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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後多疑 柚子君CC 38249 字 1個月前

已經過了一夜,整座宮殿內氣氛壓抑得可怕。

內侍們大氣都不敢出,快速打掃著地上碎裂的瓷片。

桌椅,屏風,到處都是破損過的痕跡,寶座之上,“和氣致祥”的匾額已然被摔作兩段,堆放在角落裡,卻無人敢上前撿起。

“皇上如何了?”

擔驚受怕了整夜,董公公明顯有些精神不振,卻還是迎上馮禦醫詢問。

馮粲同樣滿臉疲憊,隻是輕輕頷首道:“已經過了第一關了,皇上吉人自有天相,之後幾關,必然也能順利熬過去。”

……順利熬過去。

董敘望向裡間的床榻,目光憂慮,如果當真能順利熬過的話。

狼血藥並非通常意義上的劇毒,之前傅院判斷言得沒錯,皇上體內的病症的確無藥可醫。

即便以馮粲的醫術,也至多隻能利用藥物壓製,五年或者十年,等到皇上年歲漸長,體力衰弱,便是真正到了無可挽回之時。

想要徹底解決,唯有反其道而行之,讓對方繼續服用接近最初的狼血神藥,以偏糾偏,相反相成。

如果以治理河道形容的話,第一種法子可比作增高堤壩,防止河水蔓延,第二種法子則更類似於拓寬河道,將水流導向正途,徹底杜絕河水再次肆虐的可能。

其中的危險,自然可想而知。

“下官去調配藥方了,”馮禦醫低聲道,“還請公公陪在皇上身側,時時與他說話,儘可能讓皇上保持神智清醒。”

“如果皇上實在乏累了,可以讓他小睡片刻,不過最多不能超過一個時辰,之後必須將他喚醒,否則長久昏迷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馮禦醫語氣嚴肅,卻半晌沒有等來對麵人的應答,剛抬起頭來,就見董公公一臉見鬼似的緊盯著殿外台階。

暮色西沉,雨水自簷角滑落,幾名附近的宮人慌忙弓身行禮,來人披著雨裳,身形搖晃,麵色幾乎成了慘白。

不是旁人,正是奉了皇上旨意,本該被送出京郊之外的蕭偌。

董敘頓時大驚失色。

“蕭公子?”

第64章

來不及與董公公多說,蕭偌脫了淋濕的雨裳,直接到裡間去查看虞澤兮的狀況。

整個寢殿安靜異常。

外間裡,董敘端了杯薑茶給蕭行舟,讓內侍取來布巾,一麵壓低聲音問。

“都已經這個時辰了,您和蕭公子究竟是如何進到宮裡的,還有那些侍衛呢,沒跟著你們一起回來嗎?”

“快彆提那群侍衛了,”蕭行舟被薑茶嗆得咳了聲,表情一言難儘道,“天樞衛的人還好,就皇上給大哥派去的那些護衛,簡直一個比一個難纏,根本什麼理由都騙不過。”

騙?

董敘聽得目瞪口呆。

蕭行舟用布巾擦著外袍。

三個時辰前,因為心急回宮,蕭偌差不多將所有能用的辦法都用儘了。

更衣用膳,購置雜物,甚至連生病要請大夫的借口都拿了出來,卻依舊逃不過領頭侍衛的緊盯。

最後蕭偌實在無法,隻能拆了先前藏在發飾裡的薄刃,抵在自己喉間,迫使領頭的鄭千戶放兩人離開。

說起這薄刃還是蕭偌最初進宮時準備的,原本是打算拿來防身的,沒想到竟用在了自己身上。

之後便是一路的躲躲藏藏。

蕭行舟借著自己對京郊周邊的熟悉,先是誤導眾人蕭偌打算朝京城外逃去,隨後順著禦水河繞行向下。

期間為了迷惑守衛,甚至偽造沉船跳過一回河,最終才藏在草垛裡重新回到城中。

再之後進到皇城就比較順利了。

蕭偌有禦賜的通行腰牌,加上說服史裴抬手放行,兩人總算頂著雨水趕到紫宸宮內。

“跳河?”董敘不敢置信,險些尖叫出聲。

“小聲,”蕭行舟連忙按住他,“那河水淺得很,而且剛進宮時大哥已經換過衣裳了,應該不會有事。”

