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皮肉錢(2 / 2)

杜靈若說殺名臣,張藥耳中一陣嗡鳴,惹得他皺眉。不過反正都要死了,張藥愣是連伸手去按一按的欲望都沒有。

“誒。”

杜靈若回頭看他,“我是不知道你為什麼要見她,但憑我的對你的了解,你當這個‘嫖客’,應該能保住她刑前的最後一晚。”

“你怎麼知道?”

“因為脫你褻衣就是要你命,啊哈哈哈哈哈。”

杜靈若知道,一提“底衣”張藥就得啞火,越發眉飛色舞。

“我就算了,我身體差,一身骨頭看著嚇人。你好好的,也這麼彆扭,天知道你背上身上是不是紋了朵花……”

杜靈若邊說邊笑,張藥卻沒出聲,背上卻隱隱傳來一絲刺痛。

杜靈若看張藥臉色難看,笑著笑著也覺得自己過於毒舌了,“對不起啊,我樂過頭了。”

張藥沒回應他,轉而問他:“張憫同情她也就罷了,你也同情她。”

杜靈若反問:“你沒和她打過交道嗎?”

“沒有。”

“你打過。”

杜靈若抬手空點,“你忘了。”

說完竟正色起來。

“去年翰林院的陳杏林病死在詔獄,吳總憲舉著他家祖宗牌位彈劾你,陛下拗不過他,讓刑部給你議罪,結果給你判了五十脊杖。神武門前,刑部要脫你上衣,你不知道發什麼瘋,死活不肯,北鎮撫司的人差點沒和刑部那幾個酸人打起來。我想著鬨大了對誰都不好,就想找刑部的人替你斡旋斡旋,這不,就找的她。誒,行刑的時候你沒見著她嗎?”

杜靈若這麼一說,張藥倒是想起來,去年神武門行刑前,不知道是誰寫了一張條陳給趙河明,刑部的人把那個寫條陳的人圍在中間,麵兒紅赤地爭論了半天。可惜中間那人太矮,人群之中連個頭頂都冒不出來。張藥又離得太遠,甚至連他們在辯什麼都聽不清楚,隻記得那人聲音淡淡,比其他都細一些。

總之最後趙河明采了那張條陳,留了他的底衣,砸了他一百杖。

思及此,張藥又想起了玉霖坐在他對麵吃桃子的樣子。

早知道神武門前,為他寫條陳的人是她,事後就該給她送一筐桃子,現在有點晚了,不然出門之前,他應該把家裡那筐扛來。

張藥莫名其妙地想遠了。

杜靈若自顧自地繼續說道:“她是趙河明的學生,但是她和趙河明又不太一樣。沒他們那麼死板。她雖然沒有入閣,但我在司禮監跟她打過不少交道。我是閹人,朝裡哪個當官的心裡看得上我啊,臉上刮春風,心裡下刀子,彆提多厭惡我,以為我看不出來?就她好,以禮相待不做作,我和她說話,說再多也不覺得煩。真就很妙的一個人,很得體的一個朝京官。知道她是女人之前,連那罵遍梁京城的吳總憲都讚她好,那什麼…”

杜靈若的話就跟洪水出了閘,張藥不得不得打斷他。

“你剛才說什麼?”

“啊?”

杜靈若被問得一愣,他剛才說了一籮筐的話。“你說哪一句啊?”

“朝廷殺名臣後麵那一句。”

“素……衣淨麵上刑場。怎麼了?”

“不怎麼。”

張藥把圍帽往頭上一戴,“走吧。”

**

刑部獄張藥來得次數不少,即便不點燈,他也摸得清楚,何處是獄神廟,何處是禁房。

但今夜他帶著了圍帽,視線受阻,眼前除了杜靈若那道清瘦的背影,就隻剩下一盞暗紅色燈籠。

杜靈若說,那是“引客燈”,提著這盞燈過去,刑部獄裡的獄中就知道,是乾這勾當的。

張藥暗想,王少廉彆的不會,這些玩樣兒倒是整得精致。

張藥踩在燈影裡,聽杜靈若伶牙俐齒地和提燈的獄卒周旋。

“你們獄丞還發什麼財,也說給我聽聽,這幾年,司禮監越發窮了。”

“哎呦,我獄丞大人這是才撈出油水就給您燒香了,哪裡還有財啊。”

“什麼香?我怎麼沒聞著,怕不是燒錯廟了。”

“哪能不認識您的道場。這不等您生辰……誒,您仔細腳下。

紅色的燈光照出一汪水氹子,杜靈若撩袍側身避開,“若是這種地方的臟錢,我可不要的。”

“女人……您要嗎?”

“呸。”

杜靈若啐了他一口,“跟我過不去是嗎?”

“哎喲,可不敢。”

提燈的獄卒陪著笑,“小人犯渾了不是?這些囚犯什麼都不懂,怎配伺候您,還是得外頭那調(和諧)教過的,懂事不是。?”

杜靈若回頭看了一眼張藥,見他正踩在杜靈若避開的那個水氹子裡,不禁笑道:“這話說的,我這位貴人可不愛聽。”

提燈人忙掌嘴,“我這張狗嘴,該打該打。”

張藥冷聲:“找件乾淨的衣服來,再打盆水。”

提燈的獄卒有些犯難,“水是有,至於衣服…貴人啊,我們這裡,隻有囚衣,貴人……”

杜靈若想起自己剛才那聲“素衣淨麵上刑場”,立即反應過來,退回二人中間道:“那也將就,這大熱天,一番…啊,是吧,裡麵的衣服不得收拾替換。”

獄卒聽了忙應道:“是,這就叫人給您備上。”

杜靈若從袖中掏出一包銀,轉身遞送給提燈人,“給我這位貴人伺候好了,還有賞。”

此時刑部獄的禁房已在三人眼前,提燈人小心翼翼地把一身乾淨的囚衣遞給張藥。

“您要的衣服。”

張藥接過,隨手搭在手臂上。

又有獄卒端來一盆水,盆上還搭著一張乾淨的帕子。

張藥單手接過,穩穩端住。

一時之間,他覺得自己有點癲,他怎麼會信了杜靈若的邪,起念要幫玉霖洗臉換衣的。

算了,就當是死前順便報那去年神武門上的解圍之恩。

張藥看著盆裡的倒影如是開解自己。

提燈人見他手穩得很,這才遞上燈籠。

“貴人您請,有事您就叫我,這女囚不順從,您也開口。雖說是鎖著的,但……也怕她瘋,傷了您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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