量：“和以前一樣，不盈一握。”
“真的？”沈見清不確定地摸著自己的腰往出走。
她還沒換高跟鞋，身高上和秦越有差距，秦越輕而易舉就能摸到她發頂，揉了揉，說：“沈老師，你有時候很可愛。”
沈見清扭過頭，麵無表情：“我對‘可愛’這個詞過敏，以後該怎麼做，懂？”
秦越抬起手，在她頭上輕輕一拍，說：“不想懂。”
沈見清牙疼，心說這女朋友也是不能慣，越慣越迷戀。
————
開學第一天的學校浮躁嘈雜，樓道裡的門全開著，頻繁有人進出。
還有非人的。
秦越本來好好跟在沈見清旁邊走路，經過308，忽然從裡麵拐出來一個機器人，撞得她膝蓋“咚”一聲，差點沒站住。
沈見清頓時就冷了臉，一把給它拎回門裡，對站在窗邊的男老師說：“吳老師，你什麼時候才能管管你的機器人？從去年研發出來，它撞的人沒有十個也就九個。”
吳老師“哎呀”一聲，忙往過走：“這回真不是撞，是抱，開學第一天麼，狗子代表308全體師生向大家表示最誠摯的熱情。”
沈見清掃一眼狗子還張開著的雙臂，淡淡道
：“單身的它隨便抱，有對象還抱，合適嗎？()”
;?()”
狗子的眯眯眼一耷拉，變成閃爍著的“sorry”。
吳老師舒一口氣，摸摸狗子腦袋，笑嗬嗬地看向沈見清：“沈老師，恭喜啊。”
簡單的言語，真誠的態度，既在沈見清意料之中，又超出了她的想象。她等秦越站起來了，同樣真誠地對吳老師說：“謝謝。”
吳老師笑道：“彆忘了發喜糖啊。”
感情這回事麼，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他們作為旁觀者，無權評價，更沒有理由乾涉。
確定對方值得深交就行了。
其他的，是她們自己的生活。
“唉對了……”
吳老師還欲說話，樓梯口忽然衝出來一個衣著光鮮的女人。
看到沈見清，她二話不說就往過衝：“你竟然還有臉來學校！你知不知道我女兒出櫃了，就因為你！”
吳老師平時和善，遇到事能頂，他一個箭步上前，接住女人打過來的手說：“這裡是學校，你不要亂來。”
女人大聲哭喊：“我女兒都被你們教成同性戀了，我還不能說話？！”
樓道裡開始有人圍觀。
沈見清握住秦越的手，把她拉到身後，看向女人說：“在今天之前，我沒有在學校裡的任何公開場合，在任何人麵前刻意表示過我是同性戀，我怎麼教你女兒？”
“狡辯！”女人指著秦越大喊，“她上了你一學期的課，這不是在公開場合，不是在人前？！”
沈見清說：“請問，我在課堂上做什麼出格的事了嗎？那堂課的學生，誰知道她是我女朋友？”
女人瞬間啞口無言。
她女兒慌忙跑上來抱住她，哭著說：“媽，不是沈老師，不是沈老師！我初中就喜歡女生了！”
女人震驚：“你說什麼？”
女孩兒抱著她，難堪又無力：“我早就發現自己是同性戀，大學期間交男朋友隻是不想讓你發現。”
“啪！”
女人不留情麵的一巴掌讓鬨劇驟然結束。
吳老師站在樓道裡喊了句“散了散了，都回自己教研室去”，沉聲對沈見清說：“彆往心裡去，人多的地方就有爭議。”
沈見清：“嗯。”
她早有心理準備。
沈見清把秦越帶到辦公室，拿了筆記本匆匆過來開會。
因為是開學第一次大會，持續近一小時才結束。
沈見清叫住起身欲走的陳薇說：“聊兩句。”
陳薇坐回來，一臉高深地盯著沈見清說：“和秦師傅不熟哦？”
沈見清笑道：“當時真不熟。”
“嘖嘖嘖。”陳薇連聲搖頭，心裡五味雜陳。
年前
() 的新聞一出，她立刻就懂了沈見清坐在辦公室抽煙是因為什麼。
