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營房(2 / 2)

林修竹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這個宿舍空出的兩個床位,原本屬於他們的戰友。至於為什麼會空置,當然是人不在了。

林修竹連忙道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沒事,你不用道歉。副司令安排你們住進來,其實也有讓我們就近管理觀察你們的意思。”邢律說著抹了把頭發,嗓音暗啞得可怕,“隻是他們的床,我們也不好隨意安排。這樣吧,我睡小趙的床,大宇睡小柯的床,你就睡我的床,窗戶左手邊的下鋪。”

“還是我睡小柯的床吧,上鋪大宇爬上爬下的不如我靈活。”小熊突然插嘴道,他的聲音和邢律一樣嘶啞,就像含著一塊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的骨頭。

“你?算了吧,小柯有潔癖,你那內務他可受不了,我睡吧。”達子扯動嘴角笑了一下,眼角卻有些發紅。

若是平時,小熊肯定會回嘴頂回去,但此時他卻什麼都沒說,隻是點點頭,然後有些刻意地轉頭望向窗外。

浴室裡,蘇則洗澡的動作一頓,手茫然無措地撫上胸口。

儘管看不到邢律幾人的表情,也感受不到他們之間難以言喻的沉重氣氛,但他還是能從他們艱澀的聲音裡共情到那種撕心裂肺的痛。

就像……他也經曆過同樣的事一樣。

*

“災難麵前沒有貧富貴賤,大家都一樣,聽說到目前為止,基地已有兩千餘名官兵犧牲。兩千人啊……都是一些二、三十歲的孩子……”

衛風棠揉了揉眼睛,有些抱歉地衝蘇則笑笑:“人老了,就是容易傷感。你怎麼突然想起問這個?”

蘇則抿了抿唇:“刑律有戰友在9號那天晚上變異了,另一位戰友為了阻止他,犧牲了。”

衛風棠默然不語,好一會才聲音顫抖地說:“那天晚上……有太多年輕的生命消逝……”

他想到跟隨自己進山的學生,前來營救的特種小隊,以及被國家早早就保護起來,卻依然沒能逃過命運的詛咒,在9號晚上離他而去的妻兒……

在得知妻兒故去的消息時,他甚至一時間沒有任何感覺,似乎所有情緒都已消耗殆儘,如今隻剩下一付皮囊,一付追求真相的皮囊。

衛風棠深吸一口氣,穩定情緒,轉移話題道:“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我們必須加快步伐,時間不等人啊!”說著,他回頭從桌上拿了一盒真空采血管和消毒藥品,準備抽血。

蘇則環視一圈,微微皺眉:“您就在這做實驗嗎?”

眼前的實驗室明顯是

用營房改造的,環境簡陋不說,設備也很少。

蘇則大學學的是金融,但因個人原因,也查閱過不少生物學方麵的書籍。在他的印象裡,生物實驗通常需要許多設備,比如離心機、均質儀、以及各種實驗箱等,這裡卻隻能看見一個顯微鏡,一個冷凍櫃和幾個鐵皮櫃。

衛風棠熟練地用碘酊給蘇則的臂彎消毒,嘴裡解釋道:“沒有,這裡是實驗室的倉庫,我隻是臨時征用一下。真正的實驗室在前麵,一會我帶你去看看。”

蘇則嗯了一聲,低頭看著衛風棠將針頭刺向自己的臂彎靜脈,然後,停住了。

等了一秒,見針頭沒動,也沒感覺到皮膚被刺破,蘇則疑惑地抬眼看向衛風棠,卻發現對方睜大了眼睛,像是看見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緊接著,他感覺到針頭抵住皮膚的那一點壓力陡增,衛風棠抓著他手臂的手指都開始泛白,像是在和什麼東西較勁。

很快這場較量就決出了勝負,采血管的針頭在蘇則和衛風棠的注視下,折了。

倉庫裡安靜得可怕,蘇則怔怔地看著彎曲成90度的針頭,完全喪失了思考能力。

衛風棠的情況比他好不到哪去。在發現針頭無法刺破蘇則皮膚時,他第一反應是自己太久沒進行相關操作,手生了。

直到他使出所有力氣,也沒能刺穿那看似柔軟細嫩的皮膚,甚至因力氣太大導致針頭彎折,他才敢相信這個發生在他眼皮子底下的事實——蘇則的皮膚,具有超乎想象的柔韌性與堅硬度。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響起敲門聲,打破了屋內令人窒息的寂靜。

“老師,需要我幫忙嗎?”

秦瑜的聲音驚醒了衛風棠,他眼疾手快地把采血管往兜裡一揣,轉身看向推門而入的學生:“不用,老師是老了,但還沒老到抽個血都要你幫忙。”

秦瑜笑了:“是,您可是科學院第一刀,比陳院士還厲害。”

“這話可不能讓老陳聽到,不然他得跟我急。”衛風棠無奈地搖搖頭,“變異巨熊DNA提取進行得如何?”

秦瑜收斂笑意,表情嚴肅地搖搖頭:“不太順利,按理來說時間不長應該很好提取才對,但我們試了幾次都失敗了。”

衛風棠沉默了一會,低語道:“也許是因為融合了太多其他物種的基因,導致結構不穩定……樣本還夠嗎?”

