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青木實在坐不住,拉著我出去,我又不可能真的去奢侈品店,所以在街上胡亂走時發現一家免費參觀的畫廊,就順理成章地進去。
我沒有去過畫廊,因為自己並沒有多少藝術細胞。
畫廊裝修簡潔明亮,門前掛著一個大橫幅,上麵有畫家的藝術照,清水淩幾個大字在照片下方呈現炸裂的效果。
看來是什麼名畫家的樣子。
裡麵也人數眾多,幾個記者還在采訪,白色閃光的照相聲讓青木一下子變了臉色,徑直走了另一條道,我沒跟著他走,自己從入口處的抽象畫一路看到裡麵的人像。
有一係列的畫非常多,也是觀眾最多的,一名海藻頭發的男人或坐或躺,沙灘田園與城市,畫家將他畫得慵懶又美麗。
但一整天看慣青木那張臉的我對此免疫力極強,隻是禮貌觀賞一番。
等我走到最裡麵,忽而有人叫住了我。
“詩緒裡!”
青木在不遠處朝我揮手,他身邊站著的那個人我怎麼越看越像門外貼著的畫家呢……
對方並不像電視劇裡塑造的藝術家一樣留長發,穿著隨便,反而將短發梳成大背頭,一派精英人士的形象。
我走近之後,他還沒說話,青木先陳述道:“詩緒裡,我要讓他把我的美貌畫出來。”
命令式的話語令清水淩微不可查地皺眉,青木又對他笑道:“你畫畫這麼好,這麼厲害,應該能滿足我的要求吧。”
這隱形的誇獎吹捧又讓清水淩的眉頭舒展開:“這是自然,我剛好在尋找下一個係列的模特,富江你可以來試試。”
我與那畫家互相公式化介紹了自己,便開始走神。
青木想要的還從沒有得不到的,不一會兒就與這個名畫家約定了時間。
我琢磨著這人社交能力真強大,這都能行。
和青木離開時,我問:“你很喜歡他的畫?”
“哈?不是,”青木嫌惡地皺眉,“那些模特怎麼比得上我呢。我隻是看彆人吹他畫功了得,也許能畫出我外表的十分之一呢?”
………你還挺能吹……
“而且詩緒裡,”青木突然彎腰湊近,將一張完美的臉懟在我眼前,他狀似慈悲道,“你不覺得我這張臉必須要流傳下來,給後人看看嗎?也得讓那些遇不見我的人一點提高審美的機會。”
我:“………………”
我推開他的臉,木著臉道:“我餓了,要吃飯。”
青木非要去高檔餐廳被我麵無表情地拒絕。
“那要不我們分開吃吧。”我無所謂道。
青木卻撒嬌賣潑,“不要不要不要!而且我請客詩緒裡你都不去。”
他的譴責對我無關痛癢,甚至無視了他掠過這個人,走向一邊的咖喱飯店。
青木一邊氣憤跳腳一邊又自己跟上來,憤怒的麵容,眼尾處染上豔紅,惹來一大堆回頭目光,偏偏他嘴裡還在抱怨,腳卻聽話地一直寸步不離地跟。
我都無語凝噎………
我扭頭暗含驅趕意味地對他說:“再嗶嗶抱怨就彆跟過來啊。”
青木閉嘴了。
世界清淨了。
咖喱店店麵雖小卻很乾淨,我走得有點累了,隨便找了個位置坐。
青木就坐我對麵,一來就吸引了無數驚豔的視線。
我整個人都被他的光環弄成社會隱形人了,不過樂得如此,沒有紮眼的目光,以前在街上走偶爾碰到的惡心男的視線也一瞬間無了,全跑青木身上去了。
那些好意的、貪欲的、惡心的、下流的、癡迷的,通通被他俘獲。
青木本人適應良好,他享受眾心捧月的感覺,卻不是把他們當人,而是當奴、隸,享受的是他們的追捧和帶來的好處,卻能將他們的好感棄之如履。
說了不要胡蘿卜,但服務員好像全看青木去了,到頭來上來的依舊有胡蘿卜。
我慢吞吞吃咖喱飯,將裡麵的胡蘿卜塊挑到一邊,抬頭一看,青木也做著同樣的事,他把胡蘿卜一個一個分開,逐漸變得不耐煩,忍耐值到達閾值,直接撂勺子不乾了。
“不是說了不要胡蘿卜嗎!聾子嗎!”青木發脾氣。
我:“……”
明明隻有我說不要胡蘿卜的,你什麼都沒要求。
服務員依然過來急忙忙鞠躬道歉,重新上了兩份。
我吃完回到家,青木一臉自然地跟著。
“?”
