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著她看了半天,勾起嘴角,“果然什麼都瞞不過你的眼睛呢。”
他輕輕的笑了兩聲,又扭頭看向前方的道路。
道路上有一輛公交行駛過,他將尤那拉到自己的內側,“我們從來沒有這樣分開過吧?沒有分到一個班,你不在我身邊,我就感覺什麼事情都弄不清楚了。”
“千秋你從小就靠不住,一直是這樣暈暈乎乎的,隻不過不和我一個班而已……”說到這一句,她的鼻子有點酸了,她不得不扭過頭,用力的眨了眨眼睛,才將莫名的哽咽給咽了下去,“我問你,你的名字,生日,還記得吧?”
“哈哈,我的生日嗎……十二月四日?”
“你這副猶豫的樣子是怎麼回事啊?那我問你,我的生日,你還記得嗎?”
“我記得啊,五月十六日,對不對?”千秋稍稍往後側頭,眯著眼睛笑了笑,拉著她的手不緊不慢的往前走。
什麼啊,這種對話。
尤那垂下臉,她不自覺的放慢了腳步,落後了千秋半步。
她無端的聯想到小學時的舞台劇表演,她感覺她和千秋兩個人就像是在對台詞一樣,僵硬的讀著應該出現在這裡的對話。
“哼,還好你還記得,如果連我的生日都忘了,我就再也不管你了。”
鼻腔中猶如灌入細沙,哽的她喘不過氣來,整個世界都是由數據組成的宏大恐懼,已經無形的籠罩在她的身上。
這個世界,到底有什麼是真的?
握住她的手腕的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是不是和她一起長大的那個少年?
從他的行走的步伐,微不可查的小動作,以及她對他的了解,她都能判斷,這是她的青梅竹馬。
正因為能夠確定這就是他,這種對台詞般僵硬的進行的對話,就更讓她不安了。
在思索這些之前,她更想活下來。
因此無論怎麼恐懼,她都要打起精神,裝作若無其事的將對話進行下去。
“我的生日|你當然要記得!但是以千秋你的性格,彆的事情肯定會迷迷糊糊的忘掉了。”
她的台詞已經念的乾巴巴的了,但好歹勉強繼續了下去。
“……看到對話框上方的【數據】鍵了嗎?把光標停留在上麵……]
[【數據】頁麵打開了。]
眼前驟然出現了如同屏幕一般的平麵,上麵整整齊齊的羅列著各種各樣的數據,將和她從小一起長大的那個少年的所有,都總結成了或高或低的數字。
尤那過去隻在電影裡看到過這種畫麵,但她已經沒有反應。
這一天見到的無法用常理來形容的東西已經太多了,震驚到最後,已經成了麻木。
至少唯一可以慶幸的是,是這個世界不正常,而不是她。
對於這個遊戲的規則,她仍舊不清楚。然而隻要仔細觀察,總會有跡可循,過度的情緒化隻會影響判斷,她要冷靜下來。
一切都要等到梳理清楚後再做決定。
她下定決心,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在介紹的同時,也仔細的觀察起出現的屏幕。
【數據】【查詢好感度】【選項】……
她要在輔助的同時,逐漸的掌握這個遊戲的規則。
在小心謹慎的前提下,一切都順利的進行著。進展的比她預想中的情況要好,看來隻要按照劇情進行,暫且不會出現什麼意外。
順利的回到了家門口,千秋鬆開了她的手,尤那則迫不及待的往前走了一步。
雖然沒有辦法明確自己的劇情,但她早上的時候就有預感今天放學後會發生的事情。因此未來雖然不能預估,但到了劇情點的時候,大概是會提前有一些預感的。
“背包裡的禮物可以送給彆人,喜歡的禮物會提高好感度,不喜歡的東西會降低好感度,所以送禮物之前,好好調查一下女生的喜好吧。”
說完最後一句台詞,她發自內心的鬆了一口氣。
這樣,這一天的劇情應該就可以結束了吧?
這一天接觸的數據量比她過往的十幾年都要多,她需要時間去好好的整理。
“那那。”在她轉身離開之前,身後的少年突然開口,“放假前,你說過想要耳環的吧?”
