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番外(六)(1 / 2)

野僧 水懷珠 11526 字 7個月前

心月又一次被噩夢驚醒了。

夢裡的趙霽睡在她身邊,臉龐蒼白而陰鷙,用一種仇怨又悲切的眼神望著她。

她掀開被褥下床,驚見床上的趙霽孤零零躺著,沒有四肢,沒有身體,隻有一顆長發披散的頭。

發絲底下,則是一雙緊緊地攫著她的、猩紅的眼睛。

她大吃一驚,掉頭跑,身後狂風大作,不多時,便傳來“咚咚”的聲響,以及趙霽清冷微慍的呼喚。

——心月,你去哪裡?

——心月,你等等我,我陪你一起去。

嚴冬漫長,三更半夜的風裹挾著深巷裡乾枯的樹杪,投映在窗柩上的暗影似從地獄裡攀伸出來的利爪,心月撐床坐起,大口喘息著。

屋裡黑暗,床帳裹著一張靠牆的架子床,床上僅睡著她和笑笑,大概是被她吵醒,笑笑茫然地睜著大眼睛。

“笑笑……”

心月驚魂未定,慚愧地抱起她,便要安撫,突然從她的臉上看到趙霽。

“啊!”

心月一聲尖叫,撒手瞬間,房門被人推開。

來人身形高大靜默,一雙眼深沉有神,進來後,立刻摸出櫥櫃上的火折子點燃油燈,然後大步走到床前。

笑笑被摔在床頭,嗷嗷大哭,心月蜷縮在一角發著抖,滿眼驚恐。

秦嶽眉頭一斂,先抱起笑笑,一邊嫻熟地哄著,一邊悄聲開門離開。

不多時,哭鬨聲停下,秦嶽把熟睡後的笑笑放在自己屋裡,返回心月房中。

油燈昏黃,心月單薄身影投映在床帳上,瑟瑟地抖著,仿佛一塊被疾風卷裹的碎葉。

秦嶽神色更沉,上前坐下,用被褥包裹住心月。

溫度從被褥裡傳來,也從男人堅實有力的臂彎裡傳來,心月慢慢從夢魘裡掙脫,抬起淚眼婆娑的臉龐。

“秦嶽,我……”

“是夢,”秦嶽隔著被褥抱她,目光堅定,“不是真的,彆怕。”

心月悲痛交集,眼淚湧得更凶。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從離開洛陽的第一天起,趙霽就開始陰魂不散,以各種方式、形態出現在她的夢裡。

或是糾纏她,或是撕咬她,或是像剛才那樣追逐她,呼喚她……

“我殺了他……他不會放過我的。”心月回想剛才那一幕,難掩恐懼,“笑笑是他的女兒,她也不會放過我的,是不是?”

秦嶽聲音堅定依舊:“不是。”

心月淚下數行,埋頭進他懷裡,大哭起來。

“秦嶽,我不想再做這樣的夢了!”

“……”

床帳上,兩個人影相擁在一起,哭聲撕心裂肺。秦嶽心痛如絞,卻又不知該如何撫慰,抱緊懷裡人,眉目陰沉。

次日,秦家酒鋪比往常晚開張了半個時辰。

心月在櫃台前給客人沽酒,眼瞼底下有一圈明顯的青痕。

隔壁是一家剛開張不久的燒餅鋪,老板姓羅,有一位極愛跟人家長裡短的寡婦。日上三竿後,客人漸少,羅大姐揣著手走到酒鋪櫃台前來。

“秦娘子,昨夜又被你家相公折騰壞了吧?”

心月一愣。

羅大姐伸手指指眼瞼,意思是心月疲憊的痕跡太明顯,指完後,又壓低聲道:“昨晚上我起夜,聽到你們那邊哭聲斷斷續續的。怎麼,小秦這麼不知輕重的?”

心月羞惱:“羅大姐,你胡說什麼呢?”

“哎喲,這有什麼?又不是黃花大閨女了,還有什麼不能說的?”羅大姐語氣鄙薄又促狹,便要再說什麼,眼睛忽然一直。

櫃台後,秦嶽拎著兩壇酒出來了。

隆冬天寒,長安大街上人人都是棉衣夾襖,一層層地把人裹得粽子似的,唯獨秦嶽,一身深灰色缺胯衫,收袖束腰,襯著那寬肩長身,猿臂蜂腰,可真是越看越精神。

羅大姐唇角微翹,招呼道:“小秦來了,吃過早飯沒有?大姐去給你拿個燒餅來!”