“你不回自己家嗎?”
青木立刻變臉,從無所事事高傲巡視的少年變成可憐兮兮無家可歸的犬,他眉眼一撇,聲線也變得輕飄飄的:“詩緒裡……你想想,那個房子可是關了兩個人那麼久,而且那兩個老男人還做了那麼多壞事,住進去的每一天我都會做噩夢,萬一他們其實以前殺過人呢!一定的吧!他們太狠心惡毒,簡直是蛇蠍心腸。這種人殺人也不奇怪的吧!說不定警察就會找到蛛絲馬跡呢。”
“我一想到我被這種人收養了一個月,天天和這種魔鬼共處一室,我都感到一陣後怕。再說,那麼大那麼空曠的房子,我總覺得恐懼……你理解的吧,詩緒裡?”
“……………”我理解個啥啊。
我說道:“那你沒有男性朋友?去他們哪兒住。”
青木:“詩緒裡你不知道嗎?”
“知道什麼?”
“他們都嫉妒我,恨不得生啖我的肉,怎麼可能對我友善?”
“不是還有挺聽你話的嗎?”
“那不是朋友。”他一臉“那是工具”的表情。
我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直到青木將一張卡塞進我手裡,我嚇了一跳,他卻淡淡道住宿費。
……行吧。有他在的話,我也不是一個人,遇到事情總多一條路。
而且青木總有種蜜汁盾牌屬性……
我妥協了。
晚上的時候,吃完飯我習慣性拿出書來讀,青木趴在沙發上閒不下來,我瞪他一眼:“安靜一點。”
他安靜是安靜了,隻是我讀完後關上書,被他幽幽一直盯著的眼神一瞬間嚇住。
夜晚睡覺,我有先見之明的把客房收拾出來了,在青木進我房間時冷酷地把他踢下去。
得到一夜安眠。
……
第二天他並不在,應該是去畫家那裡了,我睡了一上午懶覺,下午去新的兼職處做到六點多回家。
打開門,青木還沒回來。
再過了一天,上學,青木依舊不在,老師和同學們似乎習以為常。
“富江肯定要旅遊啊什麼的,上學對他來說簡簡單單根本不需要做的吧!”
“真希望下周的學校旅行富江同學能來啊……”
沒救了,這群青木毒唯。
我秉承朋友情誼去了老師辦公室問了一句。
老師:“富江啊,沒關係,他愛玩兒,玩兒幾天再來上學好了。”
我表情都快裂開。
他都沒請假啊!!
“不過沒想到……”老師眉眼間帶了絲陰鷙,“就連間織同學也淪陷了啊……都在關心富江同學了……富江真是受歡迎啊,他就不能一個人好好專心下去嗎……”
淪陷……
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立刻表示自己的無害性:“老師!是因為青木同學他是班級裡的一份子,不管是誰沒來我都會問一句的,因為老師你上周班會上講過我們要互相關愛互幫互助!我夜晚思考了一夜,不禁對老師你的肺腑之言感動到流淚,老師你說得對,不僅人人關心青木同學,也人人關心我和每一個同學的!共建美好班級,下周流動紅旗絕對是我們班的。”
“……”老師擺擺手讓我出去。
我馬上走出去,並且沒再問青木的事。
等到再一次聽見他的消息,是我聽聞那名畫家瘋了,他宣稱自己畫出了人世間最美好的一幅畫,但處處碰壁,誰都不承認。
但很快他便收回了那副畫,喃喃自語隻有自己能收藏這幅完美的畫。
他的畫隻在畫廊掛了一天,就被趕出去。
那天我恰巧路過看了眼。
周圍人對那名畫家的追捧變了樣。
“天呐,怎麼這樣……真是太可惜了……”
“哎,恐怕是名氣帶來的壓力太大了,老師精神上出問題了吧……”
“聽說他還把原本的模特嘲諷出去了,模特很生氣地走了,並揚言不再做他的模特……”
我抬頭,在稀稀拉拉的人裡很容易就看見這副奇妙的畫。
隻一眼我就知道這是青木。
他的純黑發,純黑的眼睛,純黑的淚痣,隻有皮膚是煞白,唇色淡淡。
畫裡的人表情蠱惑,稱得上是美人——如果不是畫家在他側麵畫出一張沒有瞳孔的臉的話。
就像一張同樣美的臉從少年的頭皮處掙脫出來,血肉經脈撕裂,兩張同樣的臉,同樣的微笑,令人毛骨悚然。
與其說是模特畫,不如說是一部恐怖鬼片的宣傳。
和畫家以前的作畫風格大相徑庭,連美好的安靜氛圍都蕩然無存。
“等等…!!不準看!”一個胡子拉碴的男人突然闖入,猛然撲到畫上,準備把畫強行帶走。
有人認出了他,驚訝道:“清水老師!?”
