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說完,玉霖被差役從後堂帶了過來。
張楊二人都止住了將才的談話。
楊照月站直身子,揮退左右,上下打量著玉霖,含笑道:“見過姑娘不少次,但還是第一次,見姑娘散發。”
“好看嗎?”她含笑發問,沒有半分忸怩。
楊照月卻被她問得一怔,恍然不知如何應答,沉默之間,忽然身旁的張藥接了一句:“很好看。”
玉霖看了一眼張藥,楊照月以為她仇視張藥的淫行,怕她發作,忙道:“要不……張指揮使回避……”
誰知不等楊照月說完,張藥就已經獨自地走到棘叢後麵去了。
楊照月看著張藥走遠,這才道:“姑娘受苦了。我從大理寺司務口中,聽了姑娘在堂上的供呈,姑娘冰雪聰明,與我們掌印不謀而合。”
他說著,向玉霖行了一禮:“多謝姑娘,體諒我們司禮監。”
禮畢直身又道:“為了謝姑娘,我們掌印,會在陛下麵前,儘量保姑娘全屍”
“我不要全屍。”
玉霖抬頭看向楊照月,“我想要一條爛命。”
“這……”
楊照月笑了笑:“恐怕有些難。”
“爛命而已,對掌印來說,應該不難。”
楊照月沒有立即回答,玉霖朝楊照月走近一步,“我之所以教杜靈若做供,是因為,我要如今這堂堂審,以我的供詞為根,我承認這個買(和諧)春案是個局,王少廉就是攀汙司禮監的罪人。我翻供不認,那王少廉的供詞反過來就能落定成真。刑部獄的淫所,就是為司禮監所開。”
楊照月冷聲,“姑娘不愧是曾經的少司寇,不過姑娘,你這是在逼我們掌印。”
“掌印是天下絕頂聰明的人,他明白,任何需要人配合的陰謀,都會授人以柄。授人以柄,便會遭至勒索。”
她說完,向楊照月行了一個禮,“不過,我隻想要一條命。我可以被官賣為奴,也可以被充作軍妓,隻要是命,什麼樣的,我都接受。”
楊照月沉默了一陣,方道:“我會把你的話帶到,也希望,在掌印回應你之前,姑娘能咬住你自己的口供。”
玉霖直起身,頷首應道:“是,我明白。”
說話間,正堂上,毛蘅與吳隴儀已經升座。
差役近前,帶走了玉霖。
楊照月重新走向張藥,對他道:“後麵的堂審我就不聽了。”
張藥看了一眼玉霖的背影,“她說什麼了?”
楊照月苦笑,“她逼掌印保她的命,”
“哦。”
楊照月歎了一聲,“不過,就像她說的,保下來可能也是一條爛命,最好的就是發給官媒,賣做奴婢。”
張藥不自知地蹙眉。
“楊照月。”
“什麼?”
“你買過女人嗎?”
楊照月有些無語,正不知道該說真話還是說假話,張藥又追來一問:“價錢如何?”
楊照月反問道:“她有那麼好?你為了在牢裡跟她歡好,不惜跑這公堂上跪著,如今怎的,難不成她成了奴婢,你還要買她,你不怕她弄死你嗎?”
**
這話雖然是楊照月揶揄張藥之詞,
但世人眼中,在這個微涼的梁京初秋,北鎮撫司指揮使張藥,真的差點被玉霖弄死了。
原定玉霖刑期後的第三天,皮場廟外的為官之眾,沒有等來受剮的玉霖,卻等來了戴著重枷,被禁軍牽行到神武門外的張藥。
皇帝下了旨意,將張藥枷在神武門外,示眾十日,其間每日隻給一碗水,一碗米。
眾人聽說被枷的是北鎮撫司的指揮使,無不好事,擁擠著圍上去,卻又被禁軍阻擋在十米之外。
張藥在神武門前,沉默地站著。
枷重五十斤,張藥筋骨再好,也被壓得肩酸胸悶,耳中嗡鳴陣陣。
“聽說了嗎?他在刑部獄裡,淩辱了那個女人。”
“哪個女人啊?”
“就是那個玉霖啊!”
“啊?這北鎮撫司的指揮使,什麼女人要不到啊,怎麼會去牢裡買女囚的歡啊,哎……這真是,傷風敗俗,傷風敗俗,傷風敗俗啊……”
眾人隔得太遠,看不清本尊,難免胡亂議論。
張藥壓根沒注意去聽周圍人的議論。
刑部獄買(和諧)春案審結,王少廉被定了“絞”刑,刑部對張藥也沒有客氣,直接比照奸(和諧)□□女的重罪,處他杖一百,流三千裡。奉明帝批準了這樣的處刑意見,著刑部,以此案為例增修《問刑條例》。
隨後禦筆一揮,對張藥加恩改刑,判了枷號十日,就這樣,讓他成了一條“木狗”。
這是除了死刑,官員們最怕的刑罰。
張藥倒是不在乎,反正也是換個地方想死。
此時他有點擔心張憫的身子,同時,也在盤算,去找哪個伢儈,把他家裡的棺材賣一口。
因為,許頌年用玉霖協助杜靈若,舉發王少廉有功一事,真的為玉霖求到了一道赦令,留下了她的一條命,
可惜這條命確實有點爛。
奉明帝抹掉了她之前所有的功名,也劃掉了她原本在梁京的戶籍。
玉霖成了官婢,出了刑部獄,卻也永失自由之身,淪為可供買賣的驅口。
張藥隻有棺材沒有錢,下月的俸祿也被他上個月賒出去訂下了一批走水路進梁京的好木頭了。
他現在站在神武門前,十分後悔。
這人間,可真是夠刁難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