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居雲岫在洛陽城裡登基稱帝,改年號“元鳳”,成為大齊曆史上第一位女皇帝。
當日,武安侯麾下的五十萬叛軍更名為“蒼龍軍”,前雲麾將軍戰長林獲封正一品鎮國大將軍,掌五十萬蒼龍軍軍權。
原肅王府侍衛長扶風被提拔為右衛上將軍,統管禦前禁軍玄影衛。
原太歲閣副閣主奚昱獲封正三品懷化大將軍,洛陽總舵舵主喬瀛獲封從三品歸德大將軍,原蒼龍軍二千名舊部分彆獲封忠武、宣威、定遠等五品以上郎將,昭武、振威、致果等七品以上校尉。冊封詔書長達十餘尺,宣讀時間近一個時辰。
次日,洛陽城裡街談巷議。
“想不到那凶神惡煞的武安侯竟是長樂郡主,我就說那撥人養尊處優的,怎麼一下這般厲害,殺得朝廷一次次措手不及,原來那皮麵底下的人是當年的蒼龍軍!”
“唉,要說那二千人也真是可憐,明明活著,卻不能回鄉;知曉真相,卻不能告發,隻能隱姓埋名,亡命天涯。這樣一想,當初戰大將軍拋妻棄子離開肅王府,也確實是無可奈何了。”
“蒼龍軍二十萬人,最後就剩下這兩千個,聽說三成以上還是殘了的,能撐到今日重見光明,著實不易。聖人一介女流,能在幕後乾成這樣的大事,更是令人佩服啊。”
“誰說不是?先帝四子,爭來鬥去十餘年,原以為是晉王勝了,誰知道最後殺出個郡主來,奪回皇位不說,還做成了我大齊的第一位女皇帝。看來啊,蒼天還是有眼,不忍心肅王含恨而終,要把這皇位物歸原主。”
“……”
昔日肅王在時,聲望、實力樣樣在其他三王之上,世人都以為雪嶺凱旋後,先帝便會冊封肅王為儲,誰知道,長安到雪嶺的那一條路,會成為肅王的絕路。
回憶當年慘案,眾人唏噓。
“所以說呀,人在做,天在看,這人要是喪了天良,機關算儘後,早晚是要自取滅亡的。”
“就是可惜了世子,春閨夢郎、玉羅刹……這樣好的一位人物,竟然枉死在至親手上,那個叫戰青巒的畜生,真該拖出來鞭屍一頓!”
“話說回來,前麵那位在罪己詔裡說當年一案的罪魁禍首乃是趙霽,肅王、永王、寧王都是在他設下的圈套裡喪命的,不知道最後會有什麼下場?”
“哼,就那個奸臣,害了肅王府一家,還敢娶聖人為妻,我要是戰大將軍,非要一刀一刀把他剁成肉泥不可!”
“急什麼?人現在被關押在昭獄裡,聽說過兩日就要處決了,指不定就是淩遲之刑呢!”
“……”
※
冬日裡的夜晚來得極快,晚霞剛散不久,天幕便已黑壓壓一片,各大官署裡的朝臣都差不多散了,就剩鎮國大將軍辦公的地方還燃著燈火。
居雲岫行到門口,宮人便要通傳,居雲岫示意噤聲,從璨月手裡拿過食盒,悄聲入內。
大殿裡燈火明亮,側間書房裡,戰長林盤腿而坐,翻閱著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折,筆叼在嘴裡,眉頭皺得跟像麻花,一臉疲憊,又一臉執著。
最近這些天是宮裡最忙的時候,又是政務,又是軍務,又是晉王留下的一大堆家務,事情著實千頭萬緒,戰長林怕居雲岫一人吃不消,便抽空在背後加著班,希望能儘可能減輕她的負擔。
...批複完軍務方麵的奏折後,戰長林翻開一本政務奏折,看完上麵所寫的內容,眉頭狠狠一皺。
便在這時,一人聲音從前方飄來:“眉頭再皺一下,一會兒扒都扒不開了。”
戰長林抬頭,外間,宮人跪了一地,居雲岫內著明黃色織金雲紋衫子,外著一襲石榴紅齊胸襦裙,廣袖曳地,手裡提著鏤空雕花的紅木食盒。
戰長林眼睛一亮,放下奏折,起身後,很規矩地向前一禮。
居雲岫顰眉:“坐下。”
二人肩並肩,挨著坐在案前,戰長林歪頭:“來,幫我扒一下。”
居雲岫伸手戳著他眉心,推開他。
戰長林笑,打開食盒,熱騰騰的飯菜香直往鼻孔裡鑽。
“吃了沒有?”