我也認出這是那個精英打扮的畫家,他一身狼狽,神情失控,血絲與黑眼圈異常濃重。
他將畫取走,有人企圖攔住他問個究竟,被畫家撞翻在地。
“我不要展出了!!你們都不配看見富江的畫!這是最完美的……這是最完美的作品!!”
我嚇得急忙退到一邊,生怕被牽連。
莫名其妙的畫展結束了,畫家被畫廊永久趕了出去,結束的結果誘因居然是他臨時反悔,當眾將畫搶走。
也是很迷惑了……
而青木依然沒有出現。
直到第二天我兼職下班時間晚了一點,天色昏暗,路燈在街上儘職儘責地照亮道路,一個又一個昏黃光圈在地上連成一串。
一個少年突兀地出現在我的前方,他的呼吸聲太明顯,似乎是情緒激動的喘息,我猛然停止腳步。
他剛好在兩個光圈之間的黑暗處,一步一步走近,光逐漸從他腳尖攀爬至他的臉,一張蒼白無血色的好看至極的臉。
我猶豫道:“青木……?”
他太狼狽,身上還有土壤的痕跡,沉默地緩慢走過來。
那氣氛太可怕,我有點慫了,不禁後退了半步,他卻來的更快,黑色點漆的眸一眨不眨地凝視,一靠近就伸出雙臂一把抱住我的肩膀,頭也埋進我的肩頸。
“詩緒裡……你不知道那些人有多可惡!”他開口了,起初嗓音莫名有些嘶啞,仿佛聲帶被生生扯壞,但很快說著說著便恢複了原狀,“那個畫家就是名不副實!根本畫不出來我的半分,無能的廢物!然後我又找了一個雕塑家想要雕刻出我的樣子……可是他卻把雕塑全都毀了,還要殺我!幸好我跑出來了……詩緒裡嗚嗚嗚……”
青木跟個小狗一樣嗚嗚哭泣起來,我插不上話,他身上有泥土的味道,夾雜著碎草的清香。
我是沒想到他的經曆竟然這麼跌宕起伏,“要不我們報警吧……”
“他已經進去了。”
哦………
青木要死要活委屈極了,但過了一會兒就開始惡毒詛咒他們並且用極其刻薄的語言挑他們的刺,那兩人在他嘴裡全然成了一無是處的蠢貨。
我似乎一晃神看見他脖子上有一條細細的紅色痕跡,宛如被人吊掛、奮力地勒死,但仔細一看卻光滑如初,讓我不禁懷疑是不是燈光太灰暗看錯了。
我努力安慰他:“沒死就很好了,死裡逃生。你還鏟除了一個社會公害。”
“………”青木沉默片刻,卡殼了一秒,隨即悶悶嗯了一聲。
不知道他有沒有被安慰到,青木的擁抱十分冰涼,他的衣物都傳遞不出絲毫溫度。
我拍他背,手掌下的衣物有泥土的渣,他的背部並不是瘦弱類型,一層薄薄肌理覆蓋,隔著衣服都能感受到少年的生命力。
他還是默默跟著我回去,青木路上有片刻的恢複,淡漠的神態使靡麗眉睫間都覆蓋了一層涼冰。
那種已經置身事外的脫離感,剛剛的委屈嫉恨是真的,現在又不在意也是真的。
但一旦到了燈光明亮處,他便立刻裝出一副黯然神傷的味道。
我默默看著。
演員青木即便是演戲也是養眼萬分,他似乎懂得怎麼把自己本就頂尖的外貌發揮到最大值。
順便一提,這幾天他沒在我還專門去銀行查看了卡的餘額,他的密碼就貼在卡的背麵,我撕掉了。
而我一看到餘額就當場震撼,差點一個腿軟給跪下。
錢……!都是錢啊!好多錢!一輩子賺不到的錢!
