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驚雷(2 / 2)

野僧 水懷珠 13389 字 10個月前

戰長林握著那封信,走回寢殿,來到窗前,沉默少頃後,“啪”一聲推開窗。

壓在風聲底下的細碎水聲傳來,開窗後,戰長林才發現外麵下雨了。

銀絲被裹挾風裡,飛濺在臉頰上,手上,手裡的信上,戰長林想到剛才恪兒的回答,指節發白。

——舅舅的字很好看吧?

——沒有阿娘的好看。

彆院裡,一盞燭燈影影綽綽,案幾上,擺著居雲岫剛用過的筆墨紙硯。

——所有人的字你都能模仿嗎?

——嗯。

——居鬆關的也能?

——能。

風聲嘯耳,信在手裡蜷縮成紙團,一個巨大的秘密似困獸掙破鐵籠,山崩地陷,一幕幕畫麵如碎石砸向胸膛。

奉雲縣驛館裡,黑夜茫茫,從居雲岫房裡回來後,一封蓋著太歲閣泥封的密信憑空出現在窗前。

是“居鬆關”寫來的,以軍事為由催他速回長安。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在他到居雲岫房裡去前,她正在屋裡寫字。

窗前的案幾上殘留有墨香。

兩天兩夜的奔波後,他披星戴月趕回長安城,在空蕩蕩的萬春殿裡,見到闊彆兩年的“居鬆關”。

因為戰中受傷,“居鬆關”再次病倒,一聲不響躺在床上,他伸手想摘他的麵具,被奚昱阻止。

——公子,少帥不願任何人再看到他的臉。

數日後,他決心趁著趙霽前往奉雲接親,對他暗下殺手,居雲岫提前獲悉消息挺身而出,茂縣河水邊,他們開誠布公,關公廟裡,又因為前往洛陽臥底一事再起爭執。

——做此決定的,究竟是他,還是你?

——沒有分彆。

洛陽趙府大婚,居胤伏誅,長安城裡突發軍變,他再次趕回太極宮,處理完梁昌進一行後,走入萬春殿。

奚昱如影隨形。

——我每次進來你都要跟著,是怕我殺他不成?

——殿裡沒有其他人在,我怕少帥突然醒來,身邊沒人伺候。

他懶得理這些瑣碎的理由,走到“居鬆關”床邊,以天熱為由,提醒奚昱不必再給他戴著麵具。

——至少沒人在時可以揭下來,給他透透氣。

奚昱沒有同意。

他一直沒有看到過“居鬆關”的臉。

返回洛陽後,在白馬寺山外的彆院裡,“居鬆關”蘇醒的消息傳來,他心裡既喜且怯,害怕回去以後,又麵對一扇永遠向他緊閉的門。

居雲岫揶揄他。

——天大地大,我跟我溪姐在他眼裡最大,你拋棄我,就是觸他逆鱗,拔他龍須,他當然要收拾你。

他苦笑,不相信自己的懲罰僅僅如此。

——是收拾我,還是在恨我?

居雲岫唇角的笑淡下來,那天餘霞散綺,她眸光裡倒映著漫山遍野的暮色。

——他不會恨你的。

她認真地重複了一次。

——他不會恨你。

“轟隆”一聲,窗外有雷聲震落,雨勢迅速變大,潑濺著半開的軒窗,戰長林摘走麵具,背靠窗戶,伸手掩住臉龐,繃緊的下頷不住發抖。

滂沱夜雨下在他身後,嚴風似箭鏃,貫穿胸口。

大雨如注,覆壓檻窗的樹影颯颯搖曳,燈火飄颻,奚昱麵朝窗戶,目光凝著上麵曳動的剪影,久久不動。

一人在他身後道:“公子是不是發現什麼了?”

耳畔轟然聲起,是悶雷一次次砸入雨幕,唰唰雨聲充斥天地,奚昱回憶戰長林今日的反應,開口道:“你最近還有沒有再教小郎君寫過字?”

“沒有,”那人迅速回答,“自從上次你提醒後,我就再也沒有讓小郎君看到過我的字了。”

奚昱緘默。

那人心焦如焚,想到這背後的驚天秘辛,一顆心始終無法安定:“奚將軍,郡主已在洛陽蟄伏多時,眼看就要收網了,我們究竟還要再瞞公子多久?”

奚昱目光凝著窗柩不動:“瞞到郡主收網結束。”

那人不由一震。

“洛陽城屯兵十萬,太歲閣就隻有三百人,加上郡主帶去的王府護衛,統共也就四百人不到,靠這點力量,郡主如何收網?”

“郡主入洛陽,本就是借刀殺人,屆時自會智取,不會跟他們硬碰硬。”

“可晉王殘暴,趙霽陰險,郡主一人深入虎穴,萬一……”那人越想越心驚膽寒,“奚將軍,洛陽一局就是個赴死的局,難道我們就眼睜睜地看著郡主孤身涉險嗎?她是王爺留在這世上的最後一點血脈了!”

風雨交加,雷聲滾滾,一幕幕往事躍然目前,一聲聲囑托回蕩耳畔,奚昱聲音發啞:“少帥已不在,蒼龍軍最後的魂不能再丟,否則群龍無首,大業必毀於一旦,郡主和公子……必須保住一個。”

那人心如被碾,悲慟萬分:“所以……郡主要犧牲自己,保住公子?”

