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上位(1 / 2)

野僧 水懷珠 12880 字 7個月前

是夜,月明似水,婆娑樹影映在檻窗上沙沙而動。

戰長林沐浴完,擦著頭發從屏風後出來,燭燈燁燁,居雲岫披散著一頭半乾的墨發,正坐在案前撫摸蒼龍軍的虎符。

虎符是青銅材質,蒼龍圖騰,溝壑裡殘留有沉積多年的血汙,居雲岫試著揩拭,沒能擦掉。

戰長林走過來,在她身邊坐下,手裡拿著另一塊虎符,湊上前一拚。

二人手裡的虎符合並為一,完整的一條蒼龍如躍海而出。

居雲岫伸指撫過中間契合的地方,低聲:“為何要把它交給我?”

戰長林不答反問:“不交給你,交給誰?”

居雲岫沒做聲,少頃後,側目看過來。

戰長林知道這個眼神的含義,大手一攏,把虎符和居雲岫的手都攏起來,道:“今日你也看到了,大家對你乃是心悅誠服。如今王爺不在了,居鬆關也不在了,你便是蒼龍軍的魂,是肅王府的頂梁柱。我知道照你先前的籌謀,皇位是留給恪兒的,但這天下向來能者居之,恪兒年幼,你便是推他上去,他也未必能坐穩皇位。”

居雲岫收攏手指,望著戰長林包裹自己的大手,他的手指粗糙,掌肉上粗糲的厚繭摩挲著她的手背。

她知道他的顧慮,可是,如果她做了皇帝,他又算什麼呢?

“我說過,你我可以輔政,大權在你我手上,恪兒的皇位不會不穩。”

戰長林聞言微笑,頭低下來,抵著居雲岫:“那你可有想過,你我後半生會以何種關係度過?”

居雲岫眉尖一顰。

戰長林笑著,聲音似揶揄,又似較真:“你做太後,我做攝政王,你我的孩子卻是皇帝,這算是什麼關係?我心眼小,沒多大的抱負,就想再求娶你一次,與你做回生同衾、死同穴的夫妻。可如果你是太後,我為攝政王,我該要如何求娶你?攝政王求娶太後,那是我做太上皇,還是你做攝政王妃?我這麼年輕就做了太上皇,又是恪兒親生父親,那彆人會不會怕我篡恪兒的位?你又下嫁給我一次,彆人會不會再在背後非議你?”

戰長林絮絮叨叨,把一種種可能會發生的情形都設想出來,看似在表達自己的不滿,實則全都是在為她母子二人考慮。

居雲岫眼眶微濕,想到今日向蒼龍軍坦白真相時,他也是儘可能地把過錯都往自己身上攬,鼻頭更是一酸。

“我做皇帝,那你又是什麼?”

居雲岫啞聲質問,戰長林笑聲更爽朗:“女人是做皇後,那男人,便做皇夫唄。”

居雲岫蹙緊眉。

戰長林認真:“當然了,大將軍的差事還是要乾,最好是封個正一品的鎮國大將軍,再來些侯爵之類的名號,多點頭銜,多點俸祿。”

“……”

居雲岫本來眼眶發熱,聞言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瞪著他:“哪兒有你這樣的?”

戰長林聳眉。

居雲岫隱痛,想責備他這樣放低自己,日後叫世人如何看,那些難聽的話又梗在喉間。

戰長林從她眼神裡讀懂她的顧慮,不再嬉皮笑臉,伸手撫上她耳鬢:“岫岫,我隻想光明正大跟你們在一起,彆的,我都不在乎。我不介意世人如何看我,但我介意世人如何評判你,對待你。這天下我是給肅王府打的,如今王爺的血脈隻剩你一人,那這天下,我就是打給你的。”

戰長林一字一頓:“日後,我也會給你守著。”

熱淚奪眶滾落,居雲岫彆開臉,再也繃不住。

戰長林伸手按她到胸前。

燈火昏黃,居雲岫埋在他懷裡,他胸膛溫暖又寬闊,伴著呼吸微微起伏著,心跳斬截有力。

胸前漸濕,戰長林笑:“怎麼,那晚是我,今晚換你麼?”

居雲岫環在他頸上的手臂收攏,因為扭著腰不方便,乾脆蹭到他身上來。

戰長林暗暗吸一口氣,把人接住,又按住那腰:“彆亂動。”

居雲岫便不再動,可是軟玉溫香在懷,又哪裡還是不動就能解決問題的?

半晌後,戰長林忍不住喚:“岫岫?”

“嗯?”

居雲岫的聲音從懷裡冒出來,有點甕,可還是很清醒的。

戰長林欲言又止。

居雲岫主動:“做什麼?”

戰長林眼眸微動:“沒什麼,就問你哭完沒有。”

“沒哭。”

“我看看?”

