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霽寥寥一言回答,居昊更好奇:“武安侯怎會想到用她來做細作?”
武安侯原是坐鎮西北的虎將,袁氏將門出身,侯爵傳到他頭上已是第三代,雖然是一代不如一代,但他總歸還是個手握重兵的三鎮節度使,這樣一個叛軍頭領,怎會看上居雲岫這隻喪家之犬?
“難不成,是長樂郡主主動聯絡他的?”
居昊思忖著,腦海裡突然有了點思路:“蒼龍軍亡於非命一事,她早就察覺了,對吧?”
趙霽握著韁繩,目光投在前方茂林裡:“蒼龍軍沒有亡,武安侯麾下的五十萬叛軍,就是蒼龍軍。”
“什麼?!”居昊悚然。
百餘禦林軍隨行在二人後方,居昊一愕後,壓低聲音:“叛軍是蒼龍軍?”
這消息實在駭人聽聞,說是平地驚雷也不為過,居昊一張臉迅速發白,然而趙霽臉色依然淡漠著:“嗯。”
居昊一顆心狂跳不已。
“那武安侯是?”
“居鬆關。”
居昊心頭更驚:“他沒死?!”
三年多前,居昊尚且隻是個剛及束發之年的少年,對肅王府一事的關注確實不多,可是現在仔細回憶,好像當初是有流言說過,戰長林運回肅王府的那四具屍體中,有一具是被大火燒得麵目全非的。
居昊一理,很快明白這是一出金蟬脫殼,皺眉道:“如此大事,你竟然不稟報父皇?”
趙霽策馬行著,不答反問:“長樂如今是我發妻,我若告發,陛下會信我無罪嗎?”
居昊一愣。
趙霽道:“私通叛軍,罪同叛國,不能將功贖罪,以證清白前,趙某不敢妄動,這一點,還望殿下理解。”
居昊眉頭始終皺著,沿著趙霽的思緒一想後,了然道:“所以,你要借此機會拿下居雲岫?”
趙霽昨夜已找守將嚴燾交代過丟失虎符一事,居雲岫今日拿著虎符去調兵,隻會被嚴燾以偷盜虎符,蓄意謀逆的罪名抓獲。
“不是拿下,是拿掉。”
居昊聳眉,從趙霽的話鋒裡聽出殺機,失笑道:“的確,死人比活人更叫人放心,不過趙大人的心也真夠狠的。”
趙霽唇角微動,淡笑不語,便在這時,一支穿雲箭衝上樹林,“咻”一聲,在天幕裡劃開一道華彩。
二人神色同時凜然。
居昊道:“倒是挺快。”
趙霽向穿雲箭發射的地方看了一會兒,確認是翠雲峰的方向,對居昊道:“殿下先行,我隨後便到。”
趙霽是要率領神策軍來圍人的,居昊知曉,應一聲後,領著身後的禦林軍策馬而去。
很快,轟轟蹄聲奔遠,樹林恢複岑寂,趙霽收回目光,向身後扈從道:“獵場內有警情,隨我前往營部調兵!”
“是!”
扈從應聲,跟著趙霽馳離樹林。
三十丈開外,茂樹後,一批暗衛埋伏在灌木叢裡,有人道:“指揮使,趙大人落單了,可要動手?”
那人盯著居昊離開的方向,想著剛才那支古怪的穿雲箭,示意道:“你,帶些人跟上四殿下,其他人跟我走。”
“是。”
※
蹄聲震動山林,漫天枯葉飄飛,居昊循著穿雲箭指示的方向,率人趕到翠雲峰下的一處河流前,所見卻是繁茂樹林,淙淙流水,此外更無一絲異樣。
“人呢?”
居昊拽著韁繩,原地打轉一圈後,突然一凜:“不好,快撤!”
說時遲,那時快,便在居昊策馬掉頭之時,一支羽箭從樹林裡飛射而來,“噗”一聲,正正貫穿居昊胸口。
居昊瞠目,身軀一震以後,摔下馬。
“殿下!”
“四殿下!”
