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
老槐樹下,肅王巍然而立,魁梧身形被樹影籠著,更顯崔嵬高大,他順手拿過兵器架前的一杆銀槍,道:“再來一次。”
戰長林不及回神,銀槍已閃至目前,忙軟腰一讓,搠槍相格。交手三招後,戰長林腦海裡靈光一閃,肅王所使的,正是他剛才沒耍好的那一招“燎原百擊”。
樹影晃動,場上殺勢一斂,二人負手收槍,肅王道:“看明白了?”
戰長林汗顏,悶悶“嗯”一聲。
肅王揮手,銀槍穩當當落回兵器架上。
眼看他負手離去,戰長林脫口喚道:“王爺!”
肅王駐足,衣袍被夜風吹拂著,戰長林喉結滾動,鼓起勇氣道:“王府跟趙家必須聯姻嗎?”
肅王沉默頃刻,道:“你說想什麼?”
白天在梧桐樹林裡,居雲岫說的那些話戰長林明白。政治聯姻是宗室、世家裡常有的事,肅王膝下就居鬆關、居雲岫一雙兒女,不論是用誰聯姻,都要以犧牲對方的姻緣乃至命運為前提。
戰長林不甘心道:“岫岫一定要嫁給趙霽嗎?哪怕,她並不喜歡他。”
肅王並不回頭,慢聲道:“她不喜歡他,那她喜歡誰?”
戰長林心想:反正不是姓趙的。皺著眉,正色道:“她喜歡誰,自然由她說了算。我知道有些事對王爺來說很重要,可是我想,岫岫在王爺心裡也很重要。如果她真心喜歡趙霽,想要嫁去洛陽,我相信沒人會反對;可如果不是這樣,我會阻攔。”
戰長林抬頭,道:“我不許任何人拿她做籌碼,就算是王爺您,也不行。”
練武場上一片寂靜,良久後,肅王一聲嗤笑:“狂妄小兒。”
戰長林心快跳到喉嚨口,目送著肅王離開的背影,回神時,握著槍杆的手已浸出一層汗。
※
肅王並沒有給戰長林確切的回複,仿佛那天夜裡的事是戰長林做的一個夢。
至於趙霽,則一直賴在長安城裡,且養好傷後,又開始出席跟肅王相關的宴會,擺明一副仍要跟王府結親的架勢。
戰長林的心情可以說是鬱悶至極。
十月底,屋外已有大雪紛飛,書案旁放著一爐炭火,嗶啵有聲。居鬆關掂起一塊銅錢,在書案前給他算了一卦,道:“岫岫上輩子欠你的情債太多,今生注定要跟你結為連理,相伴終老,可惜了。”
戰長林躺在案前的地板上,無動於衷:“銅錢算卦,三枚是為一組,你忽悠人也用點心成嗎?”
居鬆關收了那枚銅錢:“天意如是,愛信不信。”
戰長林哼一聲:“這麼準,那你怎麼不給你自己算一卦?”
居鬆關眉睫微垂,道:“世間萬象可算,自身命格不可算,你既懂算卦,難道不懂這規矩?”
戰長林道:“那你再幫我算算,我什麼時候能當上一個雲麾大將軍,跟王爺開口求娶岫岫。”
居鬆關道:“明年開春。”
戰長林挑眉,許是這一“卦”太誘人,他竟不想反駁了。
“要怎麼做?”戰長林側頭,望著席坐在書案後的俊美青年。
居鬆關淡然:“該怎麼做,便做怎麼。”
戰長林腹誹故弄玄虛,望回頭頂橫梁,心念倏地一動:“話說回來,這麼多年了,你心儀的那個女郎還沒嫁人嗎?”
“沒有。”
“那你何不給她算算,看看她最後是何命運,有沒有成為你的世子妃?”
戰長林有意套話,興致勃勃地側過頭,卻見居鬆關眉目黯淡,沉聲道:“不想算。”
戰長林疑惑,不及再問,居鬆關道:“姻緣已給你算了,該做什麼趕緊去做。以後再吵架,不要到我這裡來,要來也該是岫岫來。”
戰長林心虛地轉回頭:“誰說我們吵架了?”
