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0(2 / 2)

寵後多疑 柚子君CC 72087 字 1個月前

蕭偌緊閉著雙眼,之前聽人說暈船暈車,他總不以為然,覺得這有什麼可暈的,如今坐在飛奔的馬背上,卻忍不住有些頭暈目眩了。

“害怕?”身後有人問,聲音很快融進風裡。

“……放心,朕早說過了,隻要你肯乖乖留下,便可以保你的家人安全無虞。”

“什麼?”蕭偌沒有聽清。

“不用怕,”這回虞澤兮貼得更近,卻換了一個話題,“你看前方是何物。”

雖沒有承認,但蕭偌的確是有些怕的。

山間道路崎嶇,高低不平,即使握緊了韁繩,也總有種隨時會被甩出去的錯覺。

蕭偌努力為自己辯解:“沒有害怕,臣眼睛被風迷了,睜不開。”

身後人拉緊韁繩,示意一眾侍衛停下,蕭偌這才小心翼翼睜開眼,首先便瞧見不遠處低頭吃草的野兔。

野兔又肥又圓,絨毛雪白。

也不知是不是早膳沒有吃好,望著油光水滑的兔子,蕭偌腦海瞬間湧現出一大堆菜名。

清蒸兔肉,麻辣兔肉,爆炒兔丁,甚至連頭暈都忘了。

“要不要試試看,”虞澤兮取了把小弓遞給他,“如果能射中的話,等下可以給你烤兔肉吃。”

烤兔子好像也不錯。

蕭偌咽了咽口水,不過望著眼前的小弓,頓時有些擔憂。

“這麼小的弓,能射中嗎?”

“能,”虞澤兮引著他握住弓臂,搭上箭矢,一手將弓弦拉緊,“像這樣,先瞄準。”

兩人挨得極近,身周滿是甜涼的沉香氣息,蕭偌起初還很緊張,隨著弓弦拉緊,也漸漸將全部注意都集中在眼前的獵物之上。

跟隨的侍衛也都安靜下來,唯有不遠處的野兔依舊悠閒吃草。

“放。”

箭矢破空而出,仿佛轉瞬之間,野兔栽倒在地上,隻掙紮了片刻便不再動彈。

中了。

蕭偌放下弓箭,緩緩鬆了口氣,才意識到這是自己第一次射中野兔,頓時驚喜回過頭。

“有趣嗎?”虞澤兮問,深碧色的眸子裡帶著笑意。

“嗯。”蕭偌連忙頷首。

後麵史裴適時湊了過來,讚歎道:“恭喜蕭公子旗開得勝,公子箭術了得,果真是虎父無犬子。”

其他侍衛也跟著附和:“是啊,都說蕭家二公子精通騎射,沒想到大公子竟然也毫不遜色。”

蕭偌忍不住汗顏,父親箭術精湛,在整個堇朝都是有名的,至於他這個半吊子,還是算了吧。

雖然被人誇得臉熱,但蕭偌還是對打獵起了興致,不過可惜,沒有了身後人的幫忙,蕭偌隻射中了一隻山雀,其餘便再沒有任何收獲。

倒是虞澤兮收獲頗豐,打了一堆獵物,其中還有頭雄鹿,剛好可以當作祭祀之用。

因為是事前選好的路徑,故而除了能聽見遠處的獵犬聲,期間一行人都未與其他進山的宗室大臣撞見。

就在蕭偌猶豫要不要停下休整,順便再烤隻兔子時,去前方打探的侍衛突然匆忙跑來。

“皇上,史大人,半山腰處似乎有狼群活動的痕跡,從足跡上看,數量至少在四十頭以上,恐怕不能再繼續往前了。”

“四十頭?”史裴不敢置信。

棲月山草原是皇上與宗室每年都會來狩獵祭神的場所,一直都有專人負責看守打理,怎麼可能聚集起如此龐大的狼群。

“估計是附近草原遷移過來的。”虞澤兮並不在意。

“可……”史裴還是無法相信。

也許是常年值守內廷的經驗,史裴呼吸緊繃,總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雖然並不擔心狼群,但礙於史裴的反複規勸,虞澤兮最終還是決定繞路出山。

路過一片灌木時,蕭偌環顧四周,忽然瞥見草叢下方的野獸足跡。

“發現什麼了?”察覺到他突然僵住,虞澤兮放輕了聲音問。

“好像是狼群的足跡,”蕭偌指著不遠處,眉頭微微擰起,“不過……”

虞澤兮也跟著望過去。

“不過,”蕭偌仔細瞧了瞧,眉頭皺得更深,“也可能是臣看錯了,臣總覺得這足跡似乎有些不對。”

蕭偌擅長作畫,也曾多次見過飼養在宮中的荒原狼,總覺得眼前狼群的足跡極不自然,甚至有人為製造的痕跡。

可誰會在山裡刻意偽造狼群的足跡?

“你也注意了?”虞澤兮語氣淡淡,仿佛漫不經心。

蕭偌猝然一驚,他剛才的疑問實在太蠢了,還能是為了什麼。

皇上會來棲月山草原狩獵祭神,是早就已經決定好的行程,倘若有人真想做些什麼,必然會選擇在棲月山上動手。

而偽造出有狼群出現,剛好可以將皇上引到事先布好的陷阱之上。

“皇上,”蕭偌有些急了,“前麵恐怕有問題,不能繞路出山。”

“無妨,”虞澤兮壓著聲音,語氣溫和道,“打野兔有什麼趣味,朕帶你見見真正有趣的東西。”

來不及思考那句“真正有趣的東西”指的到底是什麼,虞澤兮已經抬了下手,示意護衛繼續行進。

棲月山一側是草原,一側是密林,繞路出山,必然要經過一片麵積不小的樹林。

行至山腳處,四周已聽不到其他聲音,陽光被樹木遮掩,唯有馬匹踩過草叢的沙沙聲響。

隨著光線越發昏暗,史裴已然有些後悔了,額頭也開始浸出細密的冷汗。

“皇上,這裡不太對,還是先回到原路上,等召集了人手之後,再從這邊離開。”

“回到原路,你確定還能再回到原路上?”虞澤兮平淡道。

史裴胸口一緊,終於意識到他們似乎走錯了方向。

作為天潢衛指揮使,史裴之前也曾隨駕到過棲月山草原,然而走的都是正常路徑,幾乎從未有過今日這種情況。

如果帶著荒原狼就好了。

尋常狩獵帶的都是獵犬與獵鷹,可惜皇上因為養狼,並不習慣將獵犬帶在身旁,平日都是與白狼桑塔一起進山狩獵。

可這一回需要祭神,有官員以荒原狼凶殘嗜血為由,極力反對皇上將白狼帶到山上,故而才與狼崽兒一起被留在山莊。

……古怪的狼群蹤跡,走錯路徑,唯一擅長尋路的白狼也不在身邊。

還有之前的角弓,說不定裡麵也是藏著什麼機關。

史裴猛地拉緊韁繩,帶得馬匹嘶鳴了一聲。

“皇上,之前狼群蹤跡是假,必須馬上離開這裡,不然恐怕會有危險!”