奚昱不語,回應大殿的是一聲震天驚雷,雷霆劈裂夜幕,紫電照亮窗柩上的人影,奚昱瞳孔收縮,猛然回頭。

簾幔飄飛,戰長林一身雨漬站在大殿裡,臉色慘白,猩紅似血的眼眸裡噙著冰冷的淚。

一聲巨雷劈頭而下,居雲岫從夢裡驚醒,全身一陣僵冷。

“郡主?!”璨月駭然地看著居雲岫。

馬車行駛在黑夜裡,轔轔車聲回蕩空曠官道,居雲岫推開窗,洛陽城郊秋風卷樹,乾燥蕭瑟,並沒有夢裡的驚雷暴雨。

“還沒到嗎?”

“快了。”

今夜是居雲岫出城召集那三百名太歲閣死士的日子,除此以外,她還要借此名義私會一個人。

約莫半個時辰後,馬車在一間熟悉的彆院前停下,屋裡一燈如豆,映著一道人影,來回踱步。

居雲岫下車,叮囑扶風在外望風,領著璨月走入院裡。

留守屋外的扈從看到這一幕,臉色震驚,居雲岫視若無睹,等璨月推開門後,徑直走進去。

屋裡那人聞聲回頭,亦驚愕:“是你?!”

璨月關門退下,屋裡安靜,居雲岫向窗前人欠身一禮後,抬頭:“太子以為是誰呢?”

燭燈昏黃,居桁一襲靛青錦袍站在窗邊,眉眼間是難以掩飾的震愕。

今日在城裡宴飲時,他突然收到一封密信,信上極言這次秋獵暗藏殺機,有人會對他不利,如若想知道詳情,便於今夜前往白馬寺山外彆院一敘。

他原以為是哪個朝臣發現了獵場機密,想要暗中提醒他,是以一路戒備,小心翼翼地趕到這兒來,沒想到,最後見到的人竟是居雲岫。

居桁猶自難以置信:“怎會是你?”

居雲岫微微斂目:“如果可以,長樂也不希望此人是自己。”

居桁更困惑。

居雲岫示意道:“此事一言難儘,還是請殿下坐下來談吧。”

今夜風大,屋外那棵梧桐樹颯然震響,漫山遍野的樹林也在飄颻,耳畔似有驚濤駭浪一層層地卷湧而來。

居桁坐在案前,聽著居雲岫娓娓道來的實情,全身直如被卷在浪濤裡,四肢百骸全是徹骨寒意。

“四殿下雖然看似跟太子修好,實則背後一直在與趙霽謀劃奪嫡一事,這次在禦林軍裡任職,便是為刺殺太子做準備,行刺地點,即是邙山。”

居桁麵如土色,回憶與居昊的種種,心頭陣陣發寒。

居雲岫把一塊虎符放在案上,推向他:“這是趙霽交給我的虎符,他說,秋獵刺殺一事若成,來日四殿下入主東宮,王氏倒台,大齊再無一人能阻擋他的權臣之路;若事不成,他便會給我訊號,要我及時調遣留守宮城的一萬五千名神策軍趕赴邙山支援。”

居桁拿起虎符,一顆心震動於喉頭:“他竟要你幫忙調兵,去支援邙山?!”

“是。”

“那他豈止是要殺孤!他是要把孤和父皇都一網打儘,他這是造反!”

居桁勃然大怒。

居雲岫垂著眼:“是,所以長樂不敢不告發。”

居桁一震。

婆娑樹影搖曳檻窗,居雲岫聲音悲愴:“我雖是他趙家妻,但更是大齊宗室女,小時候,太子殿下到肅王府來找哥哥玩,還追著我叫‘阿姐’,問我桃花釀的酒香不香。殿下,這些年長樂雖然沒有跟宮中來往,但一直記得那聲‘阿姐’,知道孰親孰疏,孰對孰錯。趙霽如今所為,乃是抄家滅族的大罪,我身為他的妻,自知難逃一劫,隻懇請太子殿下看在我事先相告的份上,饒過犬子一命。”

居雲岫說罷,要行禮,居桁忙來阻攔,脫口喚道:“阿姐!”

這一喚,那些本來都模糊的情感一下清晰厚重起來,居桁越想越感動,噙淚道:“阿姐放心,有孤在,彆說是你母子二人,肅王府所有的人,都必定平安無虞!”

居雲岫垂著眼眸,眉目楚楚,秋波曳曳:“那趙霽那邊……”

居桁思及趙霽,目光一鷙:“孤早就知道他在背後給孤使絆子,這樣的奸佞,孤早晚要除之而後快,這一次,孤就乾脆來一個將計就計,看看最後鹿死誰手!”

殺掉趙霽以後,順勢再殺那該死的居昊,那這大齊就再也不會有人能撼動他的儲君之位了。

倘若事情敗露,被父皇知曉的話,倒也不是不能順勢而為,掃平一切障礙,直登皇位。

居桁心潮激湧。

“那這虎符,就交給太子了。”居雲岫睫羽覆壓眸光,神色不辨。

居桁回神,握緊手裡虎符後,倏地看回居雲岫,道:“趙霽這廝陰險狡詐,秋獵那日,阿姐留在趙府恐怕凶多吉少,不如就隨孤一塊入山,與孤並肩殺賊,再立大功吧?”

居雲岫一默,對上居桁銳亮的注視,良久道:“好。”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