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聲一波未停一波又起,潮起潮落,陰雲覆蓋在天空,岩石潮濕冰涼。
石洞內的少年斂下眼睫,靠在石壁上閉目,神情安寧,失去鮮活的情緒的少年仿若天上來的神明,讓人移不開眼。
少年的腿部逐漸長出,是極其完美的腿型,筆直白皙,小腿修長,微微曲起時腿彎形成月亮雪溝,泛著瑩潤的光澤。
他睜開眼,墨色的眸與蜻蜓一點的淚痣染上豔麗的意味,瞬間從天上落入奈何橋邊,變成豔鬼,眼底翻湧著嫉恨。
他憎恨著那個被她選擇的仿製品。
如果不是心知他與他對於詩緒裡來講都是一樣的,他可能就會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失去任何思考的理智,做出無法用常理衡量的事。
是什麼呢?
總之不是傷害她的方法。
將詩緒裡囚在一處也是不行的,她那麼可愛,誰都不能奪走她的任何東西,都是不行的,是禁止的。
……那就隻能把彆人解決掉。
比如讓詩緒裡的同學、朋友、樓下商店熟悉的服務員、上課有說有笑的同伴、坐電車時兩旁的路人……全部都變成他,就可以了。
隻是一個隱約的想法,很快被拋之腦後,因為詩緒裡讓他們相信她是將有記憶的他們一視同仁的,並沒有傾斜哪一個。
少年抱著膝蓋,雙眼的瞳孔散發著可怖的執念,盯著虛空一點,思維混亂不堪,對仿製品的恨意瘋狂生長,指甲陷入手臂上的肉,用力到指節發白。
都怪那個贗品…!憑什麼!他從不信什麼好運氣,所以一定是那個贗品的錯。
半晌,他的眼睛低斂,睫羽遮擋住大部分的瞳孔。
滴水的石洞內,冷風呼嘯,氣溫回升,少年靜坐在岩石之上,剛剛令人心驚膽戰的無限恨意惡念收斂一點,片刻之後,他似有所感,手怔怔地摸向臉頰。
眼睫在顫抖,少年低頭,黑色眸愣愣地盯著指腹上的一點濕潤。
他徹底愣住,因為這並不是表演中的眼淚,更不是疼痛或者難受時所掉的生理性淚珠,那些都是他自己能意識到的。
現在的眼淚,是無知無覺的。
是他沒有意識的。
是他不能理解的。
青木站起,走至外麵的一處岩石水窪旁,水麵依稀映出他麵無表情的精致臉龐,單看眉眼間流轉的冷漠,隻覺此人無情無義,寡淡薄情,但就是在這張臉上,突兀地流下幾滴淚,眼眶裡裝滿怔愣的凝滯。
那些嫉妒憤恨的激烈情緒在爆發之後就會突然間清空,在他心底留下的,僅僅是空茫茫一片。
心臟空蕩蕩的漏風,這也能產生眼淚嗎?
青木一下一下用指腹點著自己的眼淚,明明沒有再受到負麵情緒的驅使,卻還是無法停止落淚。
從未有過的事情。
為什麼?
他應該和以前的那些[青木]一樣,憤恨、嫉妒過後,就躊躇滿誌地繼續過奢侈的生活,對詩緒裡身邊的位置虎視眈眈。
他從沒有停留過,一直在追逐,就算追逐的過程中無聊,也會尋找昂貴的享受,玩弄指使其他人找到惡劣的樂趣。
怪物一樣的心臟,時時刻刻充滿著黑色的感情,而那些人類的普通感情,他不曾擁有。
青木揉了揉眼睛。
淚水沒有停下。
用尖銳的石頭刺穿眼球,血水頃刻間迸發。
他討厭疼痛,但從不畏懼。
流的是鮮血,他卻總覺得還是在流淚。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心臟並沒有難受,為什麼還會流淚?
