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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秋雨一場寒,第三場瀟瀟秋雨下完後,洛陽城明顯有了蕭瑟冷意。
許是變天之故,也或許是離彆之故,居雲岫最近的睡眠又開始舊疾複發,要麼是夜裡遲遲難以入眠,要麼是入眠以後夢魘纏身,夜半驚醒。
璨月隻能又從庫房裡取來塵封的甕頭春。
天色還沒有發黑,秋水苑牆垣下的花圃裡蒙著淡淡餘暉,一簇簇金菊淌著流光,在暮風裡簌動。
居雲岫坐在這片即將消逝的流光裡,舉杯獨酌。
扶風從庭院外走來,呈上一封信,信是從長安寫來的。
戰長林已帶著恪兒順利抵達長安,為安全起見,入住皇宮承慶殿。
入宮當日,戰長林帶著恪兒到萬春殿探望居鬆關,恪兒進去了,戰長林再次吃了閉門羹。
滿滿六頁紙裡,有三頁都是他對此事的“抱怨”。
居雲岫目光流轉,看完信後,一頁頁折起,讓璨月放回那個上鎖的木匣裡,扶風在旁邊接著稟告近日閣裡的事務,並談及朝堂上的一些變化。
“四殿下自從擔任親勳翊衛羽林郎將一職後,跟太子關係有所緩和,昨日還邀約太子一塊出城打獵,收獲頗豐。聖人聽聞後大為欣慰,今日早朝時,賞賜二人金百兩,汗血寶馬各一匹,並在趙大人的提議下,決定召集皇親貴胄,前往邙山秋獵。”
居雲岫晃著瓷杯裡的瓊釀:“時間定了嗎?”
扶風搖頭:“還沒有,隻說是在下個月底。”
居雲岫點頭,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扶風望著石桌上的酒,心知今日於居雲岫而言又是一個難眠之日,想到後麵還有諸多要事亟待勞神,擔憂道:“郡主還是讓程大夫來看看吧。”
長安有神醫雲老,因而戰長林走時並沒有帶走程大夫,且還特意交代扶風,如果居雲岫睡眠方麵的老毛病又發作,一定要叫程大夫來診脈治療。
居雲岫道:“不用,他的藥醫不了我。”
扶風對上璨月憂慮的眼神,堅持道:“長林公子走前特意交代過卑職要留心郡主的身體,而且,秋獵時還要許多事情要勞煩郡主操心,還是叫程大夫來診一次脈,開些助眠的方子吧。”
居雲岫支頤,望著黯淡天光裡的菊花,沒有同意,但也沒有再反駁。
扶風鬆一口氣,向璨月略一頷首後,這才走了。
夜幕壓下來時,程大夫在庭院裡給居雲岫診完脈,歎息著,再次勸居雲岫戒酒,老實服用他開的藥。
這正是居雲岫不想被他醫治的重要原因,不是所有的疾病都可以靠藥來醫治的,至少心病不能,心病隻能人醫,或者酒醫。
“明日再說吧。”
居雲岫兀自倒酒,揮手屏退程大夫,程大夫垂頭喪氣,哀求地望向璨月。
璨月又有什麼辦法,前來送他,走到庭院門口,才敢低聲道:“明日我一定勸郡主戒酒。”
程大夫擺腦袋:“等你勸,還不如等郡主把府裡剩下的甕頭春喝乾。唉,早知道讓公子來這裡住兩日,把那些酒喝光再走。”
璨月顰眉:“這裡是趙府,你叫他過來住兩日,是想讓這府裡翻天嗎?”
程大夫欲言又止,想到戰長林那醋缸一樣的脾氣,唉聲歎氣地走了。
趙霽來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
最近朝堂上政務繁多,外加幫助居昊謀劃一事,他回到府裡時,多半已是深夜。今日倒是格外早,至少他走進秋水苑時,天光仍在,隻是繚繞庭院裡酒氣有些重,便顯得日色暗沉沉的。
趙霽走到石桌前,想到剛才離開的程大夫,道:“怎麼又喝酒?”
居雲岫對於他的到來並不意外,心月已在返回洛陽的途中,他這些時日有空便會到秋水苑裡來看孩子。
順便,也觀察一下她的狀況。
“相爺要共飲嗎?”
居雲岫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倒邀請他共飲,趙霽望向石桌上的那壺酒,他幾乎是本能地斷定,這不是居雲岫今日喝的第一壺了。
也不知是出於怎樣的心理,他同意了。
桌上正巧有空餘的酒杯,趙霽拿起酒壺,給自己倒滿一杯,居雲岫在這個時候道:“我昨晚夢到我父親了。”
趙霽倒酒的動作一頓。
居雲岫望著牆垣那頭一點點黯下來的天:“夢到他在雪嶺,被二十萬敵軍圍攻,胸膛被長*槍*刺穿,後背全是羽箭,馬已死,戟已折,屍首被埋在厚雪下,戰長林挖了整整一日才把他從雪地裡挖出來。”
趙霽放下酒壺,負手站著,沒有再拿那杯酒。
居雲岫扭頭,望向他:“戰青巒為何要背叛蒼龍軍,相爺知道嗎?”
趙霽分明沒有看她,可是眼前卻浮現出一雙清冷、幽怨的眼睛,他試圖摒開這雙眼睛的審視,淡然回答:“晉王提過。”
“哦?”居雲岫唇角微微挑起一點弧度,“如何提的?”
趙霽也望著牆外的天:“肅王弱冠之年組建蒼龍軍,一生南征北戰,內平匪徒,外攘戎狄,立下彪炳戰功,蒼龍軍也因其戰神之命威震四海,成為大齊最英勇、最團結的一支軍隊。這樣的軍隊,是沒有辦法用刀劍從外部捅開的,要想擊毀它,隻有內部瓦解一個辦法,而能從內部瓦解蒼龍軍的人,隻能是戰青巒。”
“為什麼?”居雲岫不再笑,眼裡一片冷寂。
趙霽收回遠眺的目光:“你們真以為,肅王府對戰青巒恩重如山?”
居雲岫蹙眉。
趙霽淡淡一哂:“或者換句話說,你們真以為在戰青巒心裡,肅王府對他是恩重如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