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那邊看看。”田間有人喊,腳步聲加快。
看不見的手抽離,耳邊有慍怒的歎氣聲,冰涼的軀體慢慢起身,顧從淵的盤扣在無形中被一點點扣好,衣服拉平,淩亂的發也整理了。
一束光突然打在眼前,顧從淵擋著眼坐起來,語氣不和善:“六堂弟,在這也能碰見你?”
顧隨流拿著八卦鏡到處照:“什麼碰見,我專門來逮你的。”鏡子照出了四野漂浮的一些陰氣,並沒有他想找到的,“你大半夜在這裡躺著乾嘛?”
顧從淵站起來,拍拍衣服:“在這看風景,不小心睡著了,不是被你吵醒,我可能還在睡著。”手上的冰涼漸鬆,那鬼好像不在他身邊了,但他完全看不見對方,不知他去了哪兒。
不過下一刻他就知道了,因為顧隨流平地摔了個跟頭。
他抿嘴笑了一下,抬眼時冷聲:“我已經是成年人,連在外麵多呆一會兒的自由都沒有嗎,就算要管,也輪不到你,我在這裡是坐著躺著還是趴著,都跟你無關。”
顧隨流爬起來:“但你養了鬼,你不回去,肯定在這遛鬼……”話未說完,他又摔了一跤。
“那你找吧。”
顧隨流又拿八卦鏡:“我要是找到,你就慘了……”然後再摔跤。
他抹一把臉上的泥:“你就等著被顧家……”再摔。
“你……”繼續摔。
“我……”再摔。
他隻要一開口就摔跤,到後麵,不開口也摔。
被打擾了好事,那隻鬼多少帶了一點怒氣。
顧隨流一句話也不敢說了,惶惶四處看。
正好四叔也趕了過來,顧從淵見到四叔,有點擔憂,方一蹙眉,肩上被一手按住,儘管什麼也看不見,但他突然放心。
他和四叔打招呼,聽顧隨流在旁邊叫囂,定要四叔勘察,肩上的看不見的手輕輕點了幾下,他下意識按住那手,仿佛彼此觸碰才安心:“那四叔查查看吧,不然堂弟可能無法打消疑惑。”
顧四叔卻笑道:“流兒胡鬨,我本意是想來看看你有沒有危險的,你沒什麼事兒就放心了,我們這就回了,你要回嗎?”
肩上的手從他手心抽離,慢慢往領口摩挲,顧從淵咬了一下唇:“多謝四叔關心,我還想再看看,等會兒就回。”
“好。”四叔點頭,扯住旁邊的兒子往回走,顧隨流不依,“爸你怎麼不探查啊,那鬼說不定就在他身邊呢。”
“給我走。”四叔提著兒子的衣領將人拉走,走到遠處才說,“八卦鏡都沒照出來,說明什麼也沒有,你還要怎樣,要我跟著一起丟臉?”
“說不定那個鬼能躲過八卦鏡呢。”
“你消停點吧,為什麼要處處針對你大哥?”
“我就是針對他,憑什麼他什麼也不學,卻是定好的繼承人?”顧隨流情緒有點激動。
“你覺得不公平?”顧四叔道,“就算沒有他,在顧家也排不上
你,你針對得過來嗎,想爭,就去給我努力學,先天條件和後天努力,總得占一樣吧?”
四叔也生氣了,痛斥著他,兩人嘈雜的聲音許久才散。
終得安寧,穆程尚未恢複身形,先吻在那肩上,手繼續往下。
可偏偏又聽到一陣急促腳步聲,伴隨著焦急的詢問:“淵兒在嗎?”
不是一個聲音,是一群。
顧從淵咬緊唇:“好像是我二叔,還有我爸,二叔他們……”
已經被打斷一次,這下就是天王老子來了穆程也不想收手,他還是保持著看不見的形態:“你家的親戚可真不少。”
那些人走近,腳步太急沒帶手電,深夜沒有路燈的田間,彼此都隻能看個隱隱約約的身影,他們見到人,鬆了口氣:“淵兒你沒事吧?”
“沒事,怎麼了?”顧從淵的臉上泛紅,幸好夜色深沉,他輕微喘氣,看見他爸,二叔二叔,以及幾個堂弟都來了,一群人站在他麵前,而他的身後,是一個不大老實的鬼。
這群人看不見這鬼,可是,他也看不見啊。
他隻能感受那隻鬼不肯停下動作,冰涼的觸感自肩上掠過。
“淵兒,我弄錯了。”顧二叔上氣不接下氣,那個渡化的鬼並非新死,而他們渡化離去的隻是一點怨氣,這與穆程所說一致,隻是當時他沒看出來,可是回去後檢查器皿,忽然發現了銅鈴上殘存的一點厲鬼之氣。
他連忙追尋回憶,赫然反應過來,最先想到的是淵兒應該看到了他,一時慌神,擔心他出危險,連忙叫上家主一起過來,路上碰到三叔和幾個小輩兒,問明情況後,都跟來了。
然而到了此處,又探尋不到那厲鬼氣息了,一群人仔細勘察,確定厲鬼已經不在,略略放心。
顧從淵垂手站立,筆直僵硬,靜靜聽著二叔把始末詳細訴說。
這些穆程說過,他已經知曉,而且,眼下也沒法集中注意力去聽。
看不見的手在衣裡遊走,碰到那溫熱之處,他不禁輕吟了一聲。
說話的人一停:“淵兒,怎麼了?”
