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被挪走之後,又過了僅僅五天,下一次大朝議上,以平劉表之功、請封曹操為公的奏議,便走流程送到了皇帝案頭。
劉協見表大驚,忙問群臣意見。
但這天的朝會,有很多人似乎提前得了消息,因故沒來。
包括剛剛升任少傅的荀彧,也被曹操派了衛隊和醫匠去治病,被迫稱病在家。
而凡是來了的朝臣,基本上都眾口一詞、稱頌曹操功德。
事情到了這一步,劉協也沒什麼可說的,略微掙紮了一下,最後從了眾議,讓鐘繇起草詔書,封曹操為魏公。
鐘繇所寫的詔書,自然是不得不吹捧一番曹操的曆史功績,最後概括說“……敦崇帝族,表繼絕世,舊德前功,罔不鹹秩;雖伊尹格於皇天,周公光於四海,方之蔑如也……”
反正就是說曹操的功德,伊尹周公也不如他,既然如此,皇帝肯定要“朕聞先王並建明德,胙之以土,分之以民……所以籓衛王室,左右厥世也……”
說白了,就是拿當年周成王需要太公、周公、召公來對付管、蔡之亂舉例。證明當今之世,皇帝也需要曹操來對付類似於“管/蔡”的劉備。
畢竟當年周成王的時候,“三監之亂”中叛亂的管叔、蔡叔也是武王的親弟弟、成王的叔父。周公和召公打他們倆,其實是兄弟內戰。
曹操現在是外姓人,要借口幫著皇帝打漢室宗伯劉備,那就隻能把劉備比作管、蔡。彰顯“哪怕是皇帝的親叔叔叛亂都該滅,何況你還不是皇帝的親叔叔”。
當然曹操跟周公、召公相比,還是有很大劣勢的,那就是他是外姓。所以他不是“叔叔打叔叔”,隻是“外姓打叔叔”。他就隻好讓鐘繇再又臭又長地烘托,在詔書裡多強調太公,淡化周、召,因為薑太公也是外姓嘛。
反正這些引經據典拿古人做對比的文字遊戲,實在是沒什麼可贅述的。無論站在哪一方的立場上,想找幾個正義的、行為模式又符合自己當前需要的古人,還不容易麼?
詔書搞定後,劉協讓鐘繇親自送去宛城。後續自然是各種辭讓的戲碼——
曆史上,曹操封公爵、王爵的時候,那可都是辭讓了的。不僅僅後來曹丕篡漢稱帝需要辭讓,而是前麵每一步都辭讓,簡直是一次次重複作秀,也不嫌煩。
每一輪辭讓,至少要間隔一輪五天的大朝議。
也就是初十、十五、二十劉協下詔,然後加急送到宛城。
曹操就要立刻讓身邊的文人寫好辭表,再加急送回許都,趕在下一次朝議之前先擺擺姿態辭一辭。
好讓皇帝在下一次朝議時繼續讓鐘繇起草新的詔書、言辭更加懇切一些。
如此反反複複,整個戲起碼演上二十天。
這已經是曹操能夠操作的最快極限了。
後方搞這種操弄的同時,前線的軍事對抗當然也不會受影響。
反正曹軍現在剛剛敗了兩場,也無力再發起反攻,本就要轉入守勢,那就繼續守唄。
這二十天的時間,都足夠劉備那邊,關羽的援軍從揚州抵達武昌了。甚至在曹操演完時,關羽都已經抵達前線超過十天了。
也就是劉備不急於進攻,沒有抓這個點立刻發起決定性的攻堅戰,曹操才能安安穩穩把這些戲演完。
不過曹操耽誤的這些時間,也讓劉備在集結兵力方麵更加從容。
原本關羽抵達後,還要一個多月,才能等來張飛的益州軍。
現在等曹操演完這一切,張飛的援軍也已經在巴郡集結取齊、拔錨啟航了。最多再有二十天,張飛的五六萬人也能趕到前線。
……
經過二十天的操弄,曹操最終並不太光彩地當上了魏公。
整個過程磕磕絆絆,也丟了不少臉麵,讓天下人在背後戳了更多脊梁骨。
劉備陣營倒是暫時還沒做出反應,那是因為曹操的保密工作做得比較好。前兩輪辭讓,基本上都封鎖了消息,沒有立刻向外公布。