秦瑜點點頭:“足夠了。”

“那就繼續吧,也沒彆的辦法,隻能死磕。”

“好。”秦瑜應了一聲,對蘇則點點頭,轉身離開了倉庫。

等房門關上,蘇則終於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難得有些慌亂又無助地低聲喊道:“衛院士……”

衛風棠背影一僵,隨即從衣兜裡拿出那個針頭彎折的采血管,轉身看著蘇則苦笑一聲:“這是我第一次騙秦瑜……”

頓了頓,他既像在和蘇則解釋,又像是在說服自己般低聲道:“現階段我們對變異的原因、原理都一無所知,但個體差異化確實在變種人身上有所體現。而且你本身就是特殊個體,攜帶有白化病致病基因,在變異過程中發生什麼特殊突變並非不可能。本身基因突變就充滿了不可控的因素,造成的結果也千奇百怪……”

衛風棠越說聲音越小,最後他看著手裡的采血管,眼中閃過掙紮之色,但很快又堅定起來。

抬手將采血管塞進蘇則手裡,他表情十分嚴肅地說:“找個機會扔掉,不要告訴任何人。”

蘇則怔怔地看著衛風棠,好一會才收回手,將采血管放進衣兜裡。

見蘇則收起采血管,衛風棠明顯鬆了口氣,思索一會,他又叮囑道:“我想基地後期一定會采取積分兌換的方式分配物資,避免人閒著沒事做惹事生非。如果到那一天,你最好不要出基

地,非出去不可的話注意不要受傷,不要讓你的基因落入其他生物手中。”

蘇則立刻就明白了衛風棠話裡潛藏的意思。

因未知原因,地球幾乎所有生物都發生了變異,且存在基因融合的現象,如果他的基因被其它生物融合,很難說會造成什麼後果。

比如原本無法抵禦陽光的變異人,如果融合了他的基因,便有再次進化從此不再懼光的可能性,而這樣的後果,誰都無法承受。

蘇則看著衛風棠欲言又止。

他知道決定幫忙保守這樣的秘密,對於一位致力於追求真理、揭開真相的科學家來說,十分艱難,衛風棠心裡必然經曆了難以言述的心理鬥爭。

對於他的信任和保護,蘇則心存感激,甚至有種把一切秘密都合盤托出的衝動。

但最終他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他的秘密太多了,而且難以解釋,衛風棠能守住他是“特殊變異人”的秘密,可一旦對方知道他那些異常之處早就存在的話,還能堅持保密嗎?

到那個時候,所有壓力都會壓在這位老人肩上,而無論他做出什麼樣的選擇,都將承受百倍於現在的煎熬和折磨。

況且,血條的存在始終是個隱患。

控製住往上看的衝動,蘇則垂下眼簾,乖順地嗯了一聲,然後又小聲道:“謝謝。”

衛風棠擺擺手:“如果不是你,我和秦瑜早就死了,你的秘密也不會被任何人知道。”

如果蘇則當時沒有救他們,也不會在下山時偶遇邢律,更不會跟著他們回基地。

衛風棠輕歎一聲,重新拿了個采血管,自己給自己消毒,然後抽了一管血。

見蘇則目露疑惑,他輕笑道:“總得給秦瑜一個交代。”

蘇則點點頭,等他抽完血才開口道:“衛院士,其實我問你基地傷亡情況,不僅僅是因為邢律的戰友犧牲了。災難發生後,我在笠陽生活了三天,發現一件事。”

他直視著衛風棠的眼睛,緩緩說道:“這次災難造成的死亡率大概在60%左右,其中變異人約占20%。”

衛風棠一怔:“可是整個基地包括變種的概率也隻有20%……變種發生幾率低是因為基地提前預防,有采取相應的措施。可是變異發生的概率理論上應該全球一致才對……為什麼基地會這麼低?這僅僅是這個基地存在的現象,還是所有軍區都有……我得聯係中都,對,中都……小蘇,我先走了,放心你的事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衛風棠拿起采血管匆匆離去,蘇則看著他的背影,捏著衣兜裡的采血管,緩緩吐出一口氣。

走出三營,看著周圍形色匆匆的戰士們,蘇則不自覺地伸手抓住剛才被衛風棠抽血的臂彎,將被針紮過的地方隱藏在掌心裡,腦海裡卻分明浮現針頭紮破皮膚,抽出暗紅色血液的場景。

那是他以前數次體檢時親眼所見、親身經曆的真實過往。他甚至能清楚地回憶起,第一次發現自己皮膚防禦值真相的情景。

剛到孤兒院時,因體檢等原因挨了好多針,蘇則壓根不知道自己刀槍不入,還以為自己隻是個五感有些過於敏感的普通人。

直到那次地震。

其實蘇秋瑜說的不對,櫃子並非沒有砸到任何人,畢竟當時遊戲室隻有他一個正常人,總有來不及救的孩子。

為了保護一個患有唐氏綜合征的小女孩,他被櫃子砸個正著,碎裂的玻璃掉了一地,他卻完好無損,連個劃傷都沒有。

因為那次遭遇,他私下偷偷試過自己的皮膚,這才發現真相。不過因為孤兒院裡針頭之類的東西都被老師保管,加上幾次出入醫院都沒發生過針頭刺不破皮膚這種事,他才會完全不設防地讓衛風棠抽血采集DNA樣本。

蘇則

不明白,明明無數次驗證過的事,為什麼會突然出現變故?是他記憶出了問題,還是他其實也受到影響,發生了異變?

四月中旬的龍昌省,溫度適宜,陽光充沛,蘇則站在和煦的春風裡,沐浴在燦爛的陽光中,背心的衣物卻被冷汗浸透,傳來一陣又一陣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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