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秋獵(1 / 2)

野僧 水懷珠 16320 字 7個月前

天色破曉,晨風吹著窗上疏影,心月坐在嬰兒床邊,望著繈褓裡的嬰孩走神。

孩子已滿百日,臉頰肉嘟嘟的,睫毛黑卷,嘴唇嫣紅,模樣竟真跟笑笑有六分相似。

沒錯,她跟趙霽的女兒不叫依依,而叫笑笑,是秦嶽取的乳名。

那日分娩完後,秦嶽把女兒抱在懷裡,反複地看著,什麼也不說,那張八百年都沒一樣表情的臉上掛著笑。

她稀奇,問他笑什麼。

他說:“她在笑。”

說完,把孩子送到床邊來,她一看,還真是笑嘿嘿的。

於是,女兒就有了她的新乳名——笑笑。

想到臨彆最後見的那一幕,心月眼神裡透著慈愛,也流露出悲傷。這已是她和笑笑、秦嶽分開的第二個月,洛陽城裡風譎雲詭,趙府更是暗流洶湧,她雖然不知道將會發生什麼,可是無形的壓迫感令她明白,危險已經越來越近了。

她,還能再見到他們嗎?

腳步聲打斷遐思,心月回頭,臉色頓時一變,局促地站起來。

趙霽腳步收住,望著心月的眼神掠過失望。

他今日跟尋常不同,穿的不再是錦袍,而是打獵的騎裝,頎長身形被一襲胡服收束著,雖是文臣,但也有寬肩窄腰,較之平日的疏冷,更散發出肅殺英氣。

這是心月第二次看到他這樣的裝束,上次看到,是去年秋獵,他出發前,身上的胡服是她親自給他穿上的,腰上的革帶也是她親手所係,那時候,他還握住她的手,帶著她扣了一下她因為緊張而沒有扣上的盤扣。

“你現在這麼不願意看到我?”

趙霽望著咫尺間的人,她眼簾低垂著,櫻唇抿著,雙手拘謹地收在身前,每一個地方都在表達對他的抗拒。

自從那夜離開後,他這兩日都克製著沒有再過來,本以為今日來了,能看到些不一樣的反應,可是結果還是令他失望。

趙霽想,他應該是生氣的,可是他胸口裡有一種難以壓製的鈍痛,這種痛他很陌生,又很熟悉。

以前求娶不到居雲岫時,他這樣痛過。

那些找不到心月的深夜裡,他也這樣痛過。

他知道,他終究動了心的。

趙霽無聲一歎,上前一步,打破僵局。

心月被他攬入懷裡,下巴抵在他肩頭,不知為何,眼眶一瞬間有些發熱。

“我會很快回來,等我。”

趙霽貼著心月耳廓叮囑,叮囑時,望著繈褓裡酣睡的孩子。居雲岫拿著虎符去調兵後,他便會派人到趙府裡來接走她們母女,很快,他就能對她坦白一切,不至於再被她誤解了。

趙霽斂神,在心月額頭一吻,轉身走了。

趙府大門外,一眾扈從已整裝待發,居雲岫肩披素羅帔子,等在門口相送。

趙霽是一炷香後才從府裡出來的。

晨風吹著車前旌旗,獵獵聲裡,趙霽踏出府門,身姿挺拔地站在居雲岫麵前。

“雖多三日便會有音信,你留在府裡,做好準備。”

居雲岫叫他放心,又確認:“守城的將領是嚴燾?”

趙霽嗯一聲。

居雲岫提醒:“居昊不比居桁,糊弄他不算易事,你記得多留個心眼。”

這聲提醒有一些關切之意,趙霽目光掠向她,端詳片刻後,道:“虎符呢?”