基本上是到了一切板上釘釘、隻走最後兩步流程時,曹操才放出風聲。
考慮到曹劉實控區的邊界,如今正處在戰時狀態,不存在自然的人口流動,細作也很難滲透。
所以這一切消息,至少要半個多月之後,才會傳到劉備的控製區,到時候劉備才能拿這個說事兒。
經過幾輪的討價還價,曹操最終拿到的魏公爵位實際封地、配套禮製規格,也比原本曆史上降低了一大截。
原本曆史上,按照鐘繇代皇帝寫的詔書,那可是把整整十個郡湊出來,給到魏公的封國。那十個郡,還地跨冀州、兗州和司隸。
如今,曹操的封地被壓縮到了僅有四個郡,而且隻有河內是屬於司隸的,剩下三個郡都是冀州下屬,完全沒有兗州的地盤。
這樣的妥協結果,也算是曹操的底限——曹操需要在剛冊封魏公時,確保至少有地跨兩個州的地盤,來造成一項既定事實。
那就是“魏公的地盤,是不僅限於某一個州範圍內的”,這樣以後再有點借口,想加就能隨時加。
如果一開始限死在冀州境內,以後再想跨界擴張,就又得費一番手腳。
除了封地的縮水之外,曹操在魏公的宗廟禮製方麵,也做了極大的限縮——曆史上,曹操可是在封公爵這一階段,就直接加了九錫的。
這也是當年王莽篡漢前的標準配套操作。王莽在篡漢前並沒有被封過王爵,他隻是被封為安漢公,隨後又加為“宰衡”,最後篡漢前的身份是“攝皇帝”,然後就篡漢了。
所以在建安年間的人看來,要想篡漢,封王也並不是必經的途徑,隻要封了公爵,加了九錫,就已經滿足了王莽的先決條件。
注:王莽跳過了封王這一步,但是他當上“宰衡”後,西漢朝廷就議定禮法,確認“宰衡”的尊貴程度,位在諸王之上。所以王莽也不可能再回去紆尊降貴當王了。
而如今,因為曹操的地位並不如原本曆史上那麼穩固,在封公爵的同時,“加九錫”這項禮遇,也被迫被曹操堅決辭讓。
最終,曹操隻接受了劉協允許他為曹家祖先立廟、在魏郡鄴城奉祀的待遇。
同時把九錫中、祭祀曹家宗廟所要用到的四項禮器,樂懸、朱戶、虎賁、秬鬯,給單獨挑出來接受了。
也就是說,曹家宗廟裡掛的編鐘編磬這些樂器,是跟皇帝規格一樣的。
宗廟的大門顏色規格、祭祀的鼎簋容器和裡麵裝的食物酒水、看守宗廟的衛隊裝備,也都跟皇帝一樣。
而其他五項給曹操本人自用的,如天子標準的車馬、服飾、斧鉞、弓矢、納陛,曹操都沒有用。
注:“納陛”這項待遇,就是指允許臣下入宮的時候,走專供皇帝走的那條道。
這樣的取舍標準,也算是既沾了好處,又能最大限度消弭天下之謗。
彆人說起來,曹操也能反駁:他可以虧了自己,皇帝給他本人的禮遇,他全部不要。但皇帝給他祖宗的禮遇,他不能代替先人辭讓,這也是孝道的表現。
這讓既擦了邊,又能有回旋的餘地。說起來是隻蹭蹭,沒有進去,但蹭著蹭著哪天一個不留神就能再多撈一點。
這一切的一切,最終在七月底之前,匆匆完成了運作。
曹操的所作所為,當然也導致了許都朝廷裡,有很多人不滿。不過反對的聲音,肯定需要時間去串聯,去醞釀,不可能立刻冒頭。
而這些消息,最終在八月份,也陸續傳到了荊州南部,傳到了劉備控製區。
劉備在聽說這些始末後,自然也是非常憤慨。多次在公開場合,為“陛下慘遭曹賊欺淩、不得自主”而哭泣痛惜。
然後還表態要加快清除國賊,匡扶漢室,在戰場上讓那些漢賊付出代價。
當然,這一切如今都還沒有發生。劉備那邊,眼下還在處理兄弟重逢、集結援軍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