董敘瞥了眼屋內的蕭偌,想著他一路趕回宮裡的艱辛,頓時什麼也說不出,隻能歎氣。

雖然還能清醒,但虞澤兮的狀況並不好,始終是半夢半醒的。

蕭偌靠坐在床邊,攥著他的掌心,眼眶已經有些發紅。

“公子放心,”董敘給他遞了薑茶,溫聲寬慰道,“皇上的情況已經比預想中的要好許多,隻要熬過這最後一遭,應當便無大礙了。”

“嗯。”蕭偌悶悶點頭。

時間仿佛凝滯,也不知過了多久,馮禦醫進來提醒蕭偌可以讓皇上小睡片刻了。

趁著虞澤兮睡熟,蕭偌將弟弟叫到一邊,放輕聲音道。

“你若是待不住的話,就先回去吧。”

照顧病人是個苦差事,左右兩人都幫不上忙,他自己待在宮裡就好,沒必要讓弟弟一起留下。

“不行,”蕭行舟想也不想便搖頭,滿臉警惕道,“我得盯著你,若是皇上真有萬一,誰知道你會做什麼傻事。”

“我瞧著像會做傻事的樣子嗎?”

沒想到對方是為這個留下的,蕭偌頓時無奈。

“怎麼不像,”蕭行舟眼中帶了擔憂,“大哥自己去瞧瞧鏡子,就您現在的臉色,簡直比裡間那一位還要差了。”

蕭偌下意識瞥了眼銅鏡,與弟弟說得一樣,他如今的臉色的確難看得嚇人。

“大哥,”蕭行舟緊抓著他的手臂,壓低聲音懇求,“不管皇上最後怎麼樣,彆做傻事,成嗎?”

蕭偌不知想到了什麼,怔愣著沒有說話。

“哥!”蕭行舟在他耳邊喊。

“我知道,”蕭偌輕輕頷首,“你放心,我沒那麼想不開,無論結果如何,我都不會去做傻事。”

蕭行舟眉頭緊皺,也不知是否信了他的話,隻是始終堅持著沒有離開。

傍晚雨停的時候,虞澤兮醒過來一回,馮禦醫診脈後沒說什麼,隻叫宮人關緊門窗,以免染上風寒。

蕭偌守在床邊,虞澤兮的眼眸已經完全褪成淺碧色,仿佛湖麵上的浮冰,就連最後一絲鮮活也都一並褪去。

“……朕讓史裴送你回去吧。”

蕭偌湊到很近才聽到他的聲音。

似乎怕他生氣,虞澤兮又補充了一句。

“聽話,雖然我已經事先做了安排,但萬一有什麼變故,很可能會牽累到你……你和你母親還有弟弟,一起離開京城,到外麵去,等事情安穩了再回來。”

“想都彆想,”蕭偌揪住他的衣襟,惡狠狠道,“你敢送走我一次,我就敢再跑回來一次,我上次可是沉了船,趟著河水回來的。”

“聽見沒,”蕭偌伏在他耳邊,“不然皇上可以試試看,是讓我留下更危險,還是送我離開更危險。”

虞澤兮沒有說話,任由身邊人緊抓著自己。

之後合著眼,伴著窗外鼓噪的風聲,再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這一覺虞澤兮睡到深夜也沒能醒來。

皇上昏睡不醒。

這是馮禦醫所有預估的可能裡最壞的一個。

蕭行舟急得好像熱鍋上的螞蟻,顧不上規矩,在寢殿裡團團亂轉,抓著馮粲問皇上何時才能醒來。

馮粲滿頭是汗,隻能儘力安撫道:“世子稍安勿躁,皇上一直到夜裡也沒有發狂,表明之前的藥物已然起了作用,隻是那藥物對根基損耗極大,皇上如今昏迷不醒,本身也是一種修養。”

“誰問你這個了,我在問你皇上究竟什麼時候才能醒來!”蕭行舟火氣上頭,直接提起對麵人的領口。

蕭行舟腦子不靈光,卻有種武人特有的直覺,他能看出馮粲眉眼間不經意的閃躲,還有語氣裡根本遮掩不住的心虛。

“你用錯藥了是不是?”蕭行舟突然道,目光冷得駭人。

“皇上昏睡這麼久根本就不正常,他是不是再沒有辦法醒過來了?”

