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番外(廿一)(1 / 2)

野僧 水懷珠 13286 字 4個月前

十二月初三頭一天夜裡,居雲岫輾轉難眠,半夜時聽到窗外有窸窸窣窣的折竹聲,反應過來是長安城裡的第二場雪來了。

居鬆關說,這會是一場很大的雪。

天亮起來,屋外果然銀裝素裹,天空裡仍有雪花紛紛而下,搓綿扯絮一樣。丫鬟們在屋裡添置了更旺的炭火,戰長林往外瞅一眼後,打斷了晨練的念頭,便要回屋裡陪居雲岫玩玩骨牌,忽聽得居雲岫道:“長林,我們進宮吧。”

戰長林回頭,屏風前,居雲岫已披著一件鑲毛織錦鬥篷,揣著手爐,儼然要出行的裝束。因為不施粉黛,她整個人看著跟屋外的雪一樣,有些蒼白。

戰長林一時沒能反應:“什麼?”

“我說,我們進宮吧。”

居雲岫重複了一次,神色明顯不安,戰長林走上來,牽她的手:“進宮做什麼?你都要生了,這麼大的雪……”

居雲岫用力在他手上握了一下,眼底陰翳更深:“我昨天夜裡夢到聖人了,他情形很不好,我想進宮看一看。”

戰長林眉心微鎖,安慰:“隻是個夢,況且聖人龍體一直不錯,最近還服用了邱元子煉的丹藥,精神矍鑠,怎會突然情形不好?”

居雲岫搖頭,堅持:“我要去看看。”

說著,便不顧阻攔往外走,璨月、琦夜忙來攙扶,戰長林知道居雲岫這段時間有些心神不寧,孕婦懷孕後期又是最容易多慮傷神的,便不敢再攔,妥協一步:“彆急,我進宮,替你去看看。”

穩定完居雲岫後,又叮囑璨月、琦夜看著居雲岫,彆讓她四處亂走。

璨月、琦夜匆忙應聲,目送戰長林離開,璨月開解道:“郡主,一個夢罷了,都說夢是反的,您夢著聖人情形不好,指不定是龍體康健的吉兆。”

琦夜笑道:“是呀,聖人身邊既有禁軍護駕,又有禦醫調養,還有一位大名鼎鼎的道長護法,什麼妖魔邪祟都休想近身,怎會不好?郡主有這功夫,多多操心咱們的小郎君才是!”

正說著,便有丫鬟把熱氣騰騰的早膳送來了,二人要扶居雲岫回屋用膳,然而居雲岫站在屋門前,始終不動。

嚴風卷湧,大雪遮蔽視線,戰長林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居雲岫目光凝在白皚皚的天地裡,吩咐道:“去取出征那日,世子送的錦盒來。”

璨月一怔,同琦夜對視一眼後,折回內室裡取來錦盒,交至居雲岫手上。

“郡主,不是說……”

璨月話沒說完,居雲岫已打開錦盒,而盒裡放著的赫然不是什麼禮物,而是一封信。

居雲岫拿出那一封信,冷然道:“叫扶風備車,我要入宮。”

今天是休沐日,加上大雪,除戰長林外,並沒有其他朝臣入宮。

前來接人的是聖人身前的曾內侍,聽得戰長林麵聖的理由竟是長樂郡主思念聖人,可又因身子重,不便行動,故而派戰長林前來探望,不由打趣:“難怪聖人曆來偏愛長樂郡主,單憑這份心意,郡主就已勝出旁人許多了。”

聖人子嗣興旺,孫女不知凡幾,能在他眼裡留下印象的並不多,像居雲岫這樣聖寵優渥的更是屈指可數。

輦車行駛在積著雪的甬道裡,天上的雪勢轉小,戰長林道:“聖人今日精神如何?”

