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從窗外撲入,燭光在彼此眼底躍動,居雲岫握穩燭盞,盯著戰長林眸心裡的那簇火焰,良久,道:“那就請吧。”
戰長林眸光一沉。
居雲岫彆開眼,推開他要往外走,戰長林不動。
“好馬不吃回頭草,長樂郡主要想嫁人,什麼樣的郎君尋不到,為什麼,偏偏是他?”
居雲岫因他不動,已蹙了眉,聞言道:“當朝權相,趙氏當家,天下郎君能有幾人顯貴如此,我既要嫁,為什麼不能嫁他?”
戰長林道:“合著這一嫁,是求富貴啊。”
居雲岫挑眸。
戰長林對上她清亮的眼神,這一回,目光定定,分寸不讓。
居雲岫便也寸步不移:“不管求什麼,比上一嫁強便是了。”
戰長林臉龐一瞬間被陰翳覆壓。
居雲岫舉步向前,這一次,戰長林不再攔了。
※
次日,護衛從山下來報,奉雲城外戰火未熄,官府、叛軍兩軍對壘,一個仍在守,一個仍在攻。
扶風按照居雲岫的吩咐,安排眾人繼續在寨中住下,同時加大了對賊匪的□□力度。
巳時二刻,晴日朗照,籬笆小院裡亮晃晃的,戰長林坐在一根木凳上,逗弄被栓在樹下的黑狗。
黑狗還小,因昨夜衝撞了居雲岫,給王府裡的護衛狠抓來綁了,雖沒受多大傷,但精神頭蔫得不行。
戰長林揉它腦袋:“看家護院的活兒不好乾,他們人多勢眾,護不住不怪你,彆往心裡去。”
儼然不記得自己也是“他們”中的一員,甚至還是領著“他們”破門而入的罪魁禍首。
黑狗不知情,耷拉著耳朵,垂低眼任他揉了一頓,感動地聳聳鼻尖。
戰長林唇角挑起笑,鬆開它腦袋,倏地察覺到什麼,轉頭。
微風習習吹過,籬笆外,一個小人扶著柵欄站著,黑溜溜的眼睛透過縫隙看進來,被發現後,慌張地縮回了手。
戰長林眼神變了變,展眼望外看,樹影蔥蘢的籬笆外,再無旁人。
這小家夥,看來是玩得太野,跟仆從走散了。
戰長林向他招手。
恪兒猶豫著,似有些怕生,戰長林便指了指麵前的小黑狗。
恪兒眼睛果然亮了亮,小嘴一抿,鼓起勇氣走進來。
戰長林坐在凳子上,笑著看他。
三歲大的孩子身量還很短,肉嘟嘟的一個,皮膚又白,給日頭照著,簡直像個會走路的雪娃娃。
眉眼極其像他。
戰長林想起昨日在車上見麵時,他濕著這雙跟他一模一樣的眼睛,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樣子,忍俊不禁,笑完心裡又一酸。
聽說他是很愛哭的,這樣愛哭,既不像他,也不像居雲岫,倒像驗證了坊間的論斷——沒有父親的男孩,多半都愛哭。
他愛哭,是否也因為這個?
戰長林深抿住唇,壓下心頭愧怍,便欲起身把凳子讓出來,黑狗突然吠叫。
恪兒大驚,一屁股跌在地上。
“那我兒子,你瞎吠什麼。”戰長林低誶,抬腳把黑狗推回去,黑狗神奇地趴回樹下,盯著恪兒,卻不再叫了。
戰長林轉頭,恪兒跌坐在地,一雙眼裡已包了大朵的淚花。
因為深受驚嚇,恪兒並沒聽清戰長林剛剛訓斥了什麼,隻是戒備地盯著樹下黑狗,他本是懷著一腔熱情而來,這廂給黑狗一吠,又是委屈,又是害怕,淚落得斷珠一般。
正哭著,眼前出現了一隻寬厚有力的大手。
恪兒茫然抬頭。
戰長林目光溫和,拉他到板凳前坐下,順手揉了揉他的腦袋。
“眼淚自己擦。”戰長林道。
恪兒一怔後,抬袖擦乾了眼淚,戰長林指了指樹下的黑狗,道:“來,叫它搖尾巴。”
恪兒跟黑狗大眼瞪小眼,一會兒後,試探著道:“搖尾巴……”
黑狗不大想動,見戰長林看它一眼,忙把尾巴搖起來。
恪兒不疑有他,瞅著那根歡快的小尾巴,破涕為笑。
戰長林也笑,問他:“還怕嗎?”
恪兒搖頭,忽然抬頭看向他。
戰長林站在樹蔭裡,光頭,俊臉,眉宇間有一股他從未見過的意氣。
恪兒想起昨日的情景,道:“你……”
“郎君!”
一聲急呼從籬笆外傳來,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琦夜沉著臉趕入院裡,二話不說把恪兒從板凳上抱起來,道:“郎君下次到屋外來玩,一定要記得告訴奴婢,這裡不比府中,什麼不三不四的人都有,切記要提防才是。”
恪兒懵懂地瞪大眼睛,看向戰長林。
戰長林的目光顯然冷了,卻沒做聲。
琦夜抱著恪兒往外走,及至門口,又回頭來,警告道:“這位師傅當年做過什麼事,自己心裡清楚,小郎君是我家郡主冒死生下來的心頭肉,跟那個拋妻棄子的白眼狼半點關係沒有,日後還請有點自知之明,省得自取其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