“嗯,”虞澤兮漫不經心,低頭瞧了蕭偌一眼,“還覺得不舒服嗎,如果實在難受,就先停下休息一會兒。”

“皇上!”史裴滿臉焦急。

突然想到皇上之前似乎有說過,打算趁機將暗中活動的宗室一網打儘。

不會就是在這裡吧?

史裴的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上。

得到皇上的暗示,蕭偌頂著史裴快要急瘋的表情,艱難開口道:“沒事,隻是臣餓了,想停下吃點東西。”

虞澤兮頷首道:“那就烤隻野兔吧,如今時間還早,等吃完了再走也不遲。”

蕭偌已經不敢再去瞧史裴了,覺得對方此刻看自己的目光,活像在看一個不分輕重隻會蠱惑聖心的妖妃。

雖然心中焦急,但史裴到底也不敢違抗聖命,隻得陰沉著臉拎出野兔,讓屬下在靠近河流的地方升起火堆。

幾隻兔子很快被處理乾淨。

虞澤兮拿過一隻,動作熟練地在火堆上翻動起來。

“皇上也會烤兔子?”聞著肉香,蕭偌口水都要下來了,連忙湊到跟前。

“還好,之前看母妃烤過一次。”虞澤兮隨意道。

蕭偌盯著跳動的火光。

皇上的母妃,指的應當是玉妃,也就是來堇朝和親的那位北梁公主。

傳聞北梁多草原山峰,百姓以畜牧狩獵為生,會烤野兔並不奇怪。

不過這還是對方第一次提到自己的母妃。

蕭偌心頭微動,剛想再借機多問幾句,忽然被塞進一隻烤好的兔腿。

“嘗嘗看鹹淡如何。”虞澤兮道。

兔肉鮮香撲鼻,蕭偌頓時什麼都顧不上,連忙趁熱咬了一口。

隨行帶來的東西不多,兔肉上隻撒了最簡單的佐料,對方的手藝卻很是不錯,烤肉外焦裡嫩,蕭偌小口吃著,很快便吃下了大半。

“好吃。”胃口被滿足,蕭偌眼睛都眯了起來。

虞澤兮淺笑望著他,將另一隻兔腿也遞了過去。

對麵史裴一臉絕望,隻盼著背後行動的人速度不要太快,若是此時刺客現身,有樹木做遮擋,他真的很難同時護住皇上與蕭偌兩人。

就在史裴滿心不安之際,一陣破空聲響,不知是誰忽然高喊出聲。

“有刺客!”

原本在周遭戒備的侍衛全都圍了過來,蕭偌嘴裡還叼著兔腿,就見身旁虞澤兮神情淡定,還伸手遞了水袋給他。

“彆噎著。”

外麵的打鬥聲逐漸清晰,蕭偌慌忙將兔肉咽下,很想探頭去瞧瞧,卻被身邊人捏住後頸。

“打架有什麼好看的,不是肚子餓了嗎,先吃東西。”

又被塞了一塊兔肉,蕭偌已經無奈了,隻能放棄看人打架,努力咀嚼嘴裡的食物。

有侍衛攔著,蕭偌根本什麼都看不清,隻能勉強聽見除了刺客之外,附近似乎還有提前設下的伏兵。

刺客全然沒料到除了史裴一行,林間居然還有其他埋伏,不過片刻便被絞殺大半,剩餘幾名活口也被按在地上,直接拖拽到火堆麵前。

史裴收起佩刀,狠狠鬆了口氣,依次將刺客的蒙麵掀開,等掀到最後兩人時,突然瞪大眼睛。

蕭偌轉過頭,差點被兔肉嗆到。

因為那蒙麵人不是旁人,正是自萬壽節之後,失蹤多日的父親與弟弟。

不是,這兩人怎麼和刺客混在一起了?

虞澤兮倒似乎毫無意外,幫蕭偌順了順背,語氣平穩道:“嗯,宣寧侯與侯世子救駕有功,一起帶回去吧。”

第37章

被侍衛簇擁上馬車,蕭偌整個人都還是懵的。

侯世子?

按照皇上話裡的意思,指的應該是弟弟蕭行舟吧。

可是根據堇朝規矩,無論親王子還是公侯子,都必須憑借戰功或者功名才能被請封世子。

蕭行舟一無戰功,二無功名,如何就被封為侯世子了。

當然,世子也就罷了,最重要的是,父親與弟弟為何會與刺客一同出現。

想到某種最壞的可能,蕭偌頓時有些坐立難安。

馬車速度不比馬匹,等行到山莊之外時,已經是兩個時辰之後。

天色漸沉,顧不上其他,蕭偌找到史裴,問對方能不能讓自己與父親見上一麵。

史裴直到剛剛還一直被蒙在鼓裡,甚至如今也沒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何事。

忍不住皺眉道:“蕭公子就彆為難下官了,若有什麼事情,還是去找皇上當麵說吧。”

史裴也有許多事想要與皇上問清楚。

比如伏兵究竟是何時設下的,比如刺客究竟是誰派來,還有皇上如何能斷言宣寧侯並非與刺客一夥,而是前來救駕的。

史裴心頭一陣煩亂,覺得做護衛做到這種地步,自己還不如引咎辭官算了。

“蕭公子,”正在兩人僵持之際,董敘快步走來,朝蕭偌行了一禮,“侯爺與二公子已經被安頓妥當,還請隨老奴到這邊來吧。”

“好。”蕭偌回過神來,連忙答應。

“原來史大人也在,”董公公轉向史裴,笑著道,“剛巧皇上有事找您商議,請史大人到書房走一趟吧。”

史裴臉色依舊難看,卻也隻能點頭。

西所院內,燈火通明。

宣寧侯與蕭行舟提早半個時辰便被送回了山莊,期間經曆了幾輪問話,如今全都一臉灰敗,垂頭喪氣。

“大哥!”見到蕭偌進門,蕭行舟第一個迎上前去,滿臉驚喜道。

屋內宣寧侯的神色卻是有些擔憂:“怎麼樣,剛剛皇上沒有為難你吧?”