馮禦醫麵色蒼白,吸動著嘴角,卻是一個字也吐不出。

蕭行舟緊咬住牙關,簡直殺人的心都有了。

“彆為難馮大人,”蕭偌打斷兩人的對話,深深吐了口氣,“……他也隻是聽命行事。”

蕭行舟氣得一把將馮粲推了出去,不能揍人,隻得用力踢開屏風。

“去幫我打盆熱水過來吧。”蕭偌道。

十幾名內侍候在門外,燒水這種小事自然輪不著蕭行舟來做,但蕭行舟並未多言,沉默頷首,端起銅盆到殿外去拿熱水。

蕭偌一直緊握著虞澤兮的手心,能感覺到對方的體溫正在逐漸變低,與之相對的,額角卻開始滲出大量的冷汗。

汗為心血所化,盜汗,正是體內陰陽俱虛的征兆。

蕭偌不敢多想,眼前人除了被藥劑所害,身體一向康健,甚至連風寒都不曾有過。

“沒事。”蕭偌小聲道。

“你一定能熬過來,我們還沒成婚呢,做了那麼久的婚服,浪費了多可惜。”

“還有大婚典禮圖,我已經答應吳畫師了,不能食言。”

蕭行舟並沒有回來,似乎是到哪裡吹風冷靜去了,熱水是董敘端進來的,裡麵加了少許草藥,淺褐色,伴隨熱氣散發出淡淡的苦澀。

“老奴來幫皇上擦汗,公子忙碌了半日,去外間歇一歇吧。”董敘緩聲道。

蕭偌哪肯在這時離開,搖搖頭,伸手拿過旁邊的布巾。

“還沒到夜裡呢,我不累,去幫我取件乾淨的裡衣,皇上身上的已經汗透了,穿著容易著涼。”

眼見蕭偌解開虞澤兮的領口,董敘神色一驚,下意識想要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

“公子!”

就在解開的衣袖下麵,數不清的疤痕清晰印在手腕之上,新傷疊著舊傷,在燭光下顯得格外猙獰。

蕭偌愣了片刻,慌忙去查看另一隻手腕,與右腕一樣,左邊的手腕上同樣也滿是傷疤,有些甚至是近日剛剛劃開的,結著新鮮的血痂。

“這是怎麼回事?”蕭偌指著那些傷疤問。

思緒卻已經成了一團亂麻。

是之前狩獵時傷到的,不對,那會兒蕭偌整日陪在對方身邊,若是真有什麼,不可能沒有一點察覺。

“說話,”蕭偌提高了嗓音,“你不說,就去將馮禦醫叫過來。”

“哎……”自知再無法隱瞞,董敘重重歎了口氣。

蕭偌呆坐在原地,聽著對方的解釋在耳邊回蕩,慢慢化成刺耳的嗡鳴。

虞澤兮是一國之君,這世上能傷到他的自然隻能是他自己。

好多想不通的問題,突然在這一刻裡儘數解開。

比如,為何他拒絕與蕭偌更進一步的親密,甚至從不會在蕭偌麵前更換衣物。

比如,為何他分明陰晴不定,性情暴戾,被一眾朝中官員所畏懼,卻從未在蕭偌麵前顯露分毫,反而始終溫和。

比如,那一直熟悉的沉香味道,原來並非出自對方的喜好,而是為了更好壓住身上的血腥。

……年輕的帝王將傷痕刻在身上,用疼痛警醒自己,好讓自己與常人無異。

“您彆怪皇上,他之所以會冒險醫治,其實也是怕繼續下去,終有一日會無法自控,反而會傷了您。”

“公子,”董敘輕聲道,“皇上遠比您想象的還要看重您。”