“嗯。”
“再陪我吃些?”
居雲岫搖頭,她是用過晚膳才過來的,腹裡正飽著。戰長林沒強求,擺放著膳食,開始大快朵頤。
居雲岫看到案上那封打開的奏折,趁他用膳的檔口,拿起來。
戰長林沒攔,反正那些話最後還是要傳到她耳朵裡的。
看完奏折後,居雲岫臉色不比剛才戰長林好到哪裡,奏折是一位資曆頗深的三品大員所寫,全篇內容看似諫言,實則是在變著花樣給趙霽求情。
一邊給居雲岫戴明君聖主的高帽,一邊暗戳戳拿叛軍跟朝廷開戰,致使大齊損兵折將、勞民傷財一事來壓她,話裡話外都是要大赦天下、以平民怨,順勢放趙霽一條生路之意。
“這人原本就是趙霽的黨羽,二人沆瀣多年,背地裡不知道乾過多少齷齪事,這回趙霽倒台,他利益受損最大。”戰長林解釋此人背景,“他夫人是宣平侯愛女,母親是長孫氏族人,大概是仗著背後有這幫貴胄撐腰,所以才敢這樣膽大包天。”
“膽子確實很大。”居雲岫放下奏折。
趙霽殺居桁乃是板上釘釘的事實,就算不把殺晉王的罪名扣給他,也是一個弑君謀反的死罪。此人寫下這一封奏折,估計是想保住趙氏一族,畢竟,族人之間牽扯的利益可遠比個人要多。
戰長林看向她:“所以,你打算如何處置趙霽?”
前兩日忙著登基大典,沒有處決趙霽,可是夜長夢多,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居雲岫聲音平靜:“淩遲。”
戰長林眼神一凝,片刻:“那……趙氏一族?”
“流放。”
殺一人,留全族,然而殺是最殘酷的殺,每一刀,既是割在趙霽身上,也是打在那些替他求情的朝臣臉上。弑君之罪本該被滅族,可是趙氏族人的性命一條不取,便應了那所謂“大赦”之名。
這手段,可謂是集毒辣與慈悲於一體了。
戰長林感慨:“岫岫,你果然是做皇帝的料啊。”
居雲岫瞄他一眼,隨手又拿起一封奏折,一邊看,一邊道:“趙府裡的孩子,我想派人接到宮裡來。”
戰長林一怔後,想到那被恪兒取名為“小白”的女嬰:“你要養她?”
“恪兒喜歡她。”
居雲岫提筆,在奏折上批注。
戰長林自然知道恪兒對小白的喜歡有多深,笑著問:“那,是接來當小公主養,還是當日後的太子妃養?”
居雲岫萬萬想不到他會來這樣一問,瞪他...:“恪兒才四歲。”
戰長林聳眉,一點沒感覺自己問錯。
“沒正行。”
居雲岫不再理他,戰長林靠過來:“生氣了?”
居雲岫不做聲。
戰長林笑:“陛下莫惱,恪兒天真爛漫,斷然不會有那歪心思,孩子呢,就接到宮裡來當小公主養,日後恪兒要敢有什麼非分之想,臣頭一個打斷他的腿。”
居雲岫腹誹越說越沒正行,拿起一本奏折扔給他。
※
次日早朝,內侍當庭宣布了居雲岫了對趙霽及趙氏一族的處決決定,聖旨宣讀完後,底下緘默良久。
良久後,居雲岫開口:“諸位愛卿可有異議?”
劉禦史手握象笏,幾度欲言,又欲言而止。在他左側,那名上書進諫,以“大赦天下”之名懇請居雲岫寬宥趙霽的三品大員麵色鐵青,兩腮緊緊繃著,便欲上前,猛被劉禦史警告性地一扯。
於是大殿下的這一點波瀾很快又歸於平靜。
居雲岫淡聲:“既然沒有,那此事便如此定了。”
話聲甫畢,底下很準時地響起一道似散漫、又恭敬的恭維:“聖人英明。”
後方諸位大臣隻能梗著脖子,齊聲跟上:“聖人英明!”