她肉眼可見的消瘦，失去光澤的頭發，她所有的改變都和秦越有關。
還好，現在終於功德圓滿，臉上又有了笑。
陳薇感慨地吐了口氣，問：“找我聊什麼？”
沈見清說：“帶完研三這屆，我就走了。”
“走？”陳薇一下子沒懂，“走哪兒？”
沈見清說：“離開學校，另謀出路。”
陳薇震驚：“為什麼？！”
沈見清笑道：“你不知道？”
陳薇語塞，半晌才說：“今天開會所有老師都來了，誰說什麼了嗎？沒有對不對。大家共事這麼多年，你的人品和能力我們一清二楚，你要相信我們呀。”
沈見清說：“我沒有不信你們。”
“那你為什麼還要走？”
“308。”
短短三個數字足夠說明一切。
陳薇眉頭深鎖：“隻要你開口，柯老師一定會想辦法保你沒事。”
沈見清垂眼笑著：“我是同性戀的事實不改變，308門口的事和院長信箱的投訴就不會停止，我何必給他找這種麻煩。”
“砰！”
會議室的門忽然被人推開，譚景大步走進來說：“他們憑什麼投訴！我老師有因為喜歡同性就苛待學生嗎？有敷衍教學嗎？她就是談個戀愛而已，礙著誰的事兒了？！”
沈見清坐了起來：“譚景……”
譚景用手背狠狠抹了一把眼睛，大聲道：“我隻知道我老師除了有教師的身份，還是一個普通女人，她會因為喜歡的人笑，會開心，會和她牽一路的手，這有錯嗎？她當了老師就活該被更高的道德標準綁架嗎？！”
譚景的話震耳欲聾，沈見清和陳薇都站了起來。
沈見清邊往過走邊說：“譚景，我不是被道德綁架，是當老師的，必須要在普遍認可的標準裡以身作則。”
“都他媽扯淡！”譚景緊攥著手，憤怒難平，“我們高中一畢業就成年了，喜歡同性還是異性自己心裡沒點數嗎？到這個年紀還能被影響的，本身就是那麼想的，少他媽往彆人身上賴！”
譚景的維護真情實感，沈見清很難不被觸動，她回想自己過去半年對譚景的態度，心裡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譚景，”沈見清站在譚景麵前，說，“抱歉，一直以來對你們太嚴格了。”
譚景呆住，腦子一拎清，接連蹦出來兩聲“他媽”。
……他剛才是鬼上身了吧？？？
是吧是吧！
救命啊！
他竟然跟沈老師這兒喊“他媽”，還一連喊了兩次！
譚景把腿就跑。
沈見清淡淡一聲“譚景”，他立刻腳刹停車，慢騰騰走回來，麵紅耳赤地說：“沈老師，對不起，我剛才太激動了。”
沈見清說：“我知道。”
溫和的態度前所未
有。
譚景眼睛頓時一紅，
哽咽著說：“考研的時候，
我們係主任找我，書記找我，都希望我能留校跟他們，可我還是想都沒想就給您發了郵件。”
沈見清說：“我記得，淩晨兩點。”
譚景錯愕地抬頭，眼圈更紅：“我哥是您帶的第一屆研究生，他一直跟我說您有多厲害，多負責，對學生有多好。您在他還不能跟項目的時候就帶著他，讓他整理資料，這樣就有理由每個月多給他發500塊的補助。沈老師，您那500塊既照顧了一個男孩兒的自尊，又讓他的生活不再拮據。您的好我哥記得，我也記得，我大學四年拚命學習就是為了能考來這裡跟您讀研，您要是走了……”
譚景難受得說不下去。
沈見清聽著這些話，早就看開的心臟也有了起伏。
人就怕被記得，被愛。
“你哥叫什麼？”沈見清問。
譚景說：“譚頡。”
沈見清：“他是那屆的優秀畢業生之一，很出色。”
譚景一下子就哭了：“我也想跟您多學一點，當優秀畢業生。”
沈見清咽了咽喉嚨，把波蕩的情緒咽下去，說：“我隻是幫你們答疑解惑的人，能學到什麼程度靠的是你們自己。譚景，你也很優秀，不管跟誰，以後都一定會有不俗的成績。”
