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雲岫喚來流霞,叫她準備筆墨紙硯,稱自己要練字。流霞不疑有他,笑著去了。
大概戌時二刻,今日的白晝徹底被夜幕吞噬,恪兒在屋裡陪著居雲岫用完晚膳後,由琦夜領回住處,不久後,璨月從外返回。
屋裡隻有流霞一人守在外間,璨月以換茶為由支開她後,走入落地罩內,對居雲岫道:“郡主,東西已放回原位。”
居雲岫坐在案前寫傍晚時沒有寫完的字,道:“一切無事?”
璨月道:“一切無事。”
說著,目光落在案上,疑惑道:“郡主這是在……”
案上攤開著一封信,居雲岫正照著信上的筆跡在臨摹,璨月蹙眉分辨,忽然認出來,那是趙霽以前寫給居雲岫的信。
居雲岫在臨摹趙霽的筆跡,且已模仿得近乎一模一樣。
璨月知道居雲岫極其擅長書法,以前也有過臨摹他人筆跡的習慣,可直至今夜她才知道,原來居雲岫早已把趙霽的筆跡模仿下來了。
“日後趙霽不在時,你伺機潛入修玉齋拿一些奏折給我,等我謄抄完後,你再還回去。”
璨月心驚魂悸,應是後,趁流霞還沒回來,從懷裡取出一封信交給居雲岫,低聲道:“公子給郡主的信。”
居雲岫一怔。
一盞燭燈亮在案前,信函封麵上的一行“居雲岫親啟”瀟灑而飄逸,居雲岫接下信函,拆開,看到信上一行行原形畢露、張牙舞爪的文字後,眉心深顰。
如果這世上注定有一人的筆跡是她無法模仿的話,那此人,必定是戰長林。
※
五月的長安正是酷熱的時候,炎炎烈日曬著廣袤的宮城,琉璃瓦上反射的日光刺進眼裡,尖銳得跟箭鏃一樣。
萬春殿大殿外,一人從烏泱泱的人群裡走出來,劍尖拖曳在地磚上,淌開一條鮮紅的血跡。
眾人目光隨著這條血跡上移,看到來人手裡拎著的一顆人頭,悲憤、震驚、恐懼一瞬間交織胸口。
“嘭”一聲,那顆人頭被扔落在丹墀下,提劍人回身,臉上的半張麵具被日光一照,寒芒流動。
麵具底下的一雙黑眸猶如寒流衝成的旋渦。
圍在大殿前鬨事的將士開始有人跪下行禮,哆嗦而後悔地高呼“副帥”,原本鴉雀無聲的人群逐漸發生騷亂。
有人欲繳械投降,有人欲怒而反抗。
戰長林站在大殿石基上,按著劍,睨著底下的這一幕。
奚昱從後站出來,想要趁勢控製局麵,戰長林道:“不慌,再讓他們鬨一會兒。”
今日領兵圍困萬春殿的是原武安侯麾下的三員大將,其中一員,便是丹墀下的那顆人頭——驃騎將軍梁昌進。武安侯造反前,梁昌進三人各領兵數萬,堪稱武安侯的左膀右臂,在造反初期,也的確立下大功,可自從武安侯大肆提拔太歲閣骨乾成員,攻城軍功逐漸被太歲閣副閣主一人獨攬後,他們這些舊部的處境就可想而知地變尷尬、變艱難了。
首先,論打仗,他們的確比不過那些從太歲閣裡出來的悍勇之人。
其次,因以往軍紀渙散,攻城以後,他們中間有一大批不遵法令、酗酒惹事的將士被公開處決,便是沒丟性命的,也多半丟掉了原本的職務。
最後,此次長安一役,封賞政策明顯向太歲閣傾斜,他們這些舊部非但沒有幾人封賞升職,反而還遭到打壓、懲處,等想去找武安侯理論時,卻被告知侯爺因傷病“一倒不起”。
矛盾一壓便是一年有餘,等最後積壓不住時,自然就爆發成軍變了。
戰長林知道這是必定會發生的變故,所以並不急著走下一步,殺掉梁昌進後,靜靜等待後續矛盾的爆發。
大概一刻鐘後,跟梁昌進共同策劃此事的一名將領站出來,咬牙道:“我等追隨侯爺近十年,披肝瀝膽,出生入死,萬萬沒有想到今日竟會落到這樣的地步!你們這些狗賊,先是誆取侯爺信任,後是誘惑侯爺造反,如今再以‘傷病’之名藏著侯爺,不準我等舊部跟他相見,長安城內一切軍務、政務全由你們做主,是賞是罰、是殺是剮也全憑你們意願,我鬥膽問一句,這天底下還有武安侯嗎?!”
他一聲詰問畢,底下附和聲如雷:“讓我們見侯爺,讓我們見侯爺!”