宮燈昏暗,隻有正當中擺放了炭火盆,落地的銅絲罩子,擋住了裡頭迸濺的火花。

房裡其實很熱,蕭偌卻感覺出奇的冷,仿佛從骨頭縫隙裡透出的寒意。

不能細想,不能深思,他怕有任何一個想法或者念頭跳出來,都會讓他辛苦維持的平衡徹底崩塌。

衣服很快換好,蕭偌將董敘叫了進來,讓他準備小桌和作畫用的紙筆。

董公公有些懵,似乎不理解他要紙筆的用意。

“沒什麼,我想隨便畫些東西,總這樣坐著容易胡思亂想。”蕭偌解釋。

董敘頓時鬆了口氣,忙不迭點頭:“公子能想開就好,您上回用的紙筆都還放在禦書房呢,老奴馬上叫人給您取來。”

蕭偌身邊最多的便是各種畫具,自己買的,家人送的,甚至還有虞澤兮特地叫工匠定製的。

董敘叫人尋了才發現,原來寢殿外間便有一套嶄新的畫具,裡麵還夾著幾張蕭偌日常留下的小畫。

蕭偌並沒有細看那些小畫,而是將那些舊畫壓在書本裡,提筆畫了兩張山水。

繪畫山水,最先要注意的便是紙上的布局,上預留天,下預留地,其間才是景致。

蕭偌擱下紙筆,眼裡終於多了些許神采。

蕭偌抬起頭,望向立在牆邊的董公公。

“我記得馮禦醫之前說過,要讓人陪在皇上身側,時時與他說話,儘可能讓他保持神智清醒,是嗎?”

“是,”董敘頷首,隻是有些為難,“但皇上如今已經……”

“無妨,你去叫紫宸宮裡曾經在禦前伺候過的宮女太監,讓他們依次到皇上床邊說話,試試能不能將皇上喚醒。”蕭偌道。

董敘一時覺得這法子胡鬨,一時又覺得都已經到這般境地了,的確不妨一試。

最終隻能點頭:“是,公子稍等,老奴馬上便叫人過來。”

紫宸宮外很快聚集了十數人,第一個過來的便是禦前太監葛薑。似乎不知該做些什麼,葛公公滿臉不安,不時抬眸望向蕭偌。

“說什麼都行,尋常逗趣的,或者你們平日裡遇到的瑣事。”蕭偌溫聲道,視線掃過外間的眾人。

“隻要你們有誰能將皇上喚醒,無論金銀還是其他,可以任憑你們挑選一件賞賜。”

提到賞賜,眾人精神振奮,葛公公頓時也不再緊張了,湊近床前開始小聲絮叨了起來。

“大哥,您這是叫皇上睡都睡得不安穩啊。”蕭行舟忍不住感歎。

“不安穩才好,”蕭偌道,“他若是覺得煩了,自然會快點醒來。”

為了防止出亂子,整個紫宸宮的宮門都是緊閉的,對外隻說皇上偶感風寒,需要靜養兩日才能外出。

輪換著叫宮人在虞澤兮床前說過話,夜裡馮禦醫又來診治了一次,說皇上狀況還算穩定,不過最好還是能儘快醒來。

值上夜的太監守在外間,屋裡隻餘下蕭偌一人,整個房間頓時安靜了下來。

銅絲罩子裡的青炭劈啪作響,蕭偌重新靠坐在床邊,用帕子幫虞澤兮擦了汗,之後才慢慢開口道。

“你平常不是最怕吵鬨的嗎,怎麼如今被人吵了這麼久,也還是不肯醒過來。”

床上人寂靜無聲,沒有一點響動。

蕭偌壓下心底的酸澀。

“董公公說,叫我也同你說些話,可我才剛進宮不久,對宮裡事情知道得不多,要說的話,估計也隻能講在外遊曆的那些事了。”

蕭偌露出為難的表情,之後才像是忽然想起什麼道。

“對了,和你說說我最近查到的一些事情吧……和你的母妃,玉妃有關的事。”

玉妃,到堇朝和親的北梁公主,為先帝生下唯一的子嗣,卻在虞澤兮幼年時,給他喝下幾乎足以致命的狼血藥。

有關玉妃的事情,蕭偌一直都有些疑惑。

首先便是關於狼血藥的來曆。

比較確定的說法,那瓶狼血藥是當年那名北梁刺客闖入皇宮時,特地拿給玉妃的。

蕭偌想不通,刺客是玉妃的舊識,冒險進入玉階殿,千辛萬苦送出一瓶狼血藥,當真隻是讓玉妃拿來害人那般簡單嗎?