眾人大驚,迅速戒備,卻見一批人從樹林裡策馬而來,當首之人手持弓*弩,頭束金冠,眼底蓄著森森殺氣,正是太子居桁。
尾隨居昊而來的這一批禦林軍更大驚失色:“太……太子殿下?!”
居昊手一抬,身後禦林軍包圍四周,劍尖直指居昊攜帶來的這一批人,眾人一刹那間麵如土色,反應過來後,趕緊丟掉兵器,跪下行禮,以示投降。
馬匹下,隻剩居昊的貼身侍從抱著他痛聲呼喚。
居桁漠聲道:“是孤的人,就把該辦的事情辦了。”
底下有人反應極快,立刻撿起劍殺掉居昊的親衛,居昊重新倒在地上,目光直直地瞪在虛空裡,淤黑的血從嘴裡流出。
居桁下馬。
腳下枯葉嚓嚓作響,眾人屏氣噤聲,跪在地上的人眼都不敢抬。居桁一步步走到居昊跟前,低頭俯視著他,眼睛裡充斥著怨毒和快意。
居昊既驚且恨:“誰……誰告訴你的?”
“誰告訴孤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知道覬覦孤的位置是什麼下場。”
居桁彎腰,拔*出居昊胸膛上的毒箭,黑血立刻從傷口噴出,居昊一聲哽咽,頭一歪,再無動靜。
風聲馳騁山林,天幕流雲卷湧,居桁扔掉毒箭,回頭一望林深之處。
“禦林軍聽令!”
“在!”
“奸臣趙霽聯合居昊謀反,其罪當誅,速為孤搜捕奸臣,就地格殺!”
“是!”
眾人上馬,掉頭朝樹林深處馳去,戰馬嘶鳴聲回蕩山坳,埋伏在暗處的數名玄影衛心驚肉戰。
※
已是未時,一天之中日頭最盛的時候,雲層逐漸散開,日輝照耀著廣袤的草地。
看台下的風光已從早上的軍演變成歌舞,皇帝坐在華蓋底下,品著茶,有些困倦了。
王琰察言觀色,道:“兩位殿下跟趙大人都是獵場上的翹楚,這一場比試,恐怕一時半會兒不會結束,陛下不如先回營帳裡休息片刻。”
耳畔歌聲靡靡,確乎很催人入眠,皇帝放下茶盞,是有點想順著王琰給的這個台階走下去,可惜他眼下關心的並不是那三人狩獵的結果。
而是派去暗殺趙霽的玄影衛那邊有沒有動靜。
因皇帝不回應,王琰臉上多了一點尷尬神色,正琢磨著再找個什麼話茬緩解一下氣氛,樹林那頭突然傳來颯颯蹄聲。
循聲一望,竟是三名玄影衛急匆匆策馬而來。
皇帝眼睛裡立刻迸射*精光。
算一算時辰,應該是得手了。
台下歌舞還在繼續,皇帝沒示意停,雙手交握在身前,背靠龍椅,等著玄影衛上來稟告喜訊,誰想那三人迫近看台前後,竟是倉皇下馬,有一人甚至還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
皇帝皺眉。
另二人繃著一張臉趕到看台前,下跪道:“啟稟陛下,太子殿下在翠雲峰下埋伏四殿下,將四殿下射殺了!”
台下歌舞一停。
“你說什麼?”
空氣仿佛凝固,皇帝的聲音裡透著森森寒意。
王琰一個激靈從座上跳起來:“你胡言亂語什麼?!”
玄影衛道:“陛下明鑒,卑職所言乃親眼所見,絕無一字欺君,四殿下的屍首就在翠雲峰下,陛下和大人若是不信……”
“嘭”一聲,玄影衛抬頭,驚見皇帝癱倒在看台上,王琰等人驚叫“陛下”,趕忙攙扶。
“昊兒,翠雲峰……”
皇帝麵色倏而鐵青,倏而慘白,被眾人攙扶著站起來後,轉頭望向翠雲峰的方向。
良久後,皇帝悲聲喝道:“速傳禦醫!”
※
“昊兒!”
