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觀的民眾,來來去去,一撥又一撥,但沒有誰敢在屍體跟前長久駐留。
人這種東西,即便心裡害怕,即便知道不對,但仍然按捺不住內心深處的好奇和渴望。他們迫切地想要知道這死去的人,生得什麼模樣,又是如何死的。
哪怕這一切,同他們並沒有什麼乾係。
很快,一個白天過去了。
亂糟糟,卻又透著平靜。
夜幕降落下來以後,天空變成了一匹漆黑的綢緞。鋪開,攤平,將圓月明星也儘數遮去。
夜空底下卷起了狂風。
枝葉在風聲裡顫抖瑟縮,像是一群無助的幼童。
薛懷刃浸在水中,聽著窗外嘩嘩作響,慢慢閉上了眼睛。因著窗外風聲,屋子裡也並不安靜,但事實上除了他,屋子裡已沒有第二個人。
他沐浴、就寢的時候,身邊決不留人。
即便親近如同無邪斬厄,也隻能在門後候著。
薛懷刃仰著頭,放輕了呼吸,有水珠沿著他的眉骨緩緩滑落。他抬起手,下意識想要去抹,可鬼使神差的,手指最終卻落在了自己的嘴唇上——
那個討人厭的臭丫頭。
薛懷刃忽然睜開了眼睛,水珠一滾,滾進了他的眼睛裡。
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一聲。
兩聲後。
無邪的聲音在門後響了起來:“主子,國師想見您。”
薛懷刃“嘩啦”一聲從水裡站起身來,赤著身子抓起一旁疊好的衣裳,邊問道:“什麼時辰了?”
無邪揚聲回答:“已過了亥正三刻,快要子時了。”
薛懷刃聞言,蹙了下眉頭。
已是半夜,三更將至了。
他擦乾身子,鬆垮垮披了件外衣,打開了門:“人是什麼時候來的?”
無邪恭恭敬敬站在一旁,謹聲道:“才來一會,聽說您在沐浴,便不讓小的來擾您,掐著時辰算到您該完事了,才打發小的來尋您過去說話。”
薛懷刃瞥了他一眼:“你留了斬厄一人在義父那?”
無邪訕笑兩聲:“他膽子大,不留他留哪個?”
他和斬厄,都是薛懷刃從外頭帶回來的孤兒,十歲上下便到了薛懷刃身邊,自小可算是一塊兒長大的,說起話來,也就沒有太多顧忌。
“更何況,國師見了斬厄,可比見了小的要高興。”無邪往邊上挪了一步。
薛懷刃便笑了一下,迎著夜風往廊下走去。
無邪不遠不近地跟著他,突然打了個哆嗦。
頭頂上轟隆一聲巨響,廊外炸亮了一道閃電,像是一條巨龍,來勢洶洶,自天而下。
無邪跳著腳往牆邊避了避,嘴裡禁不住嘟嘟囔囔地道:“他娘的,這麼大陣仗,想劈誰呢!”
正說著,他忽然發現前方的薛懷刃站定不動了。
他一身玄衣,站在昏暗的長廊中,像是要同夜色融為一體。
也正因如此,他的臉色,顯得格外的蒼白。
他一動不動,站在廊下,盯著外頭雷聲轟鳴的夜空看去,然後猛地後退了兩步。
天上又炸響了一道驚雷。
夏夜裡,正是多雷雨的時候。
伴隨著雷鳴電閃,大雨瓢潑而下。
無邪眼睜睜地看著自家主子退到牆角,捂住了雙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