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現在,也沒有刻意想要加害你的心思。”楚青目光清濯,語氣斬釘截鐵,讓人不自覺就相信她的話。
“你不想害我?”喬慧好像聽到了什麼大笑話一樣,前仰後合地笑起來,笑了兩聲開始劇烈地咳嗦起來。
楚青安靜等她咳完。
喬慧眼中突生厲色,她惡狠狠盯著楚青:“如果不是你!我怎麼可能走到這一步?!”
“你走到這一步是你自己選的,沒有任何人逼迫你,”楚青表情紋絲未動,敘述事實,“這麼長時間你在這裡麵什麼都沒想嗎?還是不願意承認這些都是自己自作自受,不停地在自欺欺人?”
楚青聲調拉長放緩,字字鏗鏘如碎冰:“喬慧,你走到今天全是自己選擇所致,是你先放棄了我們的友誼,是你選擇卑劣的手段對付彆人,我從未想過要害你,你走到這一步是咎由自取。”
“你閉嘴你閉嘴你閉嘴!”喬慧歇斯底裡地喊道,眼淚鼻涕湧出,她極力抗拒著楚青說出來的事實,“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
“喬慧,自食惡果這個詞你記好了,”楚青不欲與她爭辯,淡淡道,“現在想不明白沒關係,你還有十年的時間慢慢想,好好想。”
“而我,會過得越來越好,”楚青露出了見她以來的第一個笑,乾淨得仿佛自己這話隻是在說一個美好的願景一樣,“我會過得比任何曾經看不起我,甩下我,拋棄我,踐踏我都要好!”
真是刺眼。
喬慧覺得楚青依然是那副令人厭惡的刺眼。
容貌漂亮,看起來很好說話的樣子,說話帶著一股不知從哪來的強勢自信,好像她無所畏懼也無所不能一樣。
曾經那個能滿足她所有虛榮心和惡意的懦弱楚青早就不在了,早就已經……
喬慧麵目扭曲,她想大喊大叫,想摔打東西,想狠狠撕裂對麵那張乾淨的笑臉。
但她什麼也做不到,隻能癱在座位上失聲痛哭。
楚青抬手按下鈴,說了最後一句話:“如果沒有意外,這說不定就是我們最後一麵了,再見了我曾經的朋友。”
她起身攏攏外套,目送著喬慧被兩個警察拖下去,起身出門。
天上又開始下小雪,從探監室走到大門口這一段路,楚青沒有傘,但她也不急,就這麼悠閒地走在雪中。
身上好像又卸下了一部分重擔。
她一直在試圖給原主曾經的生活一個各有所得的安排。
那個女孩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她存在的痕跡不應該簡簡單單被抹除掉,她受過的委屈、受過的傷楚青都要討回來,曾有的願望和不甘楚青都會替她實現。
楚青站在鏡頭前、舞台上的時候,有時候也會錯覺自己好像不是一個人。
有一個脾氣溫和怯懦的女孩子跟著她的步伐,哼唱著輕快的調子隨她一同起舞。
楚青一步一個腳印地踩在薄薄的雪地上,踩出輕輕的“吱嗝”聲。
她知道這大概隻是自己的一廂情願,但她偏偏覺得自己不能輕易放下。如果連自己都忘記了之前那個女孩,這個世上就真的沒人會記得她,沒人知道她和現在的楚青不是一個人。
被自己的全世界忘記是多麼悲傷的一件事,楚青不知道,但她希望至少還有自己記得那個女孩子。
就這樣再多走一程,多送她一程也很好。
在楚青看不到的係統內,一片混沌中,有一個如煙似霧一般看不真切的白色身影輕輕哼著歌,一步一步走在沒有方向可分辨的空間中,仿若鴻蒙初開的第一道神智。
如果仔細觀察她的動作和節奏,就能發現她走路的速度與楚青一樣。
每一步都落得鄭重而認真。
她腳步慢慢停下,背著手抬頭看向未知的混沌深處,明明是沒什麼情緒模樣的一縷白霧,卻好像能看見她笑了笑,輕歎一般響在這片空間中的機械音仿佛也染上了一點溫柔——
楚青走到等候在門口的車旁,掀開自己的帽子抖下頭上的雪,仰麵看向灰白的天際,嗬出一口白氣,眉眼柔和彎起,笑著說道——
“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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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年關,各處人/流車流都多了起來。
市場超市大街上擠得像是金槍魚罐頭。
楚青馬不停蹄回到劇組,繼續自己的拍攝工作。
陸家和李家清冷了一整年的老宅也慢慢熱鬨起來。
陸煜城是最先回到陸家老宅看他小叔的人。
他在一樓逛了一圈,沒多久就看到了掛在花房暖室裡的兩隻鳥。
他非常驚喜,自己那個無欲無求像是馬上就要出家遁入空門的小叔竟然也有了養鳥逗鳥的興致。
他大著嗓門喊:“小叔!這鳥是你養的嗎?!養得真好!”