“沒事,聽二叔這麼說,我有點後怕。”顧從淵的眼尾也泛紅。
“不要怕。”顧家主走過來,月光下,離得近了,神色就看得清晰。
那手抽離了,顧從淵後退幾步:“多謝爸,我現在已經不怕了。”說著話,四處看,雖然知道看不見,可還是本能的用眼睛尋找。
“這裡雖然沒有那厲鬼氣息了,但以防萬一,二弟二弟,我們一起念個咒,做一下驅鬼術吧。”家主回頭道,另兩人點頭。
二人立即步罡各一方,環繞顧從淵站定:“這鬼是跟著你出來的,我們將你身邊的鬼氣清除乾淨,淵兒彆動。”他們說。
顧從淵擔憂:“不用吧……”
“彆動。”家主再道。
顧從淵皺眉,幸而此刻感受不到那隻鬼了,他希望穆程躲一下。
陣法啟動,一點雜音,如急迫的鈴聲,好像憑空出現響在耳畔。
他定神靜心,
手揪在衣襟上,
忽被一手牽住,錯愕抬眼目中空空,可仍不妨礙他害怕,不敢出聲,隻以唇語道:“你不要到這邊來。”
“放心,影響不到我。”幽幽聲音在麵前響起,帶著一點沙啞,是情愫蔓延難收的隱忍。
看不見的手鬆開了他,耳畔又有吻落下,肩膀被胳膊環住。
顧從淵低下頭,不敢叫周邊人看出他的神色。
下移的手再至,慢慢滑動。
一冷一熱,如冰如火。
動作快了一點,顧從淵咬緊牙不敢出聲,微微仰頭。
那鈴聲嘈雜忽急忽緩,他抬手抓住肩上攏著他的胳膊,遏製不住力道,顫顫收緊。
那天在房裡自己實踐了一把,卻不得要領,沒有什麼感覺,反而種種不適,可此時,在這野外田間,他在一隻鬼的掌控下,幾度失神。
“淵兒,在陣法當中是有一點難受,你堅持一下,馬上就好。”家主說。
“好。”顧從淵擠出一個字,隱忍的情愫被瘋狂壓製,又悄然釋放,他身體失重,無力靠在身後人懷中。
鈴聲停息,幾人向他走近。
冰涼的手退離,衣服幾乎沒有淩亂,還是整整齊齊,可內裡已是一塌糊塗,有手臂柔柔撫他的肩,將他輕攏在懷中。
“淵兒,一起回吧。”身邊人說。
他抬手碰了一下肩上手臂。
那手臂擦拭他額上的汗,稍稍鬆開他。
顧從淵點頭:“好。”
一行人往回走,冰涼手指勾住他的手,牽他走過花田,踏上平路時,那手鬆開,這隻鬼沒有恢複原樣,還是看不見,不知道他是否一直陪著自己走。
這一路走得慢,回到顧家,卻見那大門前四叔焦急轉圈,幾人問及,四叔歎口氣道:“流兒不見了。”
“怎麼回事?”家主忙問。
“我罵了他幾句,他不服氣,跑了。”四叔麵色凝重,“脾氣越來越大,真讓人不省心。”
“那找找吧。”家主立即道,回頭對幾人吩咐,“大家都找找看。”
“不用,那大一個人了,還能走丟不成,就是天太晚了,電話又打不通,有點擔心,我等一下他。”
“是啊,這麼晚了,還是找一下吧。”顧家主回頭看了眼,他們方才出去找顧從淵去了這麼多人,眼下於情於理都要一視同仁,“通知裡麵,都找找看。”
幾人各自奔走,不一會兒,老宅前燈火通明,很多已經入睡的人也穿好衣服出來了,七嘴八舌問,從哪兒走的,往哪個方向去了,平時最愛去哪兒,走走走往那邊去……
這門前一時嘈雜,尋找的人還沒走,忽地有車急速駛來,到大門前停下,一個人從裡麵摔了出來。
眾人連忙上前,那人抬頭,渾身是血,赫然是顧隨流。
顧隨流氣息奄奄,奮力吐出幾個字:“南……南柯樓盤……”說罷雙眼一閉,昏死了過去。
“流兒……”四叔惶恐
大喊。
“南柯樓盤,這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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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現在渾身是血誰也不敢亂動,要等救護車過來看醫生怎麼搬運,再急也隻能等。
“那是個爛尾樓,出過幾回事,後來被迫停工了。”三叔消息靈通。
“連續出事不太正常。”家主道,“開發商怎麼沒來找我們看看?”
