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隊伍末端之人自動讓出位置,讓他們行駛到中間去。
幾人不敢違逆,心驚膽戰往前去,離那華蓋馬車越來越近。
在還差數十米距離時,隊伍沒有再讓路,護衛跟他們說,就這樣行駛便是。
杜雲期僵硬的身子放鬆,心不在焉行走在這隊列中,抬眼就能看見馬車上的珠玉流蘇,一晃一晃。
那個人就坐在裡麵,一張口就能喊到他,可是今非昔比,他們已然不是小院中並肩而坐的人。
對方不打算敘舊,沒下車,沒掀簾子,並不理會他,可是又叫他跟著。
督公回京陣仗大,長長隊伍行進速度不比單人乘馬,幾人的馬跑不起來,夾在隊伍中都是慢慢走,對於坐立不安的人來說,倍感折磨。
最關鍵是,他們不知道這督公打什麼主意。
如果氣惱當初不告而彆,那麼剛剛碰到,就應該立即把他們解決了啊?
不動他們,隻是讓他們跟著,到底要乾嘛?
不立即解決,是準備……折磨一番,再解決嗎?
部將們暗暗拉杜雲期,以口哨暗語道:“想辦法逃跑。”
杜雲期點頭。
走了大半天,進一林子,隊伍停下,要休息吃飯,該方便的也要去方便。
杜雲期幾人下馬,和大家一起靠著樹邊休息,看有人在馬車前躬身聽著話,那簾子一掀,他的心一緊,可那個人並沒有出來,什麼也看不見。
說了會兒L,外麵的人去了,簾子重新放下,再沒什麼動靜。
杜雲期端著碗四處走走,隨意和人說著話,說著說著放下碗,慢慢到了一溪澗處,悄悄往坡下走,走了幾步,另幾人也放下碗來了。
幾人互相示意:“走。”
說罷翻進水中。
“將軍是熱了嗎?”忽有人聲在頭頂響起,幾人一愣,從水中鑽出,愕然看這溪澗邊重重疊疊圍了一圈的人。
“對,對啊。”杜雲期抹著臉上的水,站起來往外走。
“這麼冷的天將軍還熱,身體可真是好。”
“嗯,現在不熱了。”杜雲期往回走,瞄了一眼馬車,依然沒動靜,裡麵的人跟睡著了一樣。
可是,必然是他指令這些下屬來圍他們的啊。
豈止是不熱,這天氣入水中還是冷的,杜雲期摟摟肩膀,回來重新坐在樹下。
剛坐定,有人捧著衣服過來:“天氣寒冷,小將軍的衣服不換,萬一結冰,穿在身上厚重,會耽誤行程,請將軍換一下衣服。”
他們說罷抖開寬大帷幔,繞樹兩圈,形成一方有遮擋的小小空間,杜雲期五味雜陳地換了衣服,這衣服是棉絨的,乾爽保暖,穿在身上也很輕便,日常行走的話,確實比他的盔甲要舒適很多。
但不穿盔甲,又失了安全感。
另幾人也給送了衣服,他們相繼換了,一時都沉默,思索接下來怎麼辦。
不能坐以待斃
,
還是得想辦法逃。
修整過後繼續走,
下午的時候,幾人佯裝去方便時,以及又一次修整時,也試圖跑過,但都剛一走就被攔住了。
攔他們之人隻問是不是迷路了記錯回去的方向,幾人隻好點頭說是,兩方心照不宣沒說破,但杜雲期知道,那人定是看出來他想跑的。
昔日跑路一次,這回,那個人在向他證明,如今即便跑一百次,也照樣能把他抓回來。
天快黑時下起了雨,離驛站還有半個時辰的距離,雨路不好走,隊伍暫停休息,都撐開雨傘,也有人給他們遞過來幾把傘,撐傘下馬,一眾人在這將昏不昏的天色中靜立。
那馬車“吱呀”響了一下,裡麵的人終於有了動靜,有人上前掀簾子,簾內一隻手透出,搭在這人胳膊上,繼而,黑底白鶴的大麾露出一片衣擺。
地上墊了防水的軟墊,車裡的人走了出來,身披大麾,雙手抄袖,站在馬車前,向雨幕看去,旁邊人恭敬地給他撐著傘。
褪去農家裝束的他,一身華貴衣飾,襯得雍容華美,似乎沒有八年前那一麵中印象裡的那般陰柔,但也不複昔日山間的溫柔。
那雙眼看了會兒L雨,仿佛無意間轉了視線,正好落到這邊來,嘴角似笑非笑。
杜雲期立即低下頭,雨中夾著雪花,天寒地凍,而他恍覺自己暴露在烈日之下。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敢抬起頭,那目光已轉向彆處,仿佛剛才看過來隻是個錯覺。
他透過傘外雨幕,又看了看那人,有一刻想,如果他現在還是眼盲的,會不會還有人來抱他在雨路中行走。
而片刻後他又搖頭,他理當將山中的木禾與朝中的穆程分清楚,是一個人,卻不是一樣的,若對這奸臣還有意,那是愧對杜家世代忠良。
雨小的時候,繼續前行,天徹底黑下來時,也剛好到了驛站。
修整後各自回房,杜雲期是少將軍,自有單獨房間,屋裡暖和,他抖落身上的雪,洗了熱水澡,坐在桌邊休息了會兒L,聽有人來叫他,說督公有事要見。
杜小將軍惶然一驚,隔著門問:“什麼事?”