說完扭頭看向烏弟,斟酌了一下用了比較簡單的開場語:“你好?”
烏弟用看白癡的眼神看著他,一語不發。
陸煜城完全沒有自己被一隻鳥嫌棄了的自覺,他以為是自己說的這隻鳥沒聽清,搓搓手放大聲音又問了一遍。
“你好?”
烏弟在他期待的目光中張開了鳥嘴:“笨蛋!笨蛋!”
陸煜城:?
旁邊的胖金看看一人一鳥,安撫地對著陸煜城啾啾了兩聲。
可惜陸煜城不懂鳥語,完全沒有聽出胖金話語中的安撫之意,隻覺得兩隻鳥都在嘲笑自己。
他滿臉憋屈地扭頭看向轉著輪椅進來的陸無遊:“小叔,你這兩隻鳥,怎麼還罵人呢?”
陸無遊抬眼掃了兩隻鳥一眼,兩隻鳥在鳥籠裡默默立正。
“是嗎?罵的什麼?”
陸煜城苦著臉不好意思重複出來。
旁邊烏弟很是殷勤地告訴陸無遊:“笨蛋!他是笨蛋!”
陸無遊點點頭,安慰陸煜城:“也沒罵錯。”
陸煜城:……
陸無遊掃了烏弟一眼,吩咐道:“《穆桂英掛帥》。”
陸煜城一愣,沒明白陸無遊說的是什麼。
烏弟倒是一副已經被□□的很熟練的樣子,張嘴就是一句:“猛聽得金鼓響畫角聲震……”
竟是有模有樣、搖頭晃腦地唱起了京劇。
陸煜城目瞪口呆。
等到烏弟一段唱完,立馬撲棱著翅膀喊道:“恭喜發財!紅包拿來!”
陸煜城猶豫著看向陸無遊,見他小叔沒有什麼表示,轉念一想這的確是表演給自己看的,好像應該由自己來支付報酬,於是試探著道:“額……我給你買一袋進口鳥食?”
烏弟:“笨蛋!笨蛋!”
陸煜城:?
“不用理它,”陸無遊鐵麵無情,絲毫沒有被烏弟精湛的表演所打動,“這幾天過年它們的夥食都會變好。”
陸無遊事先轉向旁邊的胖金,小胖鳥歪歪頭,憨態可掬地看了看他,非常上道地來了首小調。
陸煜城聽得恍恍惚惚:“這鳥,還會看人下菜碟呢?”
“你留到哪天?”陸無遊問他。
陸煜城受寵若驚,猶豫道:“我媽說她留到初三,我留到初五……”
他偷瞄了一眼陸無遊的臉色,改口道:“不不不,我留到初六再走……”
“行,”陸無遊點頭吩咐道,“你初一的時候帶著這隻金絲雀和那隻鷯哥去一趟前麵的李家。”
“啊……啊……”陸煜城愣愣抬頭看了一眼麵前的兩隻鳥,茫然道,“帶去乾什麼?”
“就說是受人之托去給李老爺子送新年禮物,”陸無遊轉著輪椅往外走,陸煜城趕忙跟上去,“我前兩天買到了一副《秋山野居圖》和一隻鎮宅的璧玉豬,在我的書房裡,你到時候也一起拿去。”
陸煜城剛凝起來的疑問又被這句話打歪了,他撓了撓頭:“我前幾天聽說有人在拍賣會上出價一千三百萬拍下了這幅圖,是小叔你拍的啊……不是你花天價拍這幅圖不自己留著送出去做什麼?”
陸煜城滿肚子不解:“您也不用這麼哄著誰吧?”
“怎麼這麼多廢話,讓你去送你就去。”
陸煜城隻能訕訕應聲,滿頭霧水,想了好半天也沒想明白陸無遊這麼做的意義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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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年夜那天久違的鬨哄哄,陸家則是僵硬的熱鬨下充滿暗流洶湧。
陸煜城每年過年這兩天都盼著其餘人能趕緊走,自己在老宅多留兩天陪小叔玩。
今天則是在祈禱趕緊到初一,他出去送鳥,也能借口出去躲一下。
陸家這邊氣氛僵硬得像是要入土為安。
李家則在最開始的一片祥和後傳出了爭吵的聲音。
“什麼?爹!娘!你們認了個乾孫女?!”
龔老太太皺眉看著麵前幾乎要跳起來的小兒子:“乾什麼?老太太我認個乾孫女還要提前知會你一聲?”
“誒,四弟你快坐下,這麼激動做什麼?”旁邊一個鬢角發白,很有富態相的中年人安撫道。
轉頭又看向龔老太太:“媽,四弟的意思是,您老喜歡,認了,知會我們一聲,以後就是一家人,見麵也有個照應不是?”
作者有話要說:文中烏弟唱的那句話節選自京劇《穆桂英掛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