萬春殿外,一大撥援兵蜂擁進來,被反圍的數百將士被迫收住山呼聲,拔*出兵器,跟外圍的上千名援兵對峙。
戰長林站在石基上,道:“慚愧,大概見不到了。”
眾人一震。
戰長林道:“天下嘛,能者居之。武安侯沒有造反前,諸位偏安一隅,官職不過六品,俸祿不到百兩,如今雖然沒有飛黃騰達,但跟昔日相比已不知優渥多少,日後大業鑄成,還有的是諸位享福的時候。剛才周將軍指責我們這些狗賊慫恿侯爺造反,或許是良心發現,自覺辜負聖恩,想要迷途知返了,隻可惜,造反這條路,開弓沒有回頭箭,周將軍這份忠心再赤誠,聖人恐怕也不會稀罕。不過,要實在想表忠心的話,我倒是有另一個建議。”
周將軍濃眉緊皺。
戰長林把劍一拋,“錚”一聲,那把剛砍掉梁昌進人頭的劍插在腳尖,鮮血濺上鞋麵,周將軍猛退一步。
戰長林道:“以死明誌吧。”
“你!”周將軍怒發衝冠。
他跟梁昌進策劃這場軍變,哪裡是想給聖人表什麼狗屁忠心,目的就是一個,趁戰長林不在長安圍攻萬春殿,殺掉奚昱後,挾持武安侯,奪回原本屬於他們的果實。誰知這次的計劃提前被奚昱獲悉,戰長林也迅速聞訊返回,不早不晚地領著援兵前來解圍,以致他們反被圍困,成這甕中之鱉!
戰長林道:“再說回侯爺。兩年前那場大火,如果不是我太歲閣副閣主舍身相救,這天下早已沒有武安侯。諸位今日之榮,說白了,靠的也不是武安侯一個,還有我們這些不要命的狗賊。實不相瞞,侯爺病情每況愈下,能不能撐到最後,誰也說不準,但有一點,我今日可以給諸位做個保證。”
眾人豎耳,戰長林雙眸銳亮,笑著道:“無論這天底下有沒有武安侯,我等大業,必將踐行到底,待到江山易幟那日,天下富貴,必將與諸位共享。諸位如若願意繼續共謀此業,今日之事,我權當沒發生過;如若不願,想與侯爺共生死,或向聖人表忠心,我也甘願成全。”
底下嘩然大變。
有人一震後,茫然道:“他此話何意?是侯爺真的已經沒了嗎?!”
有人叫道:“侯爺都沒了,那我們還造什麼反!”
也有人反詰道:“事已至此,不接著造反還能怎樣?狗皇帝如此殘暴,誰要投誠,誰便是自尋死路!”
“那侯爺呢?我等都是侯爺的舊部,豈能就此背叛侯爺!”
“……”
一片嘩然之後,開始有人倒戈:“管他最後是誰做皇帝,隻要有人能給我榮華富貴便行!”
“識時務者為俊傑,反正都是反,跟侯爺也好,跟副帥也罷,總比跟梁昌進在這萬春殿裡做鬼的強吧?”
“對,總比死在這兒的強!”
麵對死亡的恐懼,陸續有將士開始倒戈,周將軍環顧四周,怒不可遏,然而他悲憤的聲音已經壓不住將士的山呼聲。
“我等願追隨副帥,共謀大業!”
“我等願效忠副帥,誓死不悔!”
“……”
戰長林抬手,示意眾人安靜,望著底下麵色鐵青的周將軍,道:“周將軍大節不奪,令人欽佩啊。”
周將軍從他語氣裡聽出諷刺之意,怒氣更盛,不及反詰,戰長林道:“行吧,人各有誌,不勉強。”
接著目光朝底下一展:“願與我太歲閣共奪天下者,請出列。”
話聲甫畢,很快有一名年輕將領站出來,緊跟著又是一人,再來一人……
周將軍那張臉一陣青一陣白,又想嗬斥,又想也往前一步,兩隻腳正僵在那裡進退維穀時,戰長林道:“很好,那接下來,就是割袍斷義的時候了。”
周將軍瞳孔一縮。
戰長林道:“周將軍在內,共有八十九人執意要與我太歲閣為敵,誅殺此八十九人者,即可入我太歲麾下,同富貴,共患難。”
丹墀之下再次一片嘩然,然而不過頓挫功夫,已有一名將士拔劍,刺向了身邊的同袍。
眾人瞠目結舌,眼睜睜看著那名將士殺掉同袍,尚不及回神,餘光裡,又是一道寒芒迸來。
這是第二劍。
很快,便有了第三劍,第四劍……
當兵戈交接的廝殺聲、昔日同袍的呐喊聲響徹大殿時,烏泱泱的人群底下已蔓延開汩汩血流。
“你們這群鳩占鵲巢的狗——”
周將軍怒目切齒,“賊”字未及脫口,胸膛已被兩把利劍先後貫穿。
下一劍,則朝著他的頭顱而去。
戰長林收回目光,不想再看。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事業線會比較多,狗子主軍務,岫岫主政務。
夫妻搭配,奪權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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