居雲岫眉梢微動,指了指胸口。

意思是虎符貼身藏在裡麵。

趙霽目光向她胸前一瞥。

居雲岫今日穿的是齊胸襦裙,光肌似雪,胸前春光起伏,趙霽目光移開,抿著唇,沒再叫她當著他的麵拿出來。

再次叮囑調兵的事後,趙霽上車走了。

車隊朝著城門方向駛去,不多時,消失於長街拐角處。

居雲岫收回目光。

“回府。”

秋水苑裡的金菊已經枯敗,一絲絲衰黃蜷曲的花瓣凋零在地磚上,秋風一卷,瑟瑟起伏。

居雲岫坐在庭院裡,飲王府裡最後剩下的一壺甕頭春。

飲儘第三杯時,扶風從外趕來,稟告道:“郡主,太子派來的車到了。”

居雲岫不做聲,把玩著手裡的青瓷酒盞,少頃才道:“趙霽呢?”

“已經出城。”

居雲岫點頭,道:“叫心月來一趟。”

自從趙霽走後,心月的心裡就一直不平靜,等到扶風的傳令時,反倒踏實了。

今日不算陰天,日頭浮在雲後,光線熒熒,然而風裡依然透著寒氣,來到秋水苑後,心月向坐在石桌前的人行禮。

居雲岫開門見山:“我要去邙山,勞煩夫人陪同一趟。”

心月攥緊袖口,想到同往邙山的趙霽,大概已猜出內情。

“是。”

她沒有任何疑問,抵抗,居雲岫不由多看她一眼。

庭院裡秋風蕭瑟,心月垂著眉眼,溫馴的神情裡透著蒼白的哀愁,以及一絲近乎決絕的凜然。

她大概是在心裡做起最壞的打斷了。

居雲岫眸光黯淡下來,想到後麵要麵臨的處境,心頭不由一澀。

“夫人放心,長安還有故人守候,我會竭力護你周全的。”

說罷,居雲岫不再看心月,向扶風吩咐:“傳令下去,包圍趙府。”

“是!”

扶風極快領命,健步走出庭院,很快,一大批待命牆外的王府護衛衝入府裡,封鎖各個出口、院落,仆從的驚叫聲、主人的嗬斥聲隔著牆垣傳來,驚惶無措。

心月站在原地,手心滲著冷汗。

這一天,終於還是來了。

天高雲厚,肅殺秋風吹卷漫山草木,颯颯聲似奔騰的戰馬從四方馳來。

邙山山腳,一聲聲號角衝天而起,震天動地的鼓聲緊跟著回蕩山坳。

三萬名禁軍在號令聲裡變換著隊形,倏而攻,倏而守,倏而圍,倏而撤,呐喊聲似洪流一般,衝向八方。

這是秋獵的第一項活動,軍演。

看台建在靠山平地上,座次儼然,視野開闊,皇帝身著一襲明黃色龍紋胡服坐在上首,看了半晌後,對身側的趙霽道:“以前神策軍軍紀散漫,被你管這一年,是大有長進了。”

趙霽稱不敢,謙虛道:“陛下下令整治,將士們怎敢不改陋習?臣不過是借著陛下的光,討了點軍功罷了。”

皇帝笑,然而眼裡並無笑影。

居桁坐在一邊,聞言冷哂:“趙大人自謙了,沒點硬本事,誰能在一年內把神策軍訓成這模樣?照孤看啊,你就是個領兵奇才。父皇,您說是吧?”

皇帝望著前方整齊劃一的禁軍,神態漠然,沒有做聲。

居昊知道居桁這一句看似對趙霽的誇讚,實則是在利用父皇的多疑,誘導其忌憚趙霽,嗤一聲,諷刺:“整整軍紀就叫領兵奇才,照皇兄這要求,我在短短一個月內便能勝任羽林郎將一職,替皇兄守衛宮城,是不是也算奇才一個啊?”

居桁聽他提起羽林郎將這個職務,想到居雲岫向自己告發的內容,壓著滿腔悲憤,笑:“怎麼,四弟這是要跟趙大人比一比了?”