居鬆關不揭穿,戰長林乾咳一聲,識趣地爬起來,借口看雪,走了。
因為趙霽的事,戰長林跟居雲岫之間的確沒少鬨彆扭,不過大多時候都是一些小摩擦,該認錯的地方,戰長林當場便認,要實在感覺憋屈,不想再低頭了,便用其他的方式來化解。
比如,二人冷戰三日後,戰長林故意在回廊裡偶遇居雲岫,擋她的路,而偏不說話,等逼得居雲岫發脾氣了,再開始厚著臉皮搭茬,認錯。
這樣,便能偷偷地算是居雲岫最先開始跟他說話,而他則是因為攔她的路而認錯,不再是因為先前那件憋屈的事情認錯。不管居雲岫怎樣想,至少他心裡是有一些安慰的。
可是,並非所有的僵局都可以被以上的方式化解,有些時候,戀人間的矛盾總是以令人意想不到的速度升級,並朝著莫名的方向惡化。
次年開春,突厥犯境,肅王奉旨率領蒼龍軍前往定襄應敵。
出征前一天,居雲岫來給戰長林送平安符——這是他們之間的秘密,或者說儀式。戰長林坐在屋外的長廊上看天,沒有接。
那一次,矛盾的根源還是在趙霽身上,戰長林大概是攢了太多的委屈,不甘心就這樣跟居雲岫和解。他在心裡渴望著居雲岫的道歉,又或者,哪怕居雲岫不道歉,隻是低下頭來哄他一次都行。
可是他沒能等到。
居雲岫把平安符放在石桌上,走了。
一個月後,戰長林在遠方的營帳裡收到居雲岫的來信,還以為是遲來的問候,結果打開來一看,信上一點墨都沒有。
居雲岫是故意的,故意用這種方式來激他,又要他做先低頭的那一個。
戰長林更不甘心了。
那一次,他們冷戰了整整三個月,戰長林每次想起來都紮心一樣地疼,又氣又疼。所幸這紮心的三個月不算一無所獲——戰長林竟然在定襄一戰立下了首功。
慶功宴上,眾人齊呼“小狼王”。酒酣耳熱後,戰長林稀裡糊塗地抱住了肅王的大腿,在肅王詢問要什麼賞賜時,一口一個“要岫岫,要岫岫”……
據後來的戰平穀、戰石溪說,肅王當場就把他踹到了一邊,然後笑著說:“自己去求吧。”
——自己去求吧。
這大概是戰長林這輩子聽過最動聽、最睿智、最有力量的一句話了。
建武二十八年,夏,五月的最後一個夜晚,戰長林一身風塵,握著一塊胡餅站在燈火裡,看著居雲岫嘴唇上黏著的芝麻,自豪地笑。
居雲岫把胡餅搶過來,沒好氣地轉身走,戰長林跟上,故意瞄一眼二樓雅間的窗戶,手一抄,牽起居雲岫的手。
居雲岫明顯一震,下意識要躲開,被戰長林牢牢握住。
四周是熙攘的人潮,這是他們第一次手牽著手,明目張膽地行走在大街上。
居雲岫道:“你膽肥了?”
戰長林“昂”一聲,應道:“可以宰了。”
居雲岫不明所以,卻總感覺他話裡有話。果然,戰長林意猶未儘的:“是蒸的好,煮的好,還是炒的好呢?”
一邊念叨,一邊打量過來,那目光深深的,似要把人剝開。
“你想要哪種口味?”
居雲岫莫名臉熱,目視前方:“莫名其妙。”
戰長林笑,也望向前方燈火繁華、人來人往的大街,道:“居雲岫,我今天牽你回家好不好?”
居雲岫想都不想便說“不好”,可是她並不掙紮,手裡握著戰長林送的那張胡餅。
戰長林道:“那你給我吃口餅,我吃飽了,便放開你。”
居雲岫把胡餅拿回給他,戰長林低頭來咬上一口,咬完扭開頭。
在外人看來,這一幕便成了居雲岫主動喂戰長林吃餅。
“誒,那不是肅王府裡的小狼王跟長樂郡主嗎?這倆人怎麼走在一塊啊?”
“豈止是走在一塊?瞧瞧那小手拉的,郡主還喂小狼王餅子吃,哎喲!”
“老天爺,原來這倆才是一對?我原以為郡主是要嫁給那洛陽的趙大郎君的呢!”
“……”
議論聲襲來,似潮水一下下地拍打在耳畔,居雲岫臉頰越來越熱,嚴肅道:“你沒長手?”
戰長林道:“長了,跟你的長在一塊的,你看。”
說著,搖了搖兩人牽在一起的手。
居雲岫終於按捺不住,低聲:“快放開。”
戰長林便低頭,意思是繼續喂他吃餅,他說了,這一次,要吃飽了才放。
居雲岫不再喂。
戰長林笑著直起身,大手一動,跟居雲岫十指交握。
人潮熙攘,各式各樣的目光投來,二人牽著彼此,一步步走過長街,走向王府。
“不喂了?”
“不喂了。”
“那我可就不放開了?”
“隨便你。”
“……”
夏夜靜謐,肅王府大門前,兩座熟悉的石獅安靜地駐守著,二人駐足,戰長林抬頭看了一眼門楣上的牌匾。
“知道我回來做什麼的嗎?”
居雲岫並不知道,可是不知為何,她感覺自己猜到了。
“回來做什麼?”
戰長林沒有立刻回答,他望了一會兒夜色裡的牌匾,又低頭,看向夜色裡溫柔的居雲岫,說出來的答案一點都不讓人意外。
居雲岫在心裡腹誹,一點都不驚喜,一點都不用心,跟想象裡的一點都不一樣。可是月色朦朧,夜風醉人,蛐蛐躲在樹叢裡聒噪,戰長林的聲音拱著自己的心。
“回來娶你的。”
他說,平靜又深情。
作者有話要說:平行·少年篇殺青啦,跟正文重複的劇情儘量就不寫了,比如這一章可以結合正文第11章食用。
後麵寫平行·成年篇,就是狗子、岫岫的大婚以及一丟丟大婚後的番外,篇幅不長,側重改變結局。
另外,哥哥在這個世界裡已經重生啦,隻是還沒有改變大家的命運,他跟溪姐的番外會在最後單獨寫一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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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知後覺這本番外好多,沒辦法,我太喜歡這些人物了,不寫我不甘心啊,大家彆煩我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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