恪兒捂著眼,小胸膛在被褥底下一起一伏,他的確還太小,也太孱弱,抵擋不住病痛,也反抗不了母親。居雲岫心中黯然,對姆媽、琦夜道:“去後廚看看,藥煎好後,並著晚膳、蜜餞送過來。”
二人會意,知道居雲岫有體己話要對郎君講,頷首走了。
殘陽透過半開的窗傾入室內,顏色已很沉,居雲岫俯低身,拿開恪兒擋在眼前的小手,揩掉他洇開來的淚痕,道:“頭疼時不要哭,越哭越疼。”
她聲音依然很淡,但沒有剛剛那麼冷了,恪兒濕漉漉的眼眸閃了一下。
居雲岫道:“此去洛陽,還有很長一段路,不把身子養好,日後還要受罪,你乖乖把藥喝下,等好後,可與我同乘一車。”
居雲岫待恪兒是嚴苛的,滿三歲後,便規定不再同寢、同車,她太希望他長大,盼他獨立、堅強,可他偏偏又是這樣的羸弱,像一撚就滅的火。
恪兒聽得能同車,眼睛更亮了,卻還不滿足,抓住居雲岫的手,哀求道:“還有一起睡覺。”
居雲岫不語。
恪兒著急,更用力地抓緊她的手。
這是他最本能、也最迫切的表達依賴的方式,居雲岫看著他,良久後,鬆口道:“隻今夜。”
恪兒不敢得寸進尺,用力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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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春雨潺潺,恪兒窩在居雲岫懷裡,想起天黑前居雲岫哄他時講過的話,道:“姆媽說,去了洛陽,我就能見到阿爹啦。”
居雲岫拍打他後背的動作一滯。
恪兒道:“阿爹是個怎樣的人呀?”
居雲岫睜著眼,目光凝在昏黑的帳角,恪兒等半天等不到回應,腦袋昂起來。
居雲岫蒙住他上移的視線,道:“阿爹不在洛陽。”
懷裡的人兒一靜,怔忪又茫然。一瞬後,恪兒問:“那阿爹在哪兒呢?”
居雲岫的聲音很平靜:“或許在夢裡能見到。”
恪兒眸光一黯。
又是這樣的回答。
恪兒早慧,兩歲底,便恍惚認識到了自己和旁人的不一樣。那是個陰天,老先生到府裡來啟蒙,念到《三字經》裡的“養不教,父之過”時,目光倏地從眼皮底下挑上來,似是而非地看了他一眼。
他記住了那一眼,捎帶也記牢了那一句“父之過”,夜裡躺在居雲岫身邊,順口就念了,念完問:“什麼叫‘父’呢?”
居雲岫的反應跟今夜一樣,也是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先生今日沒教麼?”
恪兒道:“教了。父者,矩也,家長率教者。”
說完搖頭:“不懂。”
居雲岫於是又沉默。
第二日,老先生到府上來,撚著長須講解了一上午的“父”,恪兒於是明白了,他可能是沒有父親的。
夜裡,稚嫩的疑惑在舌尖打轉,居雲岫看出他的窘迫,道:“問吧。”
恪兒問,問完,居雲岫便蒙上了他的眼睛,在那個漆黑的夜晚對他說道:“有的,在夢裡,會見到的。”
他有父親,父親在夢裡,可是夢裡千山萬水,人海茫茫,父親究竟哪一個?
恪兒不懂,隻依稀明白,他不能再往後問了。
窗紙在夜裡發出噗噗的響聲,雨大了起來,恪兒在居雲岫掌心裡閉上眼睛,道:“那我去夢裡啦。”
居雲岫哄睡恪兒後,叫來了侍女琦夜及姆媽。
二人是專門負責照看恪兒的,聽得居雲岫傳喚,以為是郎君哪裡不舒服,憂心忡忡趕過來,卻見居雲岫坐在外間的方榻上,幽微的燭光濃成一團,照著她淡漠的臉。
“誰允許你們教恪兒認趙霽做父親的?”
二人一震。
琦夜臉色刷白,率先跪下來,道:“是奴婢失言……請郡主責罰!”
姆媽哆哆嗦嗦,緊跟著跪下。
窗外夜雨滂沱,居雲岫掖在眼底的目光不起波瀾,靜如一口古井。
“趙霽會是我的夫婿,但不會是恪兒的父親,這一點,你們記清楚了。”
二人埋低頭,額間滲出冷汗:“是……”
居雲岫揮手,二人頷首告退。
雨聲淅瀝,居雲岫獨坐燈前,半晌後,撚滅燭燈,起身走回內室。
恪兒睡在帳裡,神態酣然,唇角勾著淡淡微笑,唇瓣不時翕動,囈語著,喊的是“阿爹”。
居雲岫喃聲:“當真能夢到嗎?”
作者有話要說:本章紅包繼續。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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