“不知。”來人十分乾脆,“請少將軍隨屬下前來。”
不知什麼事兒L,但你人得來。
杜雲期提著心走出,到走廊儘頭,是那人的房間。
他在門口深吸了口氣,推門進去。
帷幔飄拂,那人在簾子之後,隻有隱隱約約的身形,看不清樣子。
杜雲期反而鬆口氣,他確實沒做好直接與他麵對麵的準備。
他拱手行禮:“督公大人有何事?”
裡麵的人影是半躺在軟榻上的,長發未束,應該也沒穿大麾,杜雲期等了一會兒L,隻見他抬抬手,並未開口,隻有簾外的下屬說話:“此次督公緊急回京,是為徹查杜家兵敗一事,望能證杜家清白,為更好查證,還請少將軍將當時所發生之事詳細訴來。”
他證清白?
杜雲期凝眉,
他不趁機再汙蔑一把就算好的。
但軍中事杜雲期不能說謊,不管這人怎麼打算,他們問心無愧,實話實說也不怕被歪曲事實:“我們行軍路線被泄露,敵方事先備下埋伏,從四方包抄,我們浴血奮戰方突出重圍。”
“然後呢?”
旁邊人問。
“然後他們窮追不舍,我引他們折轉方向,但被他們毒瞎了眼,負傷……掉懸崖,一度失憶,無法聯係部將,後續的事情不大清楚,我是近日才和部將聯係上的。”
“聯係上之後,少將軍就立刻回來了嗎?”
“是。”杜雲期垂眸,不敢看那帷幔後的身影,“行軍路線唯父帥與我知曉,部將們也並不知道,可是它就是泄露了。”
“正因為行軍路線隻有你二人知曉,加之你們此次身陷險境卻傷亡不大,有傳言,說你們已與蠻人勾結,故意泄露,交戰隻是做樣子。”
“胡說,傷亡不大是因我們殊死抵抗,還有我斷後引追兵轉向,這樣的非議是在否定我們的堅持,我墜落懸崖,不記得自己是誰,那時肩不能抬,目不能視,若不是……被人救起,我已經沒命了,如果要被這樣質疑,那我受的傷算什麼,而且,如果我們與蠻人勾結,那麼根本就不用來這一場交戰,做這個樣子乾嘛呢,有什麼好處嗎?”
旁邊人道:“朝堂之上的爭論很多,說如果杜家軍抵不過蠻人,宣朝士氣將弱一半,還沒動軍心就要亂,蠻人更易入侵。”
“哼,想亂宣朝軍心,杜家軍不如直接宣布投誠蠻人啊,這樣何止軍心要亂,宣朝全都要亂,不是更好入侵嗎?”杜雲期冷笑。
“所以還有另一種說法,是杜家軍想利用在宣朝的威望,勾結蠻人,謀朝篡位。”
杜雲期氣血上湧,冷嘲熱諷:“那位置不是已經被篡了嗎,當今陛下說話算幾個數啊?”
這話說完忽覺失言,他暗暗掃了眼簾後人,捂捂嘴:“如果真想立威望,又怎麼會假裝戰敗,那必然要常勝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