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道劍光隻是個開始, 緊接著各種動靜傳來,妖獸嘶吼聲不絕,充滿憤怒, 隔著老遠都是地動山搖。
顯然戰況正激烈。
謝眠眼一亮,連忙催動雲朵飄過去——有打架有熱鬨!怎麼能少了他!
他的修為恢複的差不多了,不過這秘境自成規則, 會壓製修為,謝眠撲騰了好一會,才飄到打架現場, 果不其然看見了一道熟悉的玄色身影。
是晏陵。
一人一妖獸打得正激烈。
那妖獸足有兩人高,利爪如刃,通體覆滿銀白鱗甲,幾乎要隱沒在遍地白雪裡,而晏陵劍光凜冽, 硬生生在它那堅硬的鱗片上崩出一道道血紅傷痕。
黑白兩影交錯不歇,摻雜著雪花與血花橫飛,謝眠眼花繚亂地辨認了一下,認不出這個晏陵是幻象還是真實的, 乾脆癱在一旁等他們打完。
雲朵上的一團紅在雪地裡也頗顯眼, 晏陵的目光似往這邊瞥了一瞥, 劍光再盛三分, 隨後妖獸嘶吼聲乍然淒厲,轟然倒地,再沒能站起來,一雙銅鈴般的眼裡流露出不甘和痛恨,掙紮了半天,死透了。
偌大個妖獸砸到地上, 又是一陣地動山搖,謝眠忙不迭驅動雲團,想躲開飛濺過來的雪花,一道結界在他麵前支起,替他將寒風飛雪都阻攔。
謝眠愣了愣,抬頭看向晏陵,試探地喊了聲:“晏……陵?”
晏陵看著他,眸光微動:“嗯。”
晏陵手腕一轉,長劍憑空消失,他在原地站了片刻,將身上凜冽的氣勢都收斂乾淨,才朝謝眠走來。
步履沉穩,姿態從容,很快走到謝眠麵前。
“謝眠。”
“哎。”謝眠下意識應了一聲,歪著腦袋端詳了一下麵前人,他在辨認真假,又抬手搓了搓晏陵的臉,溫熱的,看來是真——“啊呀!”
他驀然向前傾身——被拽的,晏陵握住他手腕,輕輕一用力,就將他整條魚從雲端拽了下來。
謝眠猝不及防,另一隻手本能地勾住晏陵頸脖,隻覺腰間一緊,一條手臂橫亙在他腰間,穩穩將他抱住。
獨屬於晏陵的清冷氣息瞬間將他包容,他聽見晏陵的呼吸有些沉重,以為是剛剛和妖獸打架受了傷。
“你受傷了?”
“沒有。”
回答簡短有力,過於快速,謝眠心下狐疑,下意識要推開晏陵親自檢查,晏陵卻沒鬆手,隻低聲:“讓我抱抱。”
不知道是不是謝眠產生了錯覺,他竟隱約覺得聽出了一點細微到難以察覺的顫然。
像看見了失而複得的寶物那樣激動又害怕的顫然。
他怔住了。
不知怎麼的,這一刻他突然就想起了在河流旁、傻傻等了他好幾天的那個“晏陵”。
那個三生石複刻出來的“晏陵”境界大跌,氣息紊亂,儼然是大道將崩的狀態,總是安靜又茫然地看著他,和他記憶裡的清冷自持的晏陵大相庭徑。
謝眠並不懷疑三生石的效用,可他委實不記得晏陵什麼時候這麼傻愣愣了……不,有的。
謝眠恍然想起,前世裡晏陵曾有一段時間消失不見,對外、對謝眠,都隻說是去閉關,不必打擾。
彼時謝眠並未在意,直到後來晏陵回來,一切安寧似無異常,他更沒將這事放在心上。
現在想想,難道就是那回?
好端端的,晏陵做了什麼事,折騰的境界大跌道法將崩?