“人家找人了,找的不是顧家,是胡家。”
六個數得上名的天師世家,顧家原本為首,胡家後來居上,兩家如今競爭很激烈,顧家主聽此話眉頭微蹙:“他們處理乾淨了嗎?”
“處理完後沒再出過事兒,不過開發商覺得不吉利,還是不敢做,工地就停了。”
“這麼說……流兒這傷應該是人為的?”家主俯身,那這樣就得報警。
“不是人為。”低沉的聲音在顧從淵耳邊響起,他驚了一下,側頭看來,見穆程不知道什麼出現的,此時沒有完全隱身,是半透明狀態,就這樣站在一眾天師當中。
穆程對上那疑惑的眼神,又道:“他是被厲鬼襲擊的。”
顧從淵驚愕,俯身重複:“他是被厲鬼襲擊的。”
周遭人訝異看他,沉默片刻,家主道:“淵兒,你說的是真的嗎,你怎麼知道的?”
“是真的,我……”
“淵兒天賦異稟,沒準感應到了。”二叔接話,“我相信淵兒的感應,過去看看?”
“好。”家主點頭,正此時救護車也來了,四叔一家人陪著顧隨流去往醫院,剩下的人既然在這兒了,便準備都去那樓盤看看,年長一輩兒是去捉鬼驅邪,小一輩兒打算跟著學習。
那救護車遠去,而四叔的歎氣聲仿佛還在耳邊,顧隨流今晚被罵,心裡氣不過,既然都認為他沒用,他非想要表現一番給大家看看,南柯樓盤以前鬨過鬼,他有所耳聞,大半夜孤身一人闖入,想萬一碰個鬼,要與之爭鬥,並抓個回去,好讓大家對他刮目相看。
樓盤不算遠但也不近,他心裡氣憤,車開得快,一個小時左右到達,本是憤怒之下壯了膽子,可沒想到真遇見了鬼,他不學無術根本不知道怎麼應對,連滾帶爬才回到車上,而身上已經被鬼咬得血肉模糊。
這是自作自受,可顧家知曉了厲鬼出沒,就不能坐視不理。
待那救護車的聲音再也聽不見,一眾人立即回去做了準備,十分鐘後再彙聚於大門前,數量車形成了車隊,往前行駛。
顧從淵坐在三叔的車上,大家都去準備時他沒有動,因為他沒有東西要準備,然後大家都上車,三叔的車正好停在麵前,他就拉開車門上來了。
他在後座,左邊是五堂弟,右邊旁人看上去沒人,但他看見穆程坐在那裡,帶著一點笑意。
他靜靜看那側顏,車裡黑,那鬼又半透明,明明看不太清楚,但他還是沒挪眼。
進到爛尾樓,外麵生鏽的鐵門早已經沒了鎖,上麵掛著“閒人免進”的牌子,地上厚
() 厚灰塵,一些磚瓦,有用了半袋子的水泥,滿地的垃圾,偶爾會看到幾個小動物的屍體,已經乾癟。
那蓋了一半的樓房,鋼筋沒有覆蓋,尖尖地杵在那裡,樓層沒有護欄,抬頭隻看一片陰森幽暗。
一縷霧從月亮上拂過,家主幾人警覺:“有鬼氣。”
他們將符籙亮出來,叮囑晚輩們不要輕舉妄動,眾人往裡走,進了那空蕩樓中,空氣中也彌漫著灰塵的氣息,揮散氣味,聽得嘩啦一聲,幾隻蝙蝠飛出。
家主手持羅盤,口中念決,羅盤轉動直指向正前方,二叔即刻亮出八卦鏡,幾人互看一眼,在那八卦鏡忽地往前一照時,黃符齊齊舉起,形成一道看不見的屏障。
身後窸窸窣窣響動,一眾小輩們曆練得太少,仍不能保持淡定,有人尖叫了一聲,又及時捂住嘴。
因為目中所及,在那屏障之外,突然出現五個身影,並排懸空垂著,好像有細繩牽引著他們。
“厲鬼。”家主一驚,“護好自己,不要出屏障。”
話說完,他與二叔三叔幾人踏出屏障,畫符掐訣,拋到鬼身上,垂頭的鬼好像被驚醒,齊齊抬起手,飄蕩而來。
“這樓盤死過五個人,現在正好五個鬼,還都成了厲鬼,他嗎的胡家根本就沒辦事兒,頂多是施個術叫他們離不開此處。”顧二叔氣惱道。
有兩隻鬼張著殷紅的嘴,嘴上有血,想來顧隨流就是他們咬的,幾人念咒掐訣,黃符帖在那鬼的額頭,厲鬼僵了一下,片刻後卻忽然又是一動,乾枯的手臂赫然抬起往前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