“沒有。”蕭偌老實搖頭。

彆說是為難,自從坐上馬車後,一直到回了山莊,他都沒再見過皇上了。

“爹,你們之前到底去哪兒了,還有今日為何會出現在棲月山附近,不會是真打算要……”

“不不,”蕭行舟嚇得連忙擺手,“絕對沒有,我和爹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來行刺皇上啊。”

“那又是為何?”蕭偌滿頭霧水。

萬壽節後,史裴已經多次派人去尋找父親和弟弟的蹤跡,卻始終隻能找到兩人大致的去向。

他和母親都在京中,倘若父親當真不想做些什麼,為何不早一點現身,以免釀成大錯。

“此事說來話長。”宣寧侯招呼他坐下,重重歎了口氣。

按照最初的計劃,宣寧侯原本是打算一家人分頭行動,先將夫人與小兒子送出京城,他則與手下混入皇宮,在萬壽節當晚與大兒子彙合,之後一起離京。

然而棋差一著,等他到達西苑時,卻發現蕭偌已經被人擄走,隨後又被皇帝救下帶回皇宮,不僅如此,等他再趕到京城之外時,卻連夫人也不見了蹤影,留下的隻有他與小兒子兩人。

“因為擔心你會被皇上治罪,再加上始終得不到宮裡的消息,我和你弟弟一直不敢輕舉妄動。”宣寧侯忍不住歎息。

“直到不久之前,爹忽然聽聞皇上準備帶你一起出宮祭神,便連忙追趕了過來。”

再後來就比較混亂了。

宣寧侯畢竟守衛皇城多年,剛進入山中不久,便察覺出有人在棲月山腳下設了埋伏。

忠君的念頭最終占了上風,他擔心皇上當真會遭遇刺殺,也擔心蕭偌會因此受到牽連,故而寧願冒著危險也要現身。

某種程度上,說宣寧侯是過來救駕的,其實也不算是錯。

唯一讓他心驚的是,以之後的情形來看,棲月山下發生的種種變故,似乎全都在皇上的意料之中。

宣寧侯打了個寒顫,心底泛起陣陣涼意。

他甚至懷疑皇上今日會出現在那裡,根本就不是為了要將所謂刺客一網打儘的,而是專程來等待自己的。

“偌兒,”宣寧侯緊抓住大兒子的雙手,神情緊張道,“皇上他,真打算要立你為後嗎?”

蕭偌不懂父親的心情,隻以為他是在憂慮先前的事。

“是,爹不必擔心,皇上已經答應過了,隻要我能老實待在宮中,等到下月大婚之後,便可以免去之前私逃出宮的罪責。”

不,這根本不是免去罪責的問題。

宣寧侯憂心忡忡,卻不知該如何解釋,最終隻能沉沉喟歎了聲。

“哎,這繞一圈居然又繞回來了,”旁邊蕭行舟也抓了抓頭發,“早知道這樣麻煩,還不如一早就讓大哥嫁給皇帝算了。”

“胡說什麼呢!”宣寧侯狠狠拍了小兒子一下。

蕭行舟委屈:“兒子說得不對嗎,我看大哥自己也很願意……哎呦,彆打了,我還有傷在身,再打真的要壞了!”

蕭偌在桌邊喝茶,無奈圍觀親爹暴揍小弟的戲碼。

父親和弟弟都已經平安無事,蕭偌難得放下心來,直到第二日晌午,終於等來刺客主使已然被史裴帶人抓獲的消息。

根據寄雪打探來的信息,主使之人不是旁人,正是宗親裡的一位郡王。

算輩分應當是皇上的堂叔,現今已經年過六十,膝下有三子,據說在皇上還是太子時便幾次跳出來,反對先皇立有外族血統的皇子為儲君。

不僅如此,直到皇上登基之後,每每醉酒之際,依舊與身邊人痛罵皇上血統汙濁,大堇江山被外族染指,祖宗基業不保,愧對列祖列宗。

“有點蠢。”蕭偌忍不住感慨。

“可不是,”寄雪讚同道,“其實這事宮裡內外都知道,隻是皇上念他年紀大了,便一直沒與他計較。”

“誰能想到老郡王如此膽大包天,居然敢收買刺客,也不怕被誅了九族。”

“哦不對,他是宗親,隻能連累他那一家子,誅不了九族。”

“的確蠢。”宣寧侯也是同樣的意見。

西所外的守衛已經被撤去大半,房間內重新布置,倒是比先前舒適了許多。

蕭偌過來探望兩人,見沒有侍衛阻攔,便索性留了下來。

宣寧侯靠在桌邊,給自己倒了杯熱茶:“他手底下的人也是一樣蠢才,居然放任老郡王給人做了出頭鳥,當真以為刺殺皇帝之後,身後子孫便有機會登上大寶嗎。”

“當今聖上雖然有外族血統,能力手段卻遠非先皇可比,這些皇室宗親都是安逸日子過久了,連腦子也跟著糊塗了。”

“……皇上最初登基時,受到過許多非議嗎?”

不知想到什麼,蕭偌忽然問。

“何止是非議,”宣寧侯苦笑了下,“你那會兒不在京中,不知道有老臣為了抗議,不惜以死相逼,就為了迫使皇上在宗室中挑選儲君,不叫異族的血脈繼續流傳下去。”

異族血統。

這樣的詞彙,仿佛某種汙點強加在那人的身上,永遠都無法抹去。

蕭偌的心被刺了下,莫名想起第一次見到對方時那雙滿是陰鬱的碧色眼眸。

雖然期間出了些變故,但並沒有影響到之後的祭神儀式。

儀式最終被定在兩日後舉行,蕭偌要做的事不多,隻需沐浴齋戒,之後在先農殿外的小殿內誦經祈福便可。

早上試過祭服,蕭偌拉住前來傳話的董公公,在他耳邊悄聲低語了幾句。

董敘起初還很疑惑,等聽清楚後慌忙擺手:“不成,絕對不成,公子饒了老奴吧,這若是被皇上知曉了,非剝了老奴的皮不可!”