尤那一怔,迅速的回過頭。
千秋站在兩步之外,陽光的籠罩中,他的唇角上揚,依舊是那副溫溫柔柔的模樣,無限耐心的等待著她的回答。
他等待了接近五秒,尤那才反應過來。
她僵硬的伸出手。
少年耐心的將她蜷縮起來的手指一根一根的展開,才將手中的軟陶耳扣認認真真的放到她的掌心中。
“這個就作為升入高中的第一個禮物吧,喜歡嗎?”他嘴角的弧度不變,垂下睫毛,專注的望向她。
“……謝謝。”
直到這一刻,尤那才差點繃不住自己的情緒,鼻頭發酸,眼淚差點脫眶而出。
[花朵形狀的耳扣:彩色軟陶的耳扣,花瓣由淡藍淡黃淡粉色組成,重量很輕,是受女孩子喜歡的禮物。]
她知道的,這是遊戲屏幕那頭的那個人的選擇,她知道的。
但是有一瞬間,她還是以為,她麵前的這個人,依舊是和她一起長大的竹馬。
他的語調依舊溫柔,“你不用對我說謝謝。”
她終於可以回家了。
打開了家門,緩慢的上樓梯,尤那能感受到自己的腿肚子在發抖,她幾乎是拖著自己的雙|腿在往上走,眼淚終於止不住的流出來,她捂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嗚咽出聲。
手中的軟陶耳扣被她緊緊的攥在手心,用力到幾乎嵌入肌膚。
那是屏幕對麵的那個人的選擇,不是千秋,那個人或許隻是打開背包的時候,看到裡麵有這個,為了嘗試這個功能,就隨意的送給了她。
她看到了背包內側,也看到了選項,也看到了遊戲詢問玩家是否送禮物的。
那不是她的青梅竹馬。
但這禮物是送給她的,是他為她準備的。
她進入房間,走到窗戶邊。
金發的少年依舊站在樓下,與她上樓之前的姿勢沒有分毫變化,他依舊維持著同一個姿勢,站在每天送她回家都會站著的位置上。
夕陽已經快落下,天空逐漸變成深藍色,天空與地麵交際的地方,蒙著一層朦朧的淺紅色,雲朵的形狀像是蜷曲的薔薇花瓣。
他站在電線杆下,天空有白色的海鳥飛過,時不時有學生推著自行車經過,路燈也一個接一個都亮了起來。
他仍舊站在那裡,抬起臉朝著窗戶的方向長久的凝視著。
刮過的風吹動了他的金發,碎發將他琥珀色的眼睛遮擋,黑暗中有微弱的銀色偶爾反光。
尤那用力握住窗框,眼淚無聲落下。
在進入高中之前,她曾經想過打耳洞,但是她很怕痛。
即使彆人都和她說打耳洞一點都不痛,她仍舊躊躇,但如果讓她放棄,她又很不甘心,因為下個季度會流行的軟陶耳環非常可愛,她第一眼在雜誌上看到時就喜歡上了。
她猶豫不決,糾結了很久,還是決定去打耳洞。
但是讓她一個人去,她是不敢的,於是她就找了青梅竹馬的千秋陪同,千秋當然毫無異議的就乖乖跟著她去了。
到了醫院,她看到閃閃發光的器材,又害怕了。
隻是痛還好,她從小就害怕針頭,看到就雙|腿發軟。站在身邊的竹馬自然是最了解她的人,一看她發直的眼神,就輕輕的圈住她的手腕,“回去吧?”
“不要。”她想著軟陶耳環,雖然很害怕,還是拒絕了。
“……”千秋沉默的注視著她的表情,過了半晌,突然微微笑起來,“既然這樣,我先打吧。”
“?”尤那一驚,睜大了眼睛,“這怎麼行?”
“沒關係的,那那你能承受什麼度的疼痛,我最了解了。”他笑著鬆開她的手腕,在醫生對麵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我先試一試,再告訴你痛不痛。”
尤那還想拒絕,但從來溫和的少年偶爾也很強勢,沒給她拒絕的機會,醫生就已經開始給器材消毒了。
眼見著已經開始,她緊張的捏住了竹馬的手指。
“哢嚓”一聲,少年尚且沒有做出任何表情,她就已經差點蹦起來了。
“怎麼樣?痛不痛?”她緊張的吞咽,眼睛一眨不眨的凝視著千秋,嚴陣以待他的回答。
少年卻望著她的手指出神。
直到她問道第三遍,千秋才如夢初醒的反應過來,抬起眼睫對著她微笑。
“是不疼的意思嗎?”
竹馬的反應過慢,她都快要急死了。
“嗯……”他先嗯了一聲,又很快的補充上一句,“但是對你來說,可能會覺得痛。”
“那我不打了!”她回答的很快。
即使她再喜歡軟陶耳環,她也不要打耳洞了,光看著尖尖的針頭紮進耳垂,她就已經出了一身冷汗了,而且她相信千秋,千秋對她的感覺的把握,或許比她自己還精準,他說會覺得痛,那肯定就是痛的了——
她急匆匆的抓著千秋站了起來,也沒讓反應遲鈍的竹馬再打上另一側的耳釘。
現在她站在樓上,看著微風吹拂過,站在樓下的少年一如既往的在樓下等到她出現在窗口,才揮了揮手,轉身離開。
“明天見。”
她的眼淚無聲的落了下來。
為她打耳釘的那個少年,究竟是被抹滅在了數據的洪流之中,還是從來沒有存在過?
正常的生活隻是浮在假象之上,但是如果能夠就這樣維持著現狀,是不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會更加幸福?
她可以念著台詞,糊弄過每一個劇情,幫助千秋戀愛,就這樣生活下去嗎?
不,她無法接受,這種如同巨大機械內的齒輪般被束縛的人生。
在此刻,她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一定要想到辦法,逃離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