“我猜,”蕭偌輕聲道,“有沒有一種可能,那瓶藥劑其實是玉妃自己打算要喝下的。”

狼血藥毒性極強,卻有幾率大幅度提升人的潛力,玉妃厭倦深宮,思念家鄉,一生渴望自由,甚至已然成了執念。

突然見到過去的舊相識,她最有可能做出的事,便是懇求對方帶著自己一起離開。

然而內廷守衛重重,將一名宮妃帶出皇宮,根本是沒有可能的事情。

所以北梁刺客退了一步,他將隨身攜帶的狼血藥交給了玉妃,讓她自己選擇是否要冒險離宮。

可玉妃最終選擇將藥劑喂給了虞澤兮。

蕭偌握住對方有些冰涼的掌心:“我去找了玉妃臨終前一直照看她的宮女,她說玉妃病中昏迷時常念叨著一句話……不要做籠中鳥,要做雪原上奔跑的狼。”

“這句話,她也許不是對自己說的,而是想要對你說的。”

床上的人依舊沒有醒來,期間明棋過來送了一回晚膳,蕭偌沒有胃口,卻還是在董敘的勸說下多少吃了一些。

整夜未眠,提心吊膽,幾乎每隔一段時間都要去確認對方的心跳。

蕭偌頭腦昏沉,又再喂過一回藥後,終於有些支撐不住了,半趴在床邊,斷斷續續道。

“你如果還不醒的話,我可就要先睡了。”

其實不敢在這時睡下,蕭偌趴在虞澤兮的身側,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

“這回說什麼……”思緒已經亂作一團,不知怎的,蕭偌忽然想起許久之前的事。

“那就說說三年前吧。”蕭偌微合上雙眼,不確定自己是否已經睡著,隻感覺一幕幕場景在自己的腦海中閃過。

“……其實,從你進到嶽家族學的第一日,我就已經注意到你了。”

擁有北梁血統的少年樣貌獨特,性情陰沉安靜,深碧色的眼眸偶爾會落在蕭偌身周,卻在視線相對時迅速撇開。

“是真的,我還用顏料調配過你眼瞳的顏色,可惜一直都沒能成功。”

蕭偌是畫師,總會被特彆的事物吸引,卻甚至連他自己也弄不清,這種在意和吸引究竟從何而來。

“也所以,在得知你偷拿了那些帕子後,我才會那樣惱怒,還將墨汁潑在了你的臉上。”

後來虞澤兮太子的身份暴露,闖了大禍的蕭偌再不敢踏入族學,宣寧侯也擔心他會因此被太子報複,沒過多久便將他送出了京城。

“……不過離開京城,在梅老的草廬裡,我終於還是調出那種顏色了,”話語含混著,轉眼又跳到彆處,“用五色粉。”

五色粉是由不同礦物研磨而成,畫在紙上初時並無顏色,唯有在黑暗中用燭火照亮,方能顯現出不同模樣。

調出顏色的那一日,蕭偌恍惚意識到,自己失去的某些事物,似乎再也回不來了。

少年心思敏感多疑,所有不可言說的悸動都被埋藏於過往。

直到時間倒轉,三年後,他重新回到京城,意外被接進宮中,在對方生辰時,用五色粉在玉牌上作畫。

對了,蕭偌迷糊想,他的生辰禮物還沒有送出去呢。

夢境席卷而來,他仿佛又回到了三年之前,這一次卻並沒有將墨汁潑灑出去,而是取出那塊玉牌,湊到氣質陰鬱的少年跟前。

說,你彆再偷藏我的東西了,我拿玉牌和你交換。

少年深碧色的眼眸抬起,一臉震驚地望向他。

應該這樣才對,蕭偌想著,這回終於徹底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天光已然大亮,白狼桑塔靠在他的身旁,用腦袋撐著他,避免他睡熟後滑落到地上。