玄影衛護著聖駕飛快趕到翠雲峰下,果然看到一行人躺在草地上,血跡斑駁,其中一人身著玄黑胡服,腳穿麝皮皂靴,胸口滲著一大片血汙,正是四殿下居昊。
皇帝下馬,推開前來攙扶的人,趕到居昊身邊,一看到他那雙翻白的眼睛,腦袋裡頓時“轟”一聲巨響,胸口悲慟再難克製。
“昊兒?朕的昊兒?!”
身後腳步匆急,是禦醫挎著藥箱趕來救治,可居昊眼下這慘狀,哪裡還需禦醫登場,尋常人一眼就能看出已斷氣多時了。
皇帝抱起居昊,抖著手揩拭他嘴角的血,雙眼直直瞪著,還在試圖喚他醒來。眾人都知曉這是陛下所有孩子裡他最偏愛的一個,看到此情此景,再回想四個多月前剛剛過世的三殿下居胤,一時又是悲從中來,又是心驚膽戰,不知稍後將要麵臨怎樣的雷霆之怒。
禦醫懸著心診完脈搏後,確認已身亡,臉色灰敗。
玄影衛從地上撿來一支沾著血跡的羽箭,禦醫拿過來一驗後,發現箭上果然淬著劇毒。
“陛下……四殿下所中的箭上有毒,又傷及心脈,眼下、眼下人已經……”
皇帝抬起頭,定睛看向那支羽箭,淌著淚的眼睛裡一刹間被怒火燃燒成猩紅色。
“朕再問你們最後一遍,此箭,是何人所射?”皇帝一字一頓,聲音從齒縫間擠出。
報信的玄影衛道:“回稟陛下,確實是太子所射。”
另一名貼身護衛的玄影衛反複檢查過羽箭後,補充道:“陛下,這支羽箭箭鏃上刻著‘羽’字,乃是禦林軍裡的兵器。”
皇帝含恨,低頭看回懷裡死不瞑目的居昊,抖著手替他闔上雙目後,目光掠向王琰。
“陛下饒命!此事微臣半點不知啊!陛下!”
“鏗”一聲,皇帝拔出玄影衛佩在腰間的劍刺向王琰,王琰大叫一聲跪倒在地,麵朝皇帝伏下,全身抖如篩糠。
“陛下息怒,此事或許真與王大人無關!”
報信那三名玄影衛前來阻攔,一人道:“當時卑職埋伏在林間,聽到太子說是丞相趙大人要聯合四殿下謀反,現如今,太子已傳令禦林軍搜捕趙大人,搜到以後,就地格殺!”
皇帝手上利劍一顫:“是他?!”
王琰如蒙大赦:“對,陛下!一定是他!一定是趙霽那廝蠱惑四殿下造反,意圖謀害太子,太子迫於無奈,才下此狠手的!”
皇帝麵露猶疑之色。
王琰趁勢道:“太子是怎樣的人,陛下最清楚,他向來謹小慎微,從不敢正麵跟四殿下爭執一句,怎可能平白無故把四殿下射殺於此?!一定是趙霽在背後搗鬼,借靈山寺一事慫恿四殿下謀殺太子,奪儲君之位,太子走投無路,這才反抗的!”
劍尖在虛空裡顫抖,皇帝森然質問玄影衛:“你們可曾看到昊兒對太子動手?”
玄影衛一震後,如實回道:“沒有……四殿下一來到這裡以後,就被太子射殺了。”
王琰當場變色。
“你還敢狡辯!”
皇帝一腳踹開王琰,王琰魂飛魄散,狂叫“陛下饒命”,皇帝舉劍,悲憤之間,一幕幕慘象紛至遝來。
“難道……是你?”
皇帝重新回想從居胤暴斃以來的一樁樁怪事,目眥儘裂。
“不是,不是臣啊!……”王琰惶恐擺頭,撐著地上沙石向後躲開。
皇帝一步步逼近:“不是你?那是誰?那個在背後使心用腹,亂朕朝綱,害朕皇兒的孽障究竟是誰?”
王琰聽到這些指控,麵無人色。
皇帝劍尖指在王琰眉心,最後質問:“究竟是不是你?!”
“當然不是他——”
一道清冷聲音從樹林裡傳來,眾人側目,看到來人,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