曾內侍道:“邱道長近日配成了一副長生丹藥,聖人甚是喜愛,每每服用,皆精神抖擻,容光煥發,今日正在崇德殿裡同邱道長談經論道呢。”

戰長林微微點頭,曾內侍笑道:“話說回來,聖人昨日還問起將軍,跟奴婢打聽將軍何時做父親,一會兒將軍到後,指不定要聊起這事兒。”

戰長林眉梢微動,淡淡一笑:“可彆是催我去雪嶺。”

肅王已率領二十萬蒼龍軍抵達前線,同敵軍交鋒於雪嶺,據說,戰事成敗關鍵就看這一役了。

曾內侍又笑:“怎會,肅王此次出征,所向披靡,敵軍半個月奪下的關城,肅王僅用三天便都奪了回來,神勇如此,哪還需要將軍費力?聖人問起這事兒,不過是關心罷了。”

戰長林垂目,聽得曾內侍安撫:“這一次,將軍就安心在家裡陪著郡主待產,儘一回做丈夫、父親的責任,日後還有的是機會奔赴疆場,建功立業。”

戰長林抿唇一笑:“多謝公公開導。”

不多時,輦車行至崇德殿外,二人下車,正朝大殿裡走,忽聽得“嘭”一聲響,一人衝出大殿,大喊道:“快傳禦醫!快傳禦醫!快啊!”

曾內侍聞言一震,慌忙衝進大殿,戰長林跟上,甫一入內,便聽得有人哭喊“陛下”。戰長林胸口一凜,定睛看去,隻見金柱後煙斜霧橫,一身著龍袍的花發老者正倒在丹爐前,口吐白沫,渾身抽搐,旁邊則跪著一位手足無措的道袍男子。

“陛下,您這是怎麼了?陛下?!”

“禦醫!禦醫怎麼還不到?!”

“邱道長,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陛下先前都還好好的!”

大殿裡亂成一團,那道士麵色慘白,哆嗦著從地上爬起來:“不是我,不是我……”

正說著,抽搐在內侍懷裡的聖人突然僵住不動,道士目眥儘裂,掉頭便跑,被一人劈手打翻在地。

兩側禁軍正打算衝來,見狀一怔。

“拿下,關押候審。”

戰長林吩咐完,箭步衝至殿上,伸手一探聖人鼻息,瞳孔劇震。

曾內侍還抱著聖人在悲聲呼喚,戰長林深吸一口氣,看向丹爐旁散落得到處都是的一瓶丹藥,再回想起居雲岫今日所說的夢,背脊森寒。

“禦醫來了,快讓開,禦醫來了!”

身後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戰長林起身讓至一旁,瞪著眼前一幕,猶自難以相信。

然而很快,前來診脈的禦醫身軀一震,臉色隨之化作灰白。

“林太醫,陛下到底怎麼了?你說話啊!”

林太醫渾身發抖,良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陛下……崩、崩了!”

疾風卷著大雪撲入,一行人僵立在大殿門口,戰長林掉頭望去,神色又唰的一變。

來人正是居雲岫。

聖人駕崩的消息不脛而走,聞訊趕來的皇後、貴妃等人跪在龍榻前,嚎啕大哭,一眾內侍、禁軍伏跪在地,泣不成聲。整座大殿被悲慟的哭聲湮沒。

西側偏殿裡,居雲岫坐在暖榻上,本就蒼白的臉更如薄紙一樣。林太醫坐在榻前給她診完脈,鬆一口氣:“無大礙,郡主眼下正是關鍵的時候,切莫悲痛傷懷,動了胎氣。”

居雲岫極力克製著內心的悲痛和震驚,點頭。

林太醫複又交代一些注意事項,看居雲岫臉色稍有緩和後,挎上藥箱離開。

另一頭,戰長林陰著臉質問璨月、琦夜:“我走前是怎麼叮囑你二人的?”