“沒事,”蕭偌語氣誠懇,繼續勸說道,“都是我自己的主意,連累不到公公身上的。”

“……我已經一天多沒見到皇上了,後日忙起來還不知多久才能見到,求公公成全了我吧。”

“不行。”董敘拚命搖頭。

蕭偌抿著唇,乾脆換了個表情:“公公不答應也行,那我以後有機會便去與皇上說,公公總攔著不許我和皇上見麵。”

董敘一腦門子的汗,簡直怕了這位祖宗了。

在原地轉了幾圈,終於狠了狠心道:“隻有這一回,公子事成可千萬不能將老奴供出去。”

“好。”蕭偌微笑頷首。

祭祀前一日,皇帝需在祭壇處齋戒獨宿,到了午時左右,神位、祭器、玉帛、牲牢皆已經準備妥當。

閱視過祝版,虞澤兮洗淨雙手,接過馮禦醫遞來的藥碗一飲而儘。

馮粲上前把過脈,語氣擔憂道:“即便事出有因,打獵終究也是殺戮,皇上回宮後千萬要修身養性,不然喝再多藥也是無用。”

虞澤兮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過了片刻,才又開口道:“以朕如今的狀況,可會妨礙到下月大婚。”

馮禦醫一愣,隨即猶豫著道:“應當不會,不過微臣還是那句話,還請皇上平心靜氣,儘量不要有太大的心緒起伏。”

虞澤兮沒再多說,揮手讓他退下。

馮粲拎著藥箱告退,與門外送祭服的小太監擦肩而過。

小太監腳步很輕,回身將房門合上,正要上前,就聽屋內人不耐煩道。

“將衣服放下,朕自己換。”

小太監動作頓了頓,卻仿佛充耳不聞,腦袋低垂著,手裡捧著木匣繼續向前。

虞澤兮心底不悅,正要發怒,就見對方已經將手按在自己的衣襟上,露出熟悉的輪廓。

虞澤兮深吸口氣,整個人都僵住了。

身穿太監服飾的蕭偌頭發梳到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更顯出幾分稚氣,仿佛十七八歲的少年。

抬頭噙著笑,朝對麵人眨了眨眼睛。

“皇上彆動,小的幫您將祭服換上。”

第38章

過了最初的意外,虞澤兮很快反應過來,一把抓住蕭偌的手腕,神情冷厲道。

“你來這裡做什麼?”

虞澤兮其實更想問,究竟是哪個不怕死的敢將他隨意放出來亂跑。

然而不必問也知道,蕭偌身份特殊,又一向得自己的縱容,或者是董敘,或者是史裴,總有人能將他帶來此處。

蕭偌動了動手腕,發現無法掙脫後,語氣無辜道:“臣已經聽說了,皇上不計前嫌,以救駕有功為由讓臣父親官複原職,臣心裡感激,所以才急著想要來道謝。”

虞澤兮輕哼了聲:“哦,還知道感激朕?”

“自然知道,”蕭偌仰起笑臉,“先前父親與弟弟不見蹤影,臣心底一直擔憂,既害怕他們遭遇不測,也害怕他們回來後受到責罰,如今總算能夠安心了。”

蕭偌也是到昨日才知曉,恐怕早在出行之前,虞澤兮便已經預料到有人會在棲月山下動手。

故而提前布置,一方麵揪出背後的主使之人,一方麵也是借此給潛逃在外的宣寧侯過了明路。

這樣即便有人將宣寧侯私逃出宮之事再翻出來,也有借口說他是奉了皇命離宮辦事。

至於蕭偌就更簡單了,他是被人強行擄走出宮的,自然也不會有任何罪過。

蕭偌忍不住熨帖。

眼前人雖然喜怒無常,也從來不會說什麼好話,卻總是默默為他做許多事情。

因為換了太監的裝扮,蕭偌此時的衣裳並不合身,袖口微敞著,露出白皙瑩潤的手腕。

虞澤兮強忍住將人拉進懷裡的衝動,聲音發沉道。

“朕說過了,隻要你肯乖乖留下,朕便可以對你的家人網開一麵,不過唯有這一次,倘若你下回再敢私逃出宮,朕便將你鎖在屋裡,永遠都不能得見天日。”

蕭偌臉頰紅了紅,也不知聽岔了哪一句,下意識開口問:“……是鎖在皇上的寢宮裡嗎,倒不是不行,臣原本也不愛出門,隻要能讓臣畫畫就行。”

哦對了,說起畫畫,他還有狩獵圖沒來得及畫呢。

蕭偌暗自盤算,等到祭神之後,得找空閒將那日打獵的情形畫下來,這還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親手射中獵物,一定要好好記錄在畫紙上才行。

這邊蕭偌還考慮著該畫幾張狩獵圖的問題,那邊虞澤兮卻再一次怔住了。

先前馮禦醫的叮囑不斷在腦海中回蕩。

要摒棄雜念,要平心靜氣,要心如止水,不能有太大的心緒起伏。

……鎖在寢宮裡。

虞澤兮眸光湧動,想起自己鏤空雕花,明黃帷帳的龍榻。

強壓下心底的雜念,虞澤兮恨恨吐了口氣,抬手終於將蕭偌拎出門外,用力關緊殿門。

“來人,帶他去該去的地方,明早之前都不許靠近主殿。”

“是。”董敘連忙點頭。

冷風吹過,枯葉打著旋從半空裡飄落,忽然被丟出大門的蕭偌滿頭霧水。

蕭偌:“……”又哪裡不對了?

雖然被對方丟出來有些鬱悶,但在原地站了片刻,蕭偌揉了揉鼻子,總覺得自己嗅到一股淡淡的湯藥味道。

是又生病了嗎。

可是不對,蕭偌記得,按照董公公的說法,皇上先前之所以會經常服藥,完全是因為入秋降溫,加上舊疾發作的緣故。

然而眼下距離入秋已經有段時日了,看對方今日的狀態,根本不像是一般舊疾發作的模樣。

到底是什麼病,表麵幾乎看不出異常,卻要一直湯藥不斷。

還有,萬壽節那日的眸色變淺,是否也與皇上所謂的舊疾發作存在某種關聯。

無數疑惑縈繞在心間,蕭偌用過午膳,換上祭服,心不在焉被領進先農殿東側的小殿。

殿內光線昏暗,最多隻能看清腳下的一片空地,領他進入殿內的老太監將周圍明燈點亮,弓身為他講解祭神時需要注意的事項。

“……蕭公子要仔細聽著外麵,山頂每過一個時辰便會撞一次鐘,這時公子需向北方叩首三次,唱頌經文一次,最重要的是,期間必須保證殿內的長明燈不能熄滅。”

“如此反複,一直到明日卯時初,自會有人過來接您,祭神儀式便算是徹底完成了。”

蕭偌隨意點頭。

這些步驟他已經聽寄雪講解過了,故而聽得漫不經心。

正當他以為老太監準備離開之時,卻見對方突然湊到自己跟前,放輕了嗓音道。

“公子,聽聞您最近正在打探有關皇上舊疾的事,可是想要知道,皇上所謂的舊疾發作,真相究竟為何?”

蕭偌一愣,心底瞬間警惕,表麵卻不動聲色道。

“哦,莫非公公知道這裡的真相?”

