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善後(2 / 2)

野僧 水懷珠 13440 字 8個月前

可是做完這一切後,他總感覺有些發慌。

趙霽固然涉嫌謀反,可他在朝中勢力極大,關係極多,如今聖人已死,部下還在河岸邊發現了太子居桁的人頭、四殿下居昊的屍體,大齊皇室可以說被屠殺了個乾淨,這種情形下,趙霽這個權相便成為了朝堂唯一能夠依靠的人,如果最後他力挽狂瀾,反敗為勝,那自己今夜豈不就捅了個天大的簍子了?

思及此,李副將全身又一個寒噤,回顧殺到翠雲峰下所見的情形,後知後覺長樂郡主居雲岫確乎是離聖人屍首更近一些的。

難道,事實當真如延平所說的那樣,聖人並不是趙霽所殺?

可是長樂郡主作為宗室女,為何要刺殺聖人?

那些所謂的“蒼龍軍”又是如何冒出來的?

還有,趙霽跟長樂郡主不是夫婦麼?

李副將疑竇重重,越想越頭痛,便在此...時,一名侍衛掀帳而入,稟告道:“將軍,查到了。”

李副將忙道:“說!”

來人道:“剛才審訊了不少跟在趙大人身邊的神策軍,口供都一樣,聖人是長樂郡主殺的,殺人緣由是聖人害死了當年的蒼龍軍,那些假扮成咱們的神策軍也的確是郡主的人。”

李副將臉色一瞬間灰敗,營帳裡的其他人緊跟著大吃一驚。

來人話鋒一轉:“不過太子殿下是趙大人殺的!”

眾人又一愣。

這……這怎麼亂成這樣?!

李副將還待再問,又一人掀帳進來,慌張道:“將軍,戰將軍朝這邊來了!”

一帳的人如聞驚雷,齊刷刷起身,李副將大驚道:“諸位留步!”

話聲甫畢,氈帳被一隻大手掀開,來人身影覆壓,恰恰壓在李副將後腦勺上。

於是,李副將頭一次看到同僚們的瞳孔在一瞬間收縮,臉上異常整齊地露出驚怖之色。

畢竟,來人在宮城底下劍斬嚴燾的那一幕實在太驚悚,沒個十天半月,他們這些長於皇城的禁軍是沒法從那種震撼、恐懼裡逃離開的。

李副將梗著脖子轉身,沒敢抬眼,隻是拱手行禮。

“勞駕避一避,我有話跟李副將談。”

眾人迭聲應是,一溜煙離開營帳。

氈帳放下,李副將額頭上的汗跟著淌下來,喉結小心翼翼地一滾。

戰長林上前一步,就近在一方案前坐下,然後叫李副將:“坐。”

“是……”

李副將後退至戰長林左下首的一方案前坐下。

“李副將在神策軍裡任職多久了?”

李副將回道:“卑職六年前入禁軍,今年年初剛調入神策軍,擔任副將。”

戰長林道:“跟嚴大將軍可有私交?”

李副將忙道:“沒有!”

這是真沒有,否則,他也不至於在猜出嚴燾跟趙霽密謀造反後毅然把矛頭指向趙霽了。

戰長林審度他一眼,李副將招架不住他的目光,眼皮咻地耷下來。

“外麵的情況都查清楚了?”

“……是。”

“打算怎麼選?”

“……”

李副將沒敢吱聲。

戰長林耐心明顯不足,敲案幾。

李副將身軀一震,忙答:“卑職自然是選擇給將軍效力,唯將軍馬首是瞻!”

戰長林唇角微微一扯,似個嘲諷的笑:“給我效力,圖什麼?”

李副將額頭又開始冒冷汗。

戰長林道:“知道趙霽是怎樣當上丞相的嗎?”

李副將道:“……知道。”

說好聽一些,是助聖人在宣武門前拿下大捷;說難聽些,就是做聖人弑殺手足的劊子手。

“四殿下、太子、聖人今日相繼暴斃,宮中無後,晉王府已經沒有人能繼承大統。”戰長林語氣嚴肅,“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李副將順著這話往下一想,神思凜然。

因三年多前的宣武門之變,先帝留在世上的血脈全部被屠儘,如今,晉王府一脈的皇嗣跟著覆滅,戰長林的言外之意是,日後能撐起大齊江山的,隻能是肅王府了。

“...可是,王府世子不是已經……”

李副將欲言又止,忽而想到今夜“死而複生”的蒼龍軍,難道,居鬆關當年也沒有死?