居雲岫閉著眼睛,深吸一氣後,抬頭。

戰長林吻上,唇瓣相接,本就蠢蠢欲動的心思一觸即燃。

燈火搖曳,投映在紗幔上的人影重合又分開,分開又重合,案上一派狼藉。

上床時,居雲岫攀在戰長林耳邊低語。

戰長林很爽快:“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次日,天光大亮後,一大批朝臣、貴胄在神策軍的“護送”下離開邙山,返回皇城。

“聽說戰長林已把趙霽的人頭砍下來掛在了朱雀城的城門上,而奉旨入京的武安侯不是旁人,正是長樂郡主?”

“什麼?武安侯怎會是長樂郡主?!”

“……”

“那陛下呢?不是說陛下還在邙山裡養傷嗎?為何今日回城不見玄影衛,不見聖駕啊?”

“來人!陛下何在?陛下何在?!”

“……”

途中的吵鬨聲一刻沒停過,負責護送的神策軍將領並不喝止,但也沒有回答,憂心忡忡的一眾朝臣、貴胄心裡更加不安,你爭來,我辯去,或是在懷疑所聞消息的真假,或是在質疑究竟是誰在造反。

及至皇城朱雀門下,一支車隊終於安分下來。

城樓上,一顆長發飄飄的人頭懸在半空,瞪直的一雙眼盯著底下,眾人認出其人,驚恐地閃開目光,收住喉嚨,一個個跟受驚的鵪鶉似的,不敢再發出一點聲響。

護送的將領亮出令牌,城門“轟”一聲大開,車隊穿過朱雀門,沿著甬道向承天門而行,不久後,抵達永壽殿。

大殿前,烏泱泱的將士整齊劃一地站立著,似利劍一樣,招展於風裡的旌旗上赫然畫著蒼龍的圖騰。

有人認出這些戰旗,悚然一驚。

“這……這些是蒼龍軍?!”

“蒼龍軍?蒼龍軍早已在雪嶺全軍覆沒,他們怎可能是……”反駁的人看到風裡展開的戰旗,啞然結舌,一臉難以置信。

“大人們,請。”

神策軍將領引完路後,示意眾人前行,眾人抬頭,丹墀上,正並肩站著一對璧人,正是戰長林、居雲岫。

戰長林仍是一身戰甲,單手抱著兜鍪,修眉俊眼,膚色白皙,一頭散發紮成馬尾,英氣裡便多了些許令人生畏的邪氣。

居雲岫盛裝華服,頭戴海棠滴翠頭麵,身著湖藍色折枝花齊胸襦裙,肩披霞影紗帔子,氣度雍容高貴,眼神清亮,不怒而威。

眾人心頭“咚”一聲,似乎明白了什麼,斂聲屏息,向前而行。

及至丹墀下,眾人止步,一位年紀稍長的朝臣打破沉默。

“長樂郡主,敢問聖人何在?”

居雲岫望著眾人,緩緩道:“聖人重傷難治,已不幸駕崩,聖體停靈於興慶殿,諸位稍後可前往吊唁。”

眾人聞言大震,再次發出嘈雜聲,或有人說“果然如此”,或有人悲聲抽泣。

前頭那名朝臣目中噙淚,深吸一氣:“那……敢問周圍這些將士,又是何人?”

居雲岫坦然回複:“如大人所見,此乃我肅王府蒼龍軍。”

“蒼龍軍早已在四年前亡於雪嶺,郡主何來的蒼龍軍?”

“武安侯麾下五十萬大軍,都是我的蒼龍軍。”

話聲甫畢,群臣震愕,前麵那名朝臣痛聲道:“所以,武安侯,便是郡主?”

居雲岫目光在前,聲音斬截:“對。”

底下大驚,那名朝臣含恨道:“武安侯在範陽起兵造反,殺我朝廷將士,攻我大齊城池,那五十萬人,乃是令我等切齒拊心的叛軍!郡主自稱武安侯,便是說明,郡主乃是我大齊最大的反賊了?!”

這一句詰罷,眾人愕然。

居雲岫淡漠道:“我以為比起我是不是反賊,大人會先問我,赤膽忠心的蒼龍軍為何會成為叛軍。”

那人啞口,在他身後,一群朝臣、貴胄瞪著眼睛。

居雲岫垂目:“扶風,把聖人的罪己詔給諸位大人念一念吧。”

丹墀下,扶風昂然應是,拿出提前準備的詔書,那一群人一看果然是黃綾聖旨,慌忙跪下。

扶風宣旨,聲音穿透悲風。

四年前,趙霽向晉王獻計,設計戰青巒賣國,成功讓二十萬蒼龍軍葬身雪嶺。

再然後,趙霽又設下圈套,在先帝駕崩後誘導永王、寧王殺至宣武門前,因一則錯誤的情報拔刀相向,自相殘殺。

最後,趙霽擁護著晉王如期趕到城門之下,以謀逆之罪斬殺二王,成功登上皇位。

一幕又一幕的內情在嗚咽的風聲裡逐一被公之於眾,撕開那些塵封多年的、潰爛的傷口。

伏跪在地的一群人額頭上淌下涔涔冷汗,全身如墮入冰層覆壓的湖水之下,手足僵硬,目光呆滯,久久不能回神。

“怎……怎會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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