老太監身材枯瘦,五官有種古怪的不協調,似乎有刻意偽裝過,笑起來時尤為明顯。

“略知一二,不過真要說的話,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公子之所以會被蒙在鼓裡,完全是因為之前查錯了方向。”

老太監笑容溫和道:“比如,公子或許可以去查一查,當年在宮中病逝的玉妃,究竟是因何抑鬱而終的。”

“提醒公子一句,有關玉妃的過往在宮中可是禁忌,公子探查時最好多加小心,以免被皇上發現。”

玉妃是皇上的母妃。

貿然去探查皇上生母的死因,不被察覺還好,一旦暴露出來,想也知道會有什麼後果。

蕭偌眉頭微蹙,還想再問,轉身卻發現那名老太監已然不見了蹤影。

一名侍衛推門進來,焦急環顧四周,確定蕭偌無事後頓時鬆了口氣。

“公子剛剛可有見到什麼可疑的人物。”

蕭偌點頭,實話實說道:“有個老太監,身材乾瘦,麵容有些古怪,與我說了幾句話後便離開了。”

“老太監,”侍衛思索片刻,表情緩和下來,“沒事,估計是太後身邊的鄒公公。”

怕蕭偌不識得此人,侍衛連忙補充道:“鄒公公是宮裡的老人,早年曾在先皇身邊伺候過,後來被大火燒壞了容貌,人便有些瘋癲了,公子下回再見到不加理會便好,不必在意。”

將房間內外仔細檢查了一遍,確認並無問題後,侍衛終於離去,留下蕭偌獨自坐在蒲團上沉思。

小殿之內沒有神像,隻有四十九盞長明燈及長長垂落的朱紅賬幔。

蕭偌按部就班聽鐘念經,一直到臨近黃昏時候,才終於有人提著吃食進來。

來人正是鈴冬,動作小心翼翼,除了素齋之外,還額外拎了隻兔子過來。

望著鈴冬手裡的肥兔子,蕭偌不解:“這是做什麼,給我晚上加餐的?”

咳!

鈴冬嗆咳了一聲,連忙壓低聲音:“不是,這是祭祀用的牲畜,今晚公子不是要在小殿裡過夜嗎,奴婢怕公子閒著無聊,特意帶來給您解悶的。”

原本鈴冬是想將幼狼一起抱來的,可惜荒原狼是凶獸,按規矩不能帶到神殿之內。

鈴冬被主事的官員教訓了,才隻得換了兔子帶過來。

蕭偌無語。

兔子能解什麼悶,還不如拿來加餐。

不過算了,蕭偌看了眼閉緊的殿門,把鈴冬叫到近前,將剛剛在殿內遇見鄒公公的事仔細說了一遍。

“鄒公公?”鈴冬在宮裡也有段時間,自然認得此人,“是康仁宮裡那位老太監,那人麵容被火燒過,和惡鬼一樣,方才沒嚇著公子吧。”

“還好,”蕭偌道,回憶起對方古怪的容貌,“他那會兒應當戴著麵具,不過這不重要,我總覺著他語焉不詳說了那些話,明顯還有什麼後續的動作。”

“……啊。”鈴冬的心頓時提了起來。

後續的動作。

不會又有人要算計他們吧。

侯爺和二公子的事才剛解決,鈴冬想想都覺得頭痛。

蕭偌敲了敲台麵,整理著思緒道:“玉妃的過往是整個後宮的禁忌,我在宮中沒有人手,貿然去查必定會出現紕漏,也很容易被人抓到把柄。”

更何況玉妃的過往與皇上的舊疾究竟有沒有關聯,完全是鄒公公的一麵之詞,不能儘信。

“那要怎麼辦?”鈴冬忍不住擔心。

蕭偌撐住下頜道:“先不管了,隨他們折騰去。”

鈴冬滿頭霧水。

說了那麼多,結果就是不管了?

“宮裡人心思一個比一個多,”蕭偌無奈歎息,“讓我畫畫可以,彆的還是算了吧,與其煩惱這些,還不如想想今天晚膳有什麼。”

不,晚膳也不用想了。

食盒裡皆是清湯寡水的素齋,蕭偌毫無食欲,覺得再吃下去,自己也要變成兔子了。

打定了主意不進圈套,蕭偌守了一整晚的長明燈,第二日累得直打哈欠。

抬眼就瞧見鈴冬拎著食盒走進殿內,一手按住肩膀,臉上似乎帶著困惑。

“怎麼了?”蕭偌捶著膝蓋,強打起精神問。

鈴冬看了眼四周,抓了抓頭發道:“剛剛有侍衛撞了奴婢,毛手毛腳的,好在奴婢反應快,不然食盒都要被打翻了。”

食盒?

突然想到什麼,蕭偌瞬間瞪圓了眼睛。

鈴冬也跟著望向食盒,一臉“不會吧”的表情。

昨晚才剛說過會有後續的動作,結果這就已經來了嗎。

“先將食盒打開。”蕭偌連忙站起身。

“哦好。”鈴冬手忙腳亂打開食盒。

果然,就在最底層存放醃菜的格子裡,滑落出一張巴掌大小的字條。

蕭偌快速接過字條,還未來得及展開,忽然聽外麵傳來禦前太監尖細的嗓音。

“皇上來了!”鈴冬嚇得臉色發白。

蕭偌臨危不亂,拎起腳邊的肥兔子,想也不想將手裡的字條塞進兔子的口中。

清早天涼,寒風穿過殿門。

虞澤兮一身緞繡鎏金的祭服,揮手叫侍衛退下,深碧色的眼眸在兩人間掃視了一圈。

隨即走到蕭偌身前,擦掉他麵上沾染的香灰。

“在做什麼?”

蕭偌滿臉無辜,舉起手中的肥兔子:“喂兔子。”

第39章

西配殿南側,一處專用來更衣休憩的房間。

清早光線昏暗,隻在牆角裡燃著幾支蠟燭。

蕭偌低頭吃著點心,右腿向前,被身邊人按著膝蓋上的穴位。

剛剛在殿門外實在太丟臉了,也不知是昨晚念經跪得太久,還是早上沒有吃飯的緣故,關於兔子的事情還沒來得及說完,他便腳下一軟直接撲在了對方身上。

當時殿外還站了許多跟來的官員,全都眼觀鼻,鼻觀心,露出既想看又不敢看的神情。

最後還是皇上半扶半抱著將他帶來了此處。

這一早上過去,又不知要傳出多少流言了。

“你昨晚誦經時沒有用蒲團?”虞澤兮皺眉問。

手上卻並未停歇,而是換了個穴位,稍稍加重力氣。

蕭偌搖頭,小聲回道:“用了,不過那蒲團有些硌,所以後半夜裡,臣換了個稍微軟些的墊子。”

可惜,墊子軟是軟了,卻並不隔涼。

神殿底下沒有地龍,在深秋裡冷得像冰塊一樣,這一晚上跪下來,再好的膝蓋也要受不住。

虞澤兮簡直不知該說他什麼才好了,隻得拍了拍他,讓蕭偌換另一邊腿過來。

大約是久病成醫,虞澤兮雖然沒學過醫術,但尋常取穴的方法還是懂得的。

血海,陰陵泉,足三裡,一個個穴位點按過去,虞澤兮剛抬起頭,就瞥見麵前人幾乎紅透的臉頰。

“你臉紅什麼?”虞澤兮疑惑問。

蕭偌吭哧著答不出,特彆想說,再按一會兒,他還能紅得更厲害。

按在祭服上的手骨節分明,修長勻稱,過於蒼白的膚色隱約可見淡淡的青紫紋路。

會畫畫就是這點不好,思緒很容易發散出去。

蕭偌莫名想起之前在小冊子裡看到的畫稿,那裡麵人物的指節可遠沒有眼前人的好看。

蕭偌低頭細看,紅著臉默默積攢素材。

虞澤兮:“……?”