胸口驀地蕩開一股激流,李副將的眼睛煥發出光芒。

趙霽雖然在朝中勢力極大,可畢竟是叛臣賊子,如果皇位落入他的手裡,大齊必然要改朝換代;可如果居鬆關還在,大齊的江山就可以繼續傳承,後麵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變為名正言順。

更重要的是,居鬆關成功登基,那他這個區區禁軍副將可以就一躍成為從龍有功的首位將領了。

戰長林從他眼神裡讀出興奮,了然道:“李副將現在想明白了麼?”

李副將不再恐懼,堅定道:“戰將軍放心,卑職一定效忠於肅王府,助世子順利登基!”

戰長林默然不語,少頃才道:“叫人給外麵的禦林軍、神策軍傳個話,趙霽弑君謀反,已被羈押,他們沒必要再打了。”

“是。”李副將頷首,又道,“那趙霽要如何處置?”

戰長林起身:“留他一個,其餘相關人員全部處決。”

李副將猶豫:“包括跟在他身邊的那一批神策軍嗎?”

戰長林瞄他一眼,那眼神似刀一樣,涼颼颼的,刮得人心尖發顫。

李副將褪下去的驚恐又嗖一下襲上來:“將軍放心,必定一個活口不留!”

殘月落下樹梢時,靜悄悄的營區裡傳來斬首的動靜,包括扈從延平在內,共有八十九人被處決。

戰長林沒看,他太累了,現在隻想休息。

營帳旁邊有一棵粗壯的梧桐樹,帳上樹影斑駁,裡麵已燃著燭火。戰長林徑直走到門口,掀開氈帳進去後,腳步一頓。

一人坐在案前,身形單薄,臉龐被燭光映著,正是居雲岫。

戰長林手指微蜷,腳僵在地上,似有掉頭走的意思,居雲岫的目光鎖著他。

戰長林避開,不再打算走,假裝什麼也沒看到,走進來,解戰甲,脫外袍,走到居雲岫身後的行軍床前,倒頭就睡。

居雲岫聽著他脫衣上床的動靜,指尖掐在掌肉裡。

很快,耳後傳來勻長的呼吸聲。

居雲岫坐在原處,良久後,起身離開。

影影綽綽的燭光裡,戰長林睜開眼眸,眸底昏暗。

外麵似有風,帳上樹影微微搖曳著,戰長林望著帳頂,疲憊至極。

算了。

他心想,重新閉上眼睛,告訴自己入睡。

氈帳再次被掀開,戰長林沒動。

這次來的腳步聲很輕,小心翼翼的,放完東西後,很快離開。

有人在床邊坐下來。

然後是泠泠水聲。

案上的那一盞燭火哆嗦著,似盆裡那波紋不斷的熱水,居雲岫儘量輕聲把帕子擰乾,轉頭給戰長林擦臉。

戰長林放在床上的手指又一蜷。

帕子很熱,很溫暖,溫柔仔細地擦拭著,可是拿帕子的手指很涼,像戳破夢境的冰。

戰長林偏開臉,側躺,背對居雲岫。

居雲岫握著帕子的手僵在半空裡。

外麵的風聲似大了些,帳裡光影跟著曳動,居...雲岫望著戰長林冷硬的下頜線,心似窒息。

“擦完臉再睡。”

戰長林沒有回應,帳裡是令人煎熬的沉默。

是了,每一次吵架,他回應給她的都是沉默。

隻是,以前她可以哄好,這一次,還能麼?

居雲岫想到七夕那夜他在畫舫上對她說的話。

——答應我,不要再騙我。

——要是還騙呢?

——那我就不追你了。這鏡子,我就不鑄了。

所以,他是不打算再鑄這一麵破鏡了,是嗎?

居雲岫目光泛起潮意,自嘲微笑,放下涼掉的帕子。

床腳放著一疊整齊的棉被,戰長林沒有動,居雲岫離開前,打開被子蓋在他身上。

掖被角時,戰長林伸手抓住被角,看那舉動,像是想掀開。

居雲岫彎腰,看著他。

戰長林的手抓著,抓著,最後,還是鬆開了。

居雲岫的眼淚落下,幸而是落在被褥上,沒有驚擾他。

“我會派人在外麵守著,安心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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