居昊道:“本來沒這打算,可皇兄當著我的麵這樣盛讚趙大人,我這做弟弟的實在有些吃味,正巧今日秋獵第一場,那我鬥膽邀趙大人來比一比吧。”

說著,側首向趙霽:“就以一日之內,誰所獲獵物最多為勝,趙大人意下如何?”

趙霽淡聲道:“殿下相邀,臣自然不敢不應,可這狩獵一事本就是殿下專長,而非趙某所擅,這一局,應該不用比也知道結果的。”

居昊笑道:“這有什麼,既然皇兄看重你,那你就讓皇兄幫幫你唄。”

居桁眉頭一皺。

居昊朝他道:“皇兄,據我所知,趙大人的確不擅狩獵,可弟弟我又實在想比一場,不如今日就由你二人結盟,來跟我一較高下吧?”

居桁繃著臉,心知這是在拉自己入局,方便稍後埋伏行刺,看著這二人一唱一和的嘴臉,心中又悲又怒又恨。

“既然四弟相求,那,孤就成全你吧。”

居昊盯著居桁的眼睛,看到那裡麵的神色,眉峰微攏,倒不多疑,回頭衝皇帝道:“父皇,那今日就先委屈您替我跟皇兄、趙大人當一回判官了。”

秋獵共有十日,頭一天的狩獵意外情況最多,一般來說,皇帝是不會急著參與的。

“獲勝者,朕有賞賜。”

三人便知這是支持的意思,齊聲謝恩。

很快,台下軍演結束,三萬禁軍由各自將帥帶走,各司其職,居桁等人的扈從把獵犬、戰馬、弓箭等送到台下。

一聲哨響後,三隊騎兵向著樹林揚塵而去,皇帝坐在看台上,望著那一片彌漫虛空的塵土,眼底慢慢湧出寒芒。

隨之浮現於眼前的,是這半年來一樁又一樁離奇古怪、駭人視聽的事件。

至今查無凶手、疑雲團團的居胤暴斃一案;

被千夫所指、差點成為替罪羊的王琰;

居桁、居昊二兄弟的侍妾之爭;

以及,那些湧動於朝堂之下,暫時還看不到、摸不著的詭譎陰謀。

皇帝想到藏在背後的那一隻手,眼神裡迸出殺意。

那個人,是不能再留了。

“都安排好了?”

身側玄影衛頷首:“陛下放心,趙大人逃不掉的。”

“籲”一聲,趙霽勒停戰馬,駐足林間辨認方向,居桁緊跟著放慢馬速,從後踱來。

“前麵是翠雲峰,峰下有林有水,多半會有麋鹿出沒。”

居桁聽完趙霽的這一句話,麵無表情:“趙大人是想讓孤到那裡獵殺麋鹿?”

趙霽不否認:“趙某無論是騎術還是獵術都遠遜於二位殿下,今日恐怕就隻能在附近射些野兔了。”

居桁心裡冷笑,策馬往前:“行,那就稍後見吧。”

馬蹄聲震響林間,居桁領著一隊禦林軍離開,山風穿林,落木蕭蕭而下。

居昊騎著馬,從樹林一側悠悠踱來。

趙霽打馬掉頭,跟他會合。

“那邊確定沒問題?”

居昊語氣悠哉,可目光一直鎖著居桁離開的方向,埋伏在翠雲峰下的殺手是趙霽安排的,他沒親自把關,現在事發在即,心裡多少會有些緊張。

趙霽倒是一臉淡然:“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居昊一怔後,嘁一聲,同他並肩策馬行於林間。

“話說回來,長樂郡主真是武安侯派到洛陽來的細作?”

那日在醉仙居雅間裡,趙霽跟居昊談的第二筆交易便是關於居雲岫,隻不過,當時趙霽顧慮他不會同意,沒有道儘實情,他理解,可現在箭已離弦,他們之間已沒什麼可再瞞的,居昊實在是好奇得緊。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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