這邊蕭偌還想著畫畫的事,那邊鈴冬已經做賊一樣收起食盒,將肥兔子藏進懷中,小心翼翼邁出殿門。

有禦前太監路過,注意到她的動作,上前關切道。

“鈴冬姑娘怎麼抱了隻兔子,要不要小的幫您帶回去?”

“不用!這是公子養的兔子,最是害怕生人,我自己抱著就行了。”鈴冬慌忙將兔子背到身後,不敢讓對方細看。

“哦,好。”禦前太監不明所以,卻也並未懷疑,隻轉身去忙碌自己的事。

待到所有人都離遠了,鈴冬才躲藏進角落裡,確認之前的字條已經被兔子徹底吞下了,終於狠狠鬆了口氣。

公子和皇上的關係好容易緩和了,可不能在這裡出問題。

至於字條……想也知道不會是什麼好東西,還是不要去細究比較好。

晌午下了大雨,原定出發的行程隻能推遲到下午之後。

從先農殿回到梓雲山莊。

蕭偌坐在房間內,喂過狼崽兒後百無聊賴,索性叫人備好紙筆,開始繪製前日進山狩獵的場景。

雨越下越大,梓雲山莊西北角,一處空置的閣樓外麵,鄒文餘撫著麵上的傷疤,目光流露出少許焦躁。

“公公彆急,”有小太監在旁邊勸慰道,“早上字條已經送出去了,隻要蕭公子還想知曉有關皇上舊疾的事,就一定會主動來見您。”

“你確定,字條當真已經送到他手中了?”鄒文餘忍不住問。

“是,小的親眼瞧見的,”小太監肯定道,“清早叫鈴冬的丫鬟將食盒拎到殿內,臨關門前,最下一層的暗格的確是已經打開了。”

“隻是……”小太監猶豫了一瞬,“皇上來得太快,小的擔心,那字條裡的內容會不會被皇上發現。”

鄒文餘擺了擺手道:“無妨,那字條寫得十分隱晦,即便皇上瞧見了,估計也不會在意。”

“不過此事確實該謹慎些,如今時機未到,最好還是不要讓皇上察覺。”

“好。”小太監受教點頭。

“再等等吧,”鄒文餘看了眼外麵密布的烏雲,“那位蕭公子不是個能沉得住的性子,應當很快就會過來了。”

小院內,蕭偌叫鈴冬開了半扇支摘窗,一邊聽著窗外的雨聲,一邊低頭作畫。

寄雪在臥房裡收著行李。

這回出宮出得倉促,其實並未帶太多東西,除了換洗的衣裳,就隻有蕭偌日常慣用的物品。

隻是秋獵之後,皇上又賞賜下許多事物,林林總總加起來,也不知回去的馬車還能不能裝得下。

“山莊裡可真悠閒啊,”鈴冬靠在窗邊感歎,“若是能再待一段時日就好了。”

“是啊,”寄雪將一套茶具放入箱籠,也忍不住感歎,“等這次回去後,估計又要忙碌起來了。”

淅淅瀝瀝的雨聲透進窗子,蕭偌聽著兩個丫頭的閒話,輕搖了搖頭,繼續專注手中的繪畫。

不知過了多久,閣樓下,鄒公公狠狠打了個噴嚏,感覺冷風直鑽進骨頭裡。

“怎麼還沒來?”

小太監也攏了攏外袍,焦急望向雨裡,距離約定的時間已經過去一個時辰,可蕭偌卻連影子也沒有出現。

“公公……”

鄒文餘目光逐漸陰冷,用力拍了下圍欄:“嗬,這人倒是沉得住氣,卻是咱家小瞧了他了。”

小太監麵露難色,猶豫著道:“既然蕭公子並不在意,趁著還有時間,不如還是換一個人吧。”

鄒文餘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搖頭:“不,換一個人未必能影響到皇上,去找個不起眼的宮女,再送張字條過去,這回話說得直白一些,就不信,那人能次次都忍住不去探究。”

鄒文餘眯起眼眸,按照上頭的意思,隻要能達成最終的目的就好,換作其他人來完成也是一樣。

然而他也有自己的打算,至少從現今的情形來看,蕭偌的確是最合適的人選。

“是。”小太監頷首。

不知是否是狀態不錯的緣故,今日的狩獵圖畫得格外順利,離開之前,蕭偌堪堪將最後一筆落下。

“公子,膳房送了糕餅過來,午膳已經來不及了,您要不要先吃些墊墊肚子?”鈴冬將裡外三層的食盒放在桌上。

“不用,”蕭偌舉著畫稿仔細端詳,滿意點頭,“馬車已經備好了,彆耽誤時間,隨便賞給山莊裡的人吧。”

“好。”鈴冬倒沒有再勸,等下就要離開山莊了,路上顛簸,晚點再吃也好。

順手將食盒拿給隨行的內侍,鈴冬與寄雪提著最後幾樣行李,隨著蕭偌一起上了馬車。

車駕在雨水裡前行,不過片刻便駛出了山莊。

回程第三日,雨水依舊沒有停歇,再次將字條喂給兔子的蕭偌終於等到鄒公公的親自前來。

蕭偌無奈了,他已經儘力不去看那些信紙裡的內容了。

可這些人就像是死抓住他不放一般,換著各種法子,非要將那些陳年秘辛告知給他不可。

藏在食盒裡的信紙,夾在顏料裡的密信,甚至有天幼狼腿上綁著一塊布條,明晃晃將信息遞到他眼前。

“鄒公公,”望著眼前麵容扭曲的老太監,蕭偌輕歎口氣,“太後近來身子不適,已經免了我每日的請安,你假借太後的名義過來,究竟是有何事情?”