譚景：“我就想跟您。”
沈見清默然。
可她離開是勢在必行。
沈見清靜了幾秒，唇角勾起，話裡帶了笑：“譚景，你好好在312學，以後還有機會跟我。”
譚景欣喜若狂：“什麼時候？”
沈見清說：“畢業之後。”
譚景：“到時候我去哪兒找……”
譚景追問的話說到一半，沈見清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她和譚景打了個手勢，走到一邊接聽：“慕老師。”
慕正槐說：“來學校了？”
沈見清：“來了。”
“方不方便來我這兒一趟？”
“馬上的話，可能不行，學生還在等我。”
“一個小時後？”
“可以。”
電話掛斷，沈見清單方麵結束話題，和譚景一起來到教研室，說明了自己的決定。
一幫年輕赤誠的小孩兒雖然不舍，但能理解她的處境，除了情緒低落，他們沒有和譚景一樣一口一個“他媽”，跟她“鬨”。
沈見清欣慰自己沒有白帶他們的同時，正麵認可了秦越的話：她舍不得離開這裡，舍不得“教師”這個開始得不那麼磊落，但結束得深刻的身份。
可人生就是這樣，總喜歡在我們意想不到的時候發生出乎意料的意外，讓我們不得不一直做選擇，一直改變自己，提升自己，走新的路，開始新的生活。
從312出來，沈見清徑直來了慕正槐辦公室。
慕正槐開門見山：“有沒有興趣來六所？”
沈見清便也直言：“您不怕麻
煩？”
慕正槐說：“‘麻煩’不是放棄人才的理由。”
沈見清但笑不語。
慕正槐說：“我以六所所長的身份承諾，隻要你點頭，我馬上安排你進最核心的部門，往後的待遇和發展隻會比這裡好，絕不會倒退。”
很誘人的條件。
但，沈見清有個疑問：“您為什麼要幫我？”
慕正槐說：“一連合作了三個項目，沈老師的優秀我看在眼裡。”
沈見清說：“以六所這些年的發展，應該不難吸引和我同等水平的人，您沒必要找一個滿身麻煩的。”
沈見清的話直白坦蕩，慕正槐笑了笑，說：“的確還有一個原因。”
沈見清問：“是什麼？”
“叩叩。”
慕正槐辦公室的門忽然被敲響，他提高聲音說：“請進。”
“哢。”
門被人從外麵推開。
沈見清本能回頭。
看到來人樣貌的刹那，沈見清臉上閃過驚訝。
慕青臨的視線卻隻是從她身上經過，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
“車停在樓下了。”慕青臨手裡拿著車鑰匙，朝慕正槐辦公桌前走。
慕正槐看到她走路深一腳淺一腳，快速起身問：“腿怎麼了？”
慕青臨無所謂地提了一下右邊褲腿，說：“讓人打了。”
“誰？”
“賣假藥的。”
慕青臨把車鑰匙放在桌上說：“我台裡還有事兒，先走了，晚上不回家吃飯。”
慕正槐：“妍妍。”
“爸。”慕青臨偏頭指了下沈見清，笑著說：“忙吧。”
慕正槐滿臉擔心地看著慕青臨拉門出去。
剛坐下，已經從那聲“爸”裡回神的沈見清問：“她是您女兒？”
“是啊。”慕正槐輕歎，“妍妍在省台工作，和她媽媽一樣，是調查記者，這兩年沒少因為披露真相被報複。”
沈見清了然：“難怪她大年初一會出現在紅門巷。”
省台的辦公樓就在紅門巷前麵。
慕正槐聞言詫異：“你見過妍妍？”
沈見清不確定慕青臨身邊那個女孩兒的身份，以及和她的關係，沒有貿然明說，隻道：“兩麵之緣，沒說幾句話。”
慕正槐點點頭，笑了：“看來都是緣分。”
沈見清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