他逐漸哭出聲來,仰著頭,頸上的線條伸展,血水順著脖頸流下,少年的眼球很快複原,於是淚水混著剩餘的鮮血滾滾而下。
“詩緒裡……詩緒裡…詩緒裡……”
很想見她,卻不能見她。
想撒嬌著問她,卻不能做到。
他如同一個快要溺死的人,難受地摳挖脖頸,不顧力氣,脖頸迅速變成一片的紅。
過了許久,嶙峋岩石群中的少年才陡然垂下了頭,黑色發擋住一切的神情,蜷縮的肩膀顯出幾分的脆弱易碎。
也許是他生病了。
心臟像是從沒有長出來似的,空洞無物,黑乎乎的令人恐懼,吞噬掉一切,隻餘下寂寞與失落。
這個向來隻會嫉恨、憤怒、散發蓬勃情緒的怪物,似乎產生了更加軟弱平淡又不斷蔓延的悲傷。
那些哀戚、失落、更加消極又無法消解的負麵情緒,在吞噬他的血肉骨骸。
如果說嫉妒、憤怒、惡毒是尖銳的武器,衝鋒的號角,奔跑嘶吼的野獸。
那麼哀痛、悲戚、無力的請求就是從內裡被刺穿的傷口、角落舔舐鮮血的落魄貓。
至少有那麼一瞬間——
他失去了從誕生以來就銳利紮人的鋒芒。
***
酒店。
我醒過來時,天色已晚,軟綿的白色被子蓋在我的身上,還有一個人也蓋在我身上。
我死魚眼瞪著天花板:“………”
我就說怎麼呼吸不暢呢,在夢裡都是被捂死的,原來如此。
青木正跟隻小貓似的無比依賴地將腦袋隔著被子靠在我的腹部,但他並不是貓,而是一個比我高、比我重的人,我的左腿也被他毫不顧忌靠上來的腿壓麻了。
……不行了,他的頭好重。
我推開他,肚子終於得到解放,呼吸順暢了一些。
青木跟一個煎餅一樣被我翻了個麵,滾到另一邊。
我緩了一會兒才下床。
好餓,餓到肚子在冒酸水。
我把白色被子往青木身上一丟,他便被粗暴地蓋住。
在洗漱間洗了把臉清醒清醒,我一出來就看見青木坐了起來,一臉惺忪睡意地揉眼睛,聲音軟化道:“詩緒裡——好餓好餓啊,想要吃東西。”
“正要去一樓的自助餐廳。”
青木勉強點頭:“也是,隻能吃這些了。這裡真荒涼,連一家像樣的高檔餐廳都沒有,詩緒裡詩緒裡,你的爸爸一定是想把你丟在這裡過苦日子的吧!多麼刻薄又小氣!”
“……”我懶得理他,打開房門就準備走出去,青木連忙穿上鞋跟上。
哢噠。
房門被關閉。
他太急了,頭發都沒梳,即便是男生的短發,也稍顯淩亂,有幾縷翹著,衝淡了他五官美得極具攻擊性的視覺感受,增添了幾分慵懶。
青木緩慢地打了個哈欠,眼尾溢出淚花,他穿的是不知道哪裡找來的寬大的衛衣,竟然顯得帥氣又性感。
我進入電梯,他就跟著進。
電梯內有兩個陌生人,我們沒有目光的交彙。
但在電梯四周的壁上映照出清晰的模樣,一個人看見了青木,露出驚豔又恍惚出神的眼神,另一人也不住地瞥他,直到最後直接變成直勾勾地注視著青木。
我透過側麵的鏡子,看了那兩人的外貌。
青木麵上帶著困倦,眼睫垂下,昏昏欲睡。
叮。
電梯到了一樓,門打開,我神色如常地走了出去,青木瞬間回神,睜開眼睛跟在我身後。
“誒——等等!”一人見他要離開,不自覺地挽留。
青木側過臉瞥了那人一眼,涼薄淡漠的眼眸似有警告,宛如鋪天蓋地的黑色刺芒,輕易地將那人釘在原地,嘴唇囁嚅片刻最終隻能眼睜睜看著電梯門關閉。
我轉頭看向關閉的電梯門,警惕地問他:“那人在叫你?”
青木笑了笑:“才不是,那醜八怪在對電話說呢。哈哈哈哈哈哈一定是解雇了,或者被甩了,那種外表醜陋的人,誰敢交往啊?你說對吧詩緒裡?”
我:“誰信啊,你每次的謊言都很劣質誒。”
青木毫不在意,從後麵推著我的肩膀前進,微微彎腰靠近在我耳邊說話,氣流吹拂過我的耳廓,癢癢的。
“詩緒裡彆管其他人,不要看他們。”
我被推到餐廳,也就算了,多注意一點就行。
拿了一些食物,坐在空桌上一口一口地吃。
青木吃得很是勉強,擰著眉。
明明他也會吃平常的食物,但總有幾次會顯露出極致的嫌棄。
我看著他那副痛苦的模樣下飯,不得不說青木的皮囊真是好看,即便我很少受到他魔性的勾引,但基本的欣賞水平還是有的。
青木的淚痣在水晶燈光下悄然流淌著蠱惑人心的魅力,我驟然回想起我那受到他的吸引的幾次經曆。
對於我而言,那是一種古怪的眩暈感,失去了基本的思考能力,隻能任憑他的動作。
與其說是被吸引,不如說是被迷惑。
難道隻要他想,他就能散發出比現在還要強烈的魔鬼一樣的誘引嗎?
我吃完飯,青木一見到我放下筷子,自己也連忙放下。
我看一眼他餐盤裡堆積的食物,又看一眼旁邊指示牌上浪費食物就要多交錢的字樣:“……”
青木不情願地戳了幾下土豆:“詩緒裡,好難吃。”
“難吃你拿這麼多。”
“因為我好餓啊!還不是怪這個餐廳,煮的什麼東西。”他賭氣一樣,用叉子把土豆戳的千瘡百孔。
我默默看著他。
其實並不是讓他非要吃完,我隻是企圖表達出我的無語。
但青木好像誤會了,他嘀咕幾句,掀眸看了我幾眼,慢吞吞地又開始吃了。
一個接著一個,吃得乾乾淨淨。
我:“………”
你的嫌棄,不過如此。
吃完飯,我去了一樓大廳詢問最近的天氣和打掃房間的一些時間表問題,青木先一步上樓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