璨月、琦夜全然沒有想到進宮來會遇上這樣大的事情,自知已把居雲岫置於險境,跪下道:“姑爺,奴婢該死,奴婢不該……”

“不關她二人的事,”居雲岫漠然打斷,“是我執意要來的。”

戰長林轉頭,目眥透著一圈紅,又氣恨,又擔憂,又無奈。居雲岫收斂情緒,安撫道:“我沒事,你不要責備她們。”

戰長林眉頭深蹙,偏開臉,仍是一臉戾氣。

居雲岫撐著榻麵要下來,戰長林一個箭步衝過來按住她。

“你要氣死我?”

居雲岫握住他手腕,抬頭,二人目光相觸,戰長林臉色終於稍微緩了緩。

“聖人駕崩,帝位空懸,那三位一定會伺機而動,我先留在宮裡觀望形勢,你回府等我。”

壓下忿然後,戰長林試圖勸居雲岫先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卻見居雲岫淒然一笑,搖頭道:“回不去了。”

戰長林費解,便在這時,一人從外衝進崇德殿裡,倉皇道:“大事不好!永王、寧王在宣武門前打起來了!”

悲聲震耳的大殿裡如有驚雷滾落,皇後瞠大雙目,淚痕闌乾的臉上滿是愕然。一位身著縷金百蝶穿花雲緞宮裝,頭戴金鑲玉頭麵的後妃喝道:“胡言亂語!永王殿下進宮來見陛下最後一麵,怎會無緣無故跟寧王打起來?!”

話聲甫畢,另一側衣著華貴、氣度雍容的貴妃厲聲道:“宸妃,你少在這裡裝糊塗!永王會在這時候進宮,必定是你派人通風報信!宣武門乃皇城重地,他敢在那個地方跟寧王動手,可見居心不良!隻怕見陛下最後一麵是假,來奪皇位是真吧!”

宸妃悚然,貴妃掉頭向皇後道:“皇後娘娘,陛下人剛走,永王就敢在宣武門前造反,行徑發指,其心可誅,您快下旨讓禁軍拿下這個孽障!”

宸妃勃然大怒:“貴妃這是什麼話?!永王在宣武門前動手是造反,那你的寧王就不是在造反嗎?!”

大殿裡登時吵作一團,曾內侍等人勸也勸不住。靈機一動後,曾內侍突然朝著西側偏殿這邊跑來。

卻說在偏殿裡,耳聞外間爭吵的戰長林神色變換,看完居雲岫拿來的密信後,更是驚疑難定。

“信是何人給你的?”

“哥哥走前留下的。大軍出征前,他便已察覺異樣,所以才想方設法留下你。信中所言,我原本也不相信,可今日看來,一切皆在哥哥的推斷當中。”

戰長林胸口震動,看回信上:“這並非是他的筆跡。”

居雲岫點頭:“這是告發信,是哥哥佯裝他人筆跡所寫。”

戰長林手指收攏,居雲岫抓緊他手臂,儘快交代:“皇後膝下無子,為人又仁慈和善,這種時候,很容易被旁人拿捏。如今四王相爭,成王敗寇,我們不能坐視他人登上皇位,當務之急,便是要拿下禁軍兵權……”

“戰將軍!”

曾內侍慌張地衝進來,打斷二人的談話。

“將軍,聖人溘然薨逝,永王、寧王二位殿下大鬨於宣武門前,丞相等人又遲遲不能入宮,朝中混亂,還請您儘快出麵,主持大局!”

聖人駕崩的消息一傳開後,皇後便發下懿旨,急召丞相、中書令等大臣入宮,然而不知為何,兩個多時辰過去,愣是始終不見任何一人的人影。

戰長林與居雲岫對視一眼,伸手在她手上用力一握,起身離開。

“召禦醫,在此處照看長樂郡主。”

曾內侍心知戰長林是答應了,趕緊應是,派殿裡內侍再去傳召禦醫。

戰長林闊步走出偏殿,龍榻前,貴妃、宸妃等人仍在激烈爭吵,底下則是勸架的侍從、哭泣的後妃。

正在不可開交的時候,忽聽得“嘭”一聲巨響,眾人大震,掉頭看去,原本擺放在金柱前的一樽青花瓷落地大花瓶竟已粉碎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