看守的侍衛就在不遠處,且蕭偌還穿著防身的軟甲,倒不擔心對方會突然發難。

鄒文餘麵容緊繃,眸中已然帶了怨毒,幾乎一字一頓道:“蕭公子,您下月就要與皇上大婚,當真半點也不為皇上的龍體擔憂?”

“擔憂什麼,”蕭偌神情自然,“皇上的確經常喝藥,不過馮禦醫說了,皇上如今狀況平穩,隻要按時服藥,便不會有什麼大礙。”

“嗬,”鄒文餘勾起嘴角,趁著侍衛走近,直接開門見山道,“以馮禦醫的醫術精湛,最多也隻能維持皇上二十年的壽數,如果這也能叫沒什麼大礙的話。”

蕭偌頓時皺眉。

兩名侍衛已經走到近前,望著蕭偌,似乎在詢問他是否需要將人趕走。

鄒文餘點到即止,越發壓低了聲音:“想確認老奴說的是不是假話,您可以跟著馮禦醫,秘密就藏在皇宮裡,以您的身份,應當很輕易就能找到。”

“蕭公子放心,您如今是皇上最看重的人,無論您想要知道什麼,皇上估計都不會阻攔。”

眼見著鄒文餘被侍衛驅趕離開,蕭偌好半晌才回過神來,猶豫片刻,終於攔住離自己最近的內侍。

“帶我去前麵,我有事想要求見皇上。”

內侍隻當他是想與皇上共用午膳,並未多問,轉身在前方帶路。

蕭偌思緒亂成一團,等到了禦駕跟前,才意識到自己根本不知該怎麼開口。

如何說,是直接問皇上,鄒公公有沒有信口胡言?

不,也或許鄒文餘原本就是在哄騙他的,畢竟侍衛也曾經說過,對方被大火燒毀了容貌,性情瘋癲,說出的話語未必一定可信。

更何況鄒公公還是太後的人,如果將那些瘋話轉述給皇上,說不準才是真的如了對方的願。

“愣著做什麼,不是有事要同朕說嗎?”

見他撐傘站在雨裡,虞澤兮掀開縐紗印金的車簾,居高臨下望著他。

車內有取暖的火爐,虞澤兮已經換上了常服,隻在肩上披了件灰鼠皮的外袍。

手中的書本被擱在了矮桌上,似乎是本醫書,因為經常被翻看,邊角處微微卷起。

望著對方遠比常人更加蒼白的膚色,蕭偌穩了穩心神,強撐著笑臉道。

“皇上恕罪,其實也沒什麼,隻是外麵太冷了,臣想問能否到皇上車裡取取暖。”

虞澤兮垂眸盯著他,正在蕭偌以為自己會被拒絕時,就見對方指了指身側。

“……進來吧。”

第40章

車簾厚重,窗外依稀能聽見雨聲,唯有角落的銅爐散發出微弱的暖意。

矮桌上的白釉熏爐裡燃著香丸,並非宮裡的老料沉香,少了分醇厚,更多了分淡雅清涼。

蕭偌無意識捏著雙手,偷眼打量對麵重新拿起醫書的人,欲言又止。

“說吧,到底有何事?”醫書翻過一頁,虞澤兮沒有抬眼,隻淡淡開口道。

蕭偌將手捏緊,裝作瞧了眼窗外,顧左右而言他:“最近天越來越冷了,也不知外頭的雨還要下多久才能停。”

虞澤兮望向他,深碧色的眸子裡透出疑惑。

蕭偌輕咳一聲:“那個,臣聽聞皇上近日身體不適,擔心天氣降溫,會不會對皇上的病情有什麼影響。”

虞澤兮將視線轉回到書本上,隨意搖頭:“朕的病情與天氣無關,你隻顧全自己就好,不必操心這些細枝末節的事。”

與天氣無關。

蕭偌皺眉,可之前董公公分明說過,皇上是因為入秋天涼,故而才會引發舊疾,怎麼如今又說是與天氣無關了。

眼下的對話,反倒更加深了蕭偌的懷疑。

但他也不願全信了鄒公公的瘋話,隻得繼續試探道。

“這樣,不過還是要注意保暖,最近染上風寒的宮人很多,臣身邊的寄雪,之前就因被風吹著咳嗽了整夜。”

書頁翻動,像是猜到了什麼,虞澤兮忽然停住動作。

“……你擔心朕的病情會影響到下月大婚?”

“啊?”蕭偌還思考著接下來該如何試探,不知這話題怎麼繞到大婚上麵了。

虞澤兮略抬起頭來,漫不經心道。

“朕聽說,你先前為了做準備,叫寄雪尋了許多宮裡的小冊子,是否真有此事?”

蕭偌的臉忍不住紅了。

自己看小冊子的事,對方怎麼會知道。

“沒有!就是隨便看看的,”蕭偌努力辯解,“不是,分明是之前皇上要臣侍寢,臣才不得不提前做些準備。”

“那你準備得如何了?”虞澤兮似笑非笑問。

蕭偌:“……”

眼見著大婚和小冊子的話題是越不過去了,蕭偌索性選擇逃避。裝模作樣打了個哈欠,表情可憐道。

“……臣有些困了,馬車裡太冷,這幾日都沒有睡好,皇上車裡好暖和,臣能不能在這邊小睡一會兒?”

虞澤兮倒沒有為難他,抬手指了指角落,讓他去睡靠在暖爐旁邊的氈墊。

禦駕空間寬敞,氈墊子是用小羊羔皮縫製的,深色沿邊,防水隔涼,比尋常的床榻還要柔軟。

“多謝皇上,那臣過去睡了。”

蕭偌起初是打算隨便裝睡一下的,結果剛躺在墊子裡就開始眼皮打架,片刻後當真睡熟了過去。

白釉熏爐上青煙嫋嫋,車內又恢複到之前的寧靜。

虞澤兮手裡還舉著那本醫書,卻是怎麼也讀不進去了。

猶豫半晌,終於還是走到氈墊旁邊,將已經熟睡的蕭偌小心抱起,重新挪到自己膝上。

蕭偌平日極少熏香,身上更多是各種墨汁與顏料的味道,間或夾雜著清淡的茶香。

不知過了多久,懷裡人的呼吸逐漸均勻,虞澤兮原本還緊繃的心緒慢慢平複下來,再次拿起一旁的醫書翻看。

期間董敘掀開車簾,見到此場景略微吃驚。

被虞澤兮比了噤聲的手勢,才一言不發放下茶盞,悄聲退了出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等再醒來時,蕭偌已經回到原本的車駕內,馬車十分安靜,大約是停靠在了路邊。

“快到京城了,”寄雪給他披了外袍,“之後應當是不會再停車了,公子可要先用些糕點?”