謝眠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他低頭,熟稔地往晏陵頸脖處蹭了蹭,小聲道:“你怎麼也進秘境裡啦……晏陵,我都想起來了。”
晏陵指尖微微一顫,卻沒太意外:“好。”
真真切切將人抱在懷裡,他高懸緊繃的心總算是緩緩落下。
之前謝眠還沒恢複記憶,懵懵懂懂地被青玄丟進秘境,他震怒之下,幾欲與青玄動手。
隻是惦記著謝眠才生生忍住,進了秘境一路匆忙尋覓,遇見了凶猛的妖獸便出手處理掉,碰到危險的地方便用結界圈住。
免得謝眠無知無覺陷入險境。
上古秘境非同小可,自成規則壓人修為,晏陵斬殺了無數妖獸,各處布張結界,數日下來也有些吃不消,好在謝眠安然無虞。
“你……”
“你……”
抱了一會,兩人同時出聲。
晏陵先止了聲。
謝眠扁了扁嘴,腦子裡飛快轉過一遭,恢複記憶後,他對晏陵的那點兒怨懟和疏遠都散了個七八,隻剩一點委屈:“我去渡劫,你摻和什麼呀。你一百年不理我!”
雖然晏陵解釋過了是因為兩人命運糾纏,關係生死劫不可輕舉妄動,但這並不妨礙謝眠委屈。
他回想起那渡劫的百年光陰,那被冷落的往事,委屈如泡泡咕嚕咕嚕直冒:“反正雷劫也劈不死我,你來救我做什麼……”
*
觸手的魚鱗有些乾,晏陵抱著這條委屈到兩眼汪著水的魚,有點怕他脫水,想了想,帶著他去了一處溫泉。
這溫泉是晏陵前幾日偶然路過的,靈氣充沛,尋常人來泡一泡,大有裨益。
不過對晏陵兩人來說就是個普通溫泉。
謝眠被抱著下了水,舒適的眯了眯眼,溫暖的水流將他心底的不痛快又衝散了幾分。
他掙脫開晏陵的手,在池子裡遊了兩個來回,暢快了許多,又湊到晏陵麵前,仰頭看過來,尾巴擺擺,在身後撩起一串兒水珠,顆顆晶瑩,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他嘀咕:“你好沒趣,你也不懂得哄哄我。”
晏陵伸手,溫熱的指腹擦過謝眠臉頰的水珠,抿了抿唇,神情緊繃,在腦海裡將司命的話本們都飛快地過了一遍。
司命的話本裡花樣眾多,各不相同,可他想過一遍,卻覺得哪個都不適合。
他從沒如此恨過自己的笨拙。
為什麼謝眠總能輕而易舉哄得他開心,他卻隻能讓謝眠難過。
僵了許久,晏陵動了動手指,指尖那滴水珠倏然凝結成冰珠,旋即冰珠之上浮現裂紋,裂紋舒展蔓延,喀嚓輕微一聲響,那冰珠膨脹盛開,開成了一朵漂亮精致的冰花。
他第一次做這種事,很生疏,沒把握好那個度,冰花上縈繞著他的靈氣,寒意叢生,花瓣雖美,卻片片如刃,仿佛碰一下就能被凍成冰。
謝眠被那寒意震懾了一下,嘀咕聲卡住,突然想起了方才那妖獸被晏陵砸到雪地裡時,那飛濺的雪花,也是這般藏著淩曆鋒芒。
片刻後他默默遊遠了兩步:“……你在乾什麼呀?”
晏陵抿著唇,看著謝眠嘩啦離他遠了兩步,難得生出一絲茫然又不知所措,他低聲道:“……想哄你。”
謝眠:“可你的表情看起來像是想把這冰花拍在我腦袋上。”
然後順便讓他的腦袋也開個花。
晏陵:“……”
這是一次看起來很失敗的哄魚經曆,不過謝眠莫名其妙地覺得有被取悅到,他笑眯眯地又遊過來,指導道:“這花太冷了,要溫柔點。”
晏陵“嗯”了一聲,目光緊緊地看著手中冰花,思索著要如何才算是“溫柔點”,思索許久毫無頭緒,隻能先解決前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