而我也狠狠感受了一把對待有錢人銀行服務人員是怎樣熱情再熱情、禮貌再禮貌、微笑再微笑地朝我推銷一係列保險啥的……
我一一拒絕,神情恍惚地回到家。
然後這張卡就被我封印在屋子深處,用都不敢用。
想到此處,我側頭向裝可憐的青木說道:“你的卡拿回去吧,太多了,我隻用合理的價格就好。”
“多?”青木一頓,在眼眶裡打轉的眼淚下一秒就收回,毫不在意道,“也不多吧?”
“………”我內心天人交戰一陣,忍痛道,“你還是拿回去吧!”
“錢這種事情……隨便啊……”青木實在不懂金錢的稀有度,他明明會怒罵彆人窮鬼,自己卻因為來錢太容易,特彆看輕。
我內心悲傷了一陣。
畢竟我是靠固定生活費的人,雖然足夠但生怕大學時候出什麼意外,就能省就省,還兼職。
我的人生實在是一眼能看到頭的,大學工作退休。
悲。
到家之後,我勒令他不能一身臟兮兮的進屋靠沙發,青木聞言,說道:“洗澡就行了吧?”
我剛要點頭,他神情自若地伸手開始脫衣,鎖骨與胸膛一點點顯露。
我:“………你能不能進去脫啊你!”
“沒關係,看吧。”青木還很期待,他對自己的身體非常滿意。
……但是你身體關我什麼事啊?!
我企圖換起他的羞恥心:“你在彆人家洗澡也這樣脫嗎?!”
“當然不是,”他反駁,但並不是因為羞恥,反而是輕蔑,“彆人怎麼配的呢。”
我徹底無語了,隻能用命令性語句:“不準,這是我家。以後都不允許!”
“………”
你朝我露出委屈的表情也沒用啊!!你又不能變性!
他瑩玉一般的肌膚又蔫蔫地給遮回去,深深精致的鎖骨重新隱藏進衣物。
等青木到浴室裡,我才跟打完仗似的累得慌,坐向沙發。
伴隨著淋浴頭的聲音,我的手機響了一聲。
[間織,我們社團打算在下周的學校旅行中去爬雪山搞活動,你有什麼意見嗎?]
是我加入的那個社團,下周的學校旅行正好就在雪山之上。
而我們社團已經很久沒有開展活動了,再不開展恐怕會被主任提醒。
我拿起手機回複。
[我都可以。]
[好,那我給其他社員說說。裝備到那裡租用就好。]
[好的,謝謝社長。]
[不用不用。應該的。]
我有點困了,他洗完澡我進去洗漱一遍就回到臥室躺床上入睡。
夜色微涼,涼風習習。
……
整座屋子陷入黑暗,客房的門被開出一條縫,隨即打開,少年從客房裡走出,光著腳,貓似的悄無聲息。
他立在陽台,月亮的光輝溫柔偏愛地籠罩住絕色少年,他並不是柔和的美,而是濃豔的鋒利,上挑的眼尾、淚痣、淡唇、毫無瑕疵的皮膚,整個人麵無表情時充滿了蠱人的輕蔑。
他下瞥,樓底下正好是一個男人悄悄抱著一個繈褓躲在角落。
男人似乎過得很不好,自己衣衫襤褸,臉與前段時間相比已經瘦脫了相,眼珠子愈發突出,隨時處於驚恐的狀態,像是自己活在滿是假想敵的世界,生怕有人來搶他懷裡的東西。
他懷裡的繈褓卻是用的最昂貴舒適的料子包裹得嚴嚴實實。
比起以前,那東西好像長大了一點。
青木勾起唇角輕嗤一聲,露出極其惹人又不屑的輕笑。
男人抬頭看見了他,見狀一驚,呈現保護的姿勢匆匆離去。
陽台之上的青木黑眸裡映出他倉皇逃竄的背影,厭惡的情緒溢出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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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井湊住進醫院那段日子,經過了無數日夜的掙紮,最終從醫生手下救回了麵目全非的富江。
浸泡硫酸許久,再加上醫生精妙的切割與實驗,富江隻剩下一顆心臟,藤井將他帶走後,頑強的生命力使富江鼓鼓跳動的心臟長出一顆幼兒的腦袋。
那幼兒簡直是世間最可愛最好看的孩子。
笑時像天使,怒時又讓人心甘情願。
但一有人看見他的脖頸居然長在一顆成人的心臟之上紛紛露出驚恐害怕的表情尖叫起來。
藤井不得不用繈褓將他嚴密的包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