“不用。”秦嶽漠聲,拎著酒壇放在櫃台上。心月來幫忙,夫婦二人一人倒酒,一人握酒笠,默契十足。

羅大姐心裡嗤一聲,走回自己的燒餅鋪,很快後,便捧著一張熱騰騰、香噴噴的燒餅來了。

“小秦,這張餅是剛出爐的,正熱著,你快吃!”羅大姐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把燒餅塞進秦嶽懷裡,“你說你這樣壯,不多吃點,能填飽肚子?”

秦嶽打開包燒餅的油紙,拿起心月的手,將燒餅送到她手裡。

“……”羅大姐的笑容僵在臉上。

“多謝。”秦嶽略一點頭後,繼續忙活。

羅大姐嘴唇抽一抽,看他二人半晌後,翻著白眼走了。

心月到底沒吃那塊燒餅,放在櫃台上,神色帶了些黯淡。

聽街坊說,羅大姐的這家燒餅鋪是兩個月前開張的,那時候,她正在長安,家裡就秦嶽和笑笑。

心月乃教坊出身,怎會看不出來羅大姐對秦嶽的意思?想來在她不在的這段時間裡,羅大姐沒少來找秦嶽攀交。

念及此,心月不由鬱鬱。

去年夏天,她跟秦嶽來到長安,變賣一身家當,以夫婦名義開了這間酒鋪。沒多久,她生下笑笑,街坊鄰裡前來慶賀,誇秦嶽有福氣,能娶上她這樣貌美的娘子,擁有笑笑這樣可愛的女兒。

在外人看來,他們是其樂融融的一家三口,可事實上,她跟秦嶽既無夫妻之實,秦嶽也並非笑笑的生父。

二人的婚事是在船艙裡倉促定下的,因為秦嶽父母雙亡,她也無親無故,再加上逃亡的原因,婚禮便沒有什麼儀式,就是一起做了一鍋鮮美的鯽魚湯,在船艙裡說說笑笑地喝了。

秦嶽寡言少語,但為人很正派,成婚後,顧及到她有孕在身,兩人一直是分房而居。後來她生下笑笑,沒等出月子,就去了洛陽。好不容易回來了,又因為趙霽一事,她全然沒有心思想跟秦嶽同房完禮的事情。

這樣算起來,秦嶽相當於做了半年多的鰥夫。

當初如果不是秦嶽,她跟笑笑早已死在了風雨交加的南湖裡,救命之恩,願以身相許的話是她說的,可現在,她人沒許出去,反倒讓人家幫忙照顧了大半年的女兒。

這恩情,實在是越欠越多了。

秦嶽看一眼櫃台上的燒餅,再看向心月顰蹙的眉頭,拿起燒餅,走向隔壁的燒餅鋪。

羅大姐爽朗的笑聲傳來,仔細聽,似乎又有一些不快。

很快,秦嶽返回,手裡的燒餅不見了。

“今天想吃什麼?”秦嶽問。

心月回神,赧然:“隨便做些便是了。”

秦嶽想了想:“焦炸丸子可以麼?”

這是心月最愛的一道家鄉菜。

胸口驀然一酸,心月感動地看著秦嶽,點了點頭。

冬日的天黑得快,店鋪打烊也早,戌時,大街上已很冷清了。

後院庖廚,剁肉聲、炒菜聲此起彼伏,嫋嫋炊煙升上天幕。

心月在屋裡給笑笑喂過奶,人還沒出來,便聞到了庖廚那邊飄來的飯菜香味。

不多時,秦嶽端著熱氣騰騰的晚飯走進堂屋。

心月把熟睡的笑笑放回床上,合衣走出去,秦嶽已把飯菜擺好。

二人在桌前坐下,秦嶽開口便道:“我和她沒有彆的事,你莫誤會。”

心月一怔,半晌,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說早上的羅大姐。

那塊燒餅,她最後沒有吃,他看一眼後,便拿著還了回去,莫不是以為她生氣了?

心月啞然,一時說不上來是或不是。羅大姐有意無意地來勾搭他,她心裡肯定是不舒服的,可她一向相信他的為人,所以並沒有懷疑過他,早上神色懨懨,主要是對他有愧罷了。

念及此,心月張口結舌,秦嶽道:“她找過我,我沒同意。”

心月又一怔:“什麼?”

什麼叫“找過我”?

秦嶽仍舊是那副堅毅神色,眉目不動地道:“她以為我跟她一樣,想找我搭夥過日子,我拒絕了。”

心月更是怔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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