※
嚴冬已至,洛陽城裡的天空蒙著厚厚的雲,陰風貫穿天窗,吹著地牢裡枯敗的茅草。
趙霽坐在牆下,忽然想到長安城裡的冬天,沒記錯的話,那裡應該下雪了。
會是怎樣的一場雪呢?
趙霽想到自己在長安城看過的雪,記憶裡關於長安的片段一塊塊拚合著,竟有一半以上,全部與一人相關。
是因為要登門求娶那一人,他才會踏上長安之旅。
是因為被那一人一再拒絕,他才會轉而扶晉王上位。
是因為那一人始終不肯回頭看他一眼,他才會寄情於一個個與之相似的替身。
是因為憐憫那一人孤兒寡母、亂世無倚,他才會在被棄以後,又不計前嫌,不顧親友阻攔決定迎娶。
最後,那個人把他送入了地獄。
世人全在外麵譴責他,痛斥他,詛咒他。
可是世人沒有一人想過,如果最開始那個人沒有拒絕他,那後麵的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他不至於身敗名裂,鋃鐺入獄,連累趙氏一族聲名狼藉。
她也不至於家破人亡,父兄死儘,葬送蒼龍軍二十萬條性命。
陰暗狹長的甬道裡傳來腳步聲,不多時,一行人在囚室前停下。獄卒打開鐵門,一名內侍進來宣旨。
獄卒喝令他下跪接旨。
趙霽眼神冰涼,沒動。
獄卒還待再喝,內侍示意罷了,打開聖旨,宣讀旨意。
聖詔宣完,昭獄裡落針可聞。
良久後,趙霽唇角扯開一絲極冷的笑。
內侍深斂目光,後退一步,用悲切的語調道:“趙大人,請吧。”
趙霽起身,手上、腳上鐵鏈哐哐作響,他恍如不聞,舉步向外。
及至甬道裡,趙霽開口道:“替我轉告她一句話。”
內侍聽到他沙啞而冰冷的聲音,一凜。
“下輩子,我再跟她鬥一場。”
趙霽說完,一步步向前走,鐵鐐聲悉悉索索,瘦削的背影隱沒在黑暗裡。
...※
洛陽的第一場雪下下來時,已是居雲岫登基半個月後。
晉王父子三人的喪事已辦完,人就埋在邙山附近的陵墓裡,後宮所有女眷被送皇陵裡守喪。
這日下朝後,居雲岫、戰長林二人換上常服,同乘一輦結伴離宮,行程匆忙,神情又十分喜悅。
一些朝臣行著禮目送完後,不由交頭接耳。
“陛下這是去做什麼?跟戰將軍出城玩耍麼?”
“什麼出城玩耍,今日小殿下入京,陛下這是去接人的。”
眾人恍然大悟,有人又議論起來:“說起來,陛下登基以後還一直沒空處理家事,這回小殿下入宮,應該是準備下詔立儲了吧?”
“嗯,所言在理,多半是了。”
眾人知曉恪兒是戰長林的骨血,先前不同意他繼位,是擔憂存在被戰長林篡位的風險,可現在居雲岫登基稱帝,恪兒又是從出生起便隨居姓的,自然便順理成章有了做儲君的資格。
“那陛下冊封小殿下時,會不會也冊封戰將軍?”一人聲音壓低,語氣難掩興奮,“這半個月來,戰將軍可一直留宿在宮裡,陛下賜的那所府邸,他一次都沒踏進去過。”
“周大人的意思是,陛下會冊封戰將軍做皇夫?”
眾人的眼睛裡齊刷刷放射起光芒來。
“……”
“什麼?當真?”
“千真萬確,前日我到他衙署裡親眼看見的。”
“啊呀,那可真是……”
“……”
※
皇城外,一輛華貴的馬車歡快地行駛著。
車廂裡放著暖爐,熱氣融融,居雲岫靠在戰長林肩上,手被他捂著。
“禮部那邊的建議,你怎麼看?”
今日早朝時,禮部尚書程大人以冬日遷都諸多不便為由,建議居雲岫明年開春以後再回長安,居雲岫沒有立刻給出回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