“不不,先不急著吃點心,”鈴冬連忙打斷,壓低了聲音道,“晌午奴婢去外頭打水,不小心碰見馮禦醫,可是聽到不得了的東西。”

馮禦醫?

蕭偌原本還迷糊著,聞言頓時打起精神。

“聽到什麼了?”

鈴冬身手不錯,雖然未必打得過宮中禁衛,但打探個消息還是綽綽有餘的。

鈴冬掃了眼對麵的寄雪,神色有些猶豫。

不是她不信任寄雪,隻是對方先前畢竟是在禦前伺候的,難保不向皇上傳遞消息。

寄雪一笑,順勢起身道:“下午不能停車,估計要到宮裡才能用膳了,奴婢還是去給公子拿些糕點吧。”

說罷掀簾下車,留兩人獨自說話。

目送寄雪走遠,鈴冬終於放輕了嗓音道:“方才公子去見皇上,許久都沒有回來,奴婢有些擔心,便跟過去看看。”

“沒想剛走到禦駕不遠處,就瞧見馮禦醫與一名小太監說話,說關在寧春宮地牢裡的人昨日突然發狂,險些打傷侍衛逃出來,好在已經抓回去了,必須加大藥量。”

“再之後他們說得模糊,奴婢便沒有聽清了……公子,寧春宮在哪裡,為何還有人犯在裡頭,而且京城的天牢不是在京郊外嗎,怎麼宮裡居然也有地牢?”

蕭偌聽得心驚肉跳,確認馬車夫已經離開,附近再無旁人,才壓著聲音道。

“……寧春宮在坤儀宮東側,原本是嬪妃居住的宮殿,後來幾次傳聞鬨鬼,加上皇上始終沒有納妃,這才空置了下來。”

隻是寧春宮內竟然藏著地牢。

蕭偌也是第一回聽到這種消息,再聯想到過去的鬨鬼傳聞,蕭偌忍不住猜測,這是否就是鄒公公之前提到的,所謂藏在宮裡的秘密。

“公子?”見他低頭沉默,鈴冬湊近了一些。

蕭偌擺了擺手,神情嚴肅道:“此事你不必再打探了,隻當什麼都沒有聽過,往後半個字也不能與旁人提起。”

“嗯。”鈴冬雖然不解,卻也明白公子是為自己著想,隻能將所有好奇都按了下去。

馬車很快駛入京城,蕭偌一路心神不寧,反複思考著方才得來的信息。

之前鄒公公說秘密就藏在皇宮,隻要跟上馮禦醫便能找到,他起初隻以為是某本醫書或者藥方之類,卻沒想到竟會是一名關押的人犯。

可一個發狂的人犯,又能與皇上的舊疾扯上什麼聯係。

蕭偌緊捏著手心,深吸口氣,莫名有些不安。

回到宮裡,蕭偌沒心思再用午膳,隻隨意吃了兩口便擱下了。

鈴冬多少猜到他在想什麼,忍不住擔憂,卻不好多勸。

寄雪倒是對兩人的談話一無所知,隻能小聲寬慰道:“公子,皇上已經解了您的禁足,您若是嫌悶的話,可以到景豐宮外麵去轉轉。”

“皇上解了我的禁足?”蕭偌突然問。

“是,”寄雪將果盤放在桌上,“董公公親自來傳的話,如今門外的侍衛都已經被撤走了,公子想去哪裡都不會有人阻攔。”

“那就……出去轉轉吧。”蕭偌遲疑著道。

皇上才剛回宮,宮裡四處正是最忙亂的時候。

蕭偌在庭院轉了幾圈,望著敞開的宮門,最終還是沒忍住邁了出去。

他並非要探究什麼。

隻是遠遠瞧一眼,想來皇上應當不會怪罪。

蕭偌隻帶了鈴冬在身邊,從後繞路去了東四宮,等走到寧春宮外時,已經是小半個時辰之後。

叮囑鈴冬守在外麵,蕭偌穩了穩心神,越發放輕腳步,小心朝宮門內走去。

然而剛邁進庭院,就被中年太監迎麵阻攔。

太監身材高壯,麵孔有些陌生,五官深邃,似乎並不識得蕭偌,伸手將他擋在半路。

“寧春宮重地,閒雜人等不得入內。”

“那個,是馮禦醫叫我過來的,”蕭偌急中生智,下意識道,“我到裡麵看一眼就走,不會停留太久。”

中年太監蹙了蹙眉,隻覺眼前人有些古怪。

“……你是禦藥房的人?”

“是,”蕭偌心思轉得飛快,努力尋找借口,“昨日出了點事,馮禦醫剛從宮外回來,眼下抽不開身,便叫我先過來瞧瞧情況。”

昨日寧春宮內的確出了事故,馮禦醫差人來問也是正常。

中年太監稍稍放鬆了警惕,隻是依舊沒有退開:“你身上可有攜帶印信?”

“有,不過是皇上親賜的通行令牌,準我在內廷隨意行走。”蕭偌從懷裡取出塊玉牌,遞給對方查驗。

“皇上?”中年太監一愣。

蕭偌心提了下,還以為是玉牌出了問題,正想再解釋幾句,就見對麵太監已經跪了下去。

不是朝蕭偌,而是朝蕭偌身後之人。

身後傳來清晰的腳步聲。

……不是吧。

蕭偌心頭一震,已經不敢去看背後的場景。

比做壞事被人發現更倒黴的,是還沒來得及做壞事,便已經被正主抓包。

蕭偌穩住過快的心跳,艱難回過身,露出尷尬的微笑。

“好巧,皇,皇上也是到這邊閒逛的嗎?”

虞澤兮轉著手上的玉扳指,一臉淡漠盯著他。

對不起我錯了。

蕭偌頭皮發麻,恨不得也跟著跪下去了,就聽對麵人平靜開口道。

“你折騰了這麼久,甚至與鄒文餘私下聯係,就是為了打探寧春宮裡的東西?”

蕭偌將頭垂得更低,好嘛,他與鄒公公接觸了幾次,敢情全被對方看在眼裡呢。

“皇上恕罪,臣再也不敢了。”

等了許久,對麵人仍舊沉默不語,蕭偌緊抿著唇,臉色已經有些白了,下巴埋在衣領裡,顯得格外可憐。

虞澤兮輕歎口氣,伸手撫過他的麵頰。

“你當真想要知道,這裡麵藏的是什麼?”

蕭偌抬起頭,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聽錯。

“過來吧,”虞澤兮牽起他一隻手,攥在掌心裡,“希望你等下看到了不要後悔。”

中年太監跟著起身,一言不發上前將殿門推開。

後悔什麼?

蕭偌滿心困惑,可惜來不及多想,便已然被對方牽著邁進正殿之內。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