“你醒了?”蕭偌揉了揉白狼的耳朵。

白狼“嗷嗚”了聲,用爪子按住他的衣擺,轉頭看向一邊。

蕭偌疑惑,順著它的視線瞧過去,正與床上的人四目相對。

蕭偌倏地睜大雙眼。

剛醒來的人望著他:“我做了個好夢。”

蕭偌用力吸氣,好半晌才開口道。

“……我也是。”

第65章

半月後,虞澤兮身體恢複,大婚儀式雖然一切從簡,但總算順利舉行。

不,說順利或許並不準確。

大婚當夜,蕭偌穿著織金繡團鳳的婚服,義正言辭拒絕了皇帝陛下更進一步的親近。

並且振振有詞:“馮禦醫說了,皇上現在身體剛剛恢複,不能太過勞累,況且元氣藏於腎,虧損了元氣,再多的湯藥也補不回來。”

虞澤兮:“……”

一連幾日都沒能上得龍榻,虞澤兮深刻懷疑,這根本就是某人對於自己之前隱瞞病情的回報。

最後還是董公公寬慰他。

“咳,也未必一定是報複,興許蕭公子是突然害羞了呢,皇上換個場景,調動下氣氛,說不準便能如願了。”

虞澤兮頓覺有理,第二日便收拾行囊,帶著蕭偌一起出了皇宮。

蕭偌滿頭霧水,出宮的計劃是早先就有的,隻是他沒想到竟然這麼快便能實現,不禁有些意外。

“咱們這回要去哪兒,是到京郊外的行宮嗎?”

外頭已是初冬,虞澤兮幫身邊人裹緊外袍,語氣淡然道:“去聿州。”

聿州!

蕭偌眼睛瞬間瞪圓了。

堇朝最負盛名的畫師之一,梅老隱居的草廬便是在聿州之內。

他三年前便想要拜對方為師,可惜一直沒能如願。

虞澤兮捏了下他的臉頰,帶著淺笑道:“嗯,帶你去拜師。”

沒想到大婚後還能有機會見到梅老,蕭偌整個旅途上都很興奮,直到臨近聿州才恍然覺得不妥,緊張抓著虞澤兮問。

“這樣微服出宮當真沒事嗎,朝堂那邊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虞澤兮喝茶不語,倒是董公公笑著解釋。

“公子儘可放心,皇上已經不是第一回微服出宮了,一切都有固定的章程,不會有任何問題。”

虞澤兮輕咳了聲,算是默認。

蕭偌:“?”

什麼叫不是第一回微服出宮了。

到最後也沒能得到答案,不過馬車駛入聿州,蕭偌也無暇再顧及這些了,滿心隻想著該如何拜師的事。

這半年裡發生的變故實在太多,梅老交代給他的六幅畫根本沒時間完成,蕭偌隻好拿宮裡作的那些畫勉強湊數。

群仙賀壽圖是一張,祭神狩獵圖是一張,給宮女太監們繪製的群像圖是一張。

剩餘還有皇家園林圖,燕喜圖,後宮庭院圖。

本來蕭偌還想將大婚典禮圖拿出來的,畢竟是他近期裡最滿意的畫作,不過到底臉皮不夠厚,最終隻能放棄了。

聿州草廬內。

穿著粗布棉袍的梅老皺著張臉,一言難儘望著自己最看好的未來徒弟。

“你這半年是去宮廷裡當畫師了嗎,儘拿這種畫來糊弄。”

蕭偌尷尬,連忙給梅老遞茶捶肩。

“對啊,徒兒剛回京時臨近萬壽節,宮裡畫賀壽圖缺人手,便將徒兒招進宮去了。”

至於後麵當了皇後什麼的……就沒必要細說了。

“彆亂叫,老夫還沒收你做徒弟呢。”梅老不滿,伸手點了點書案。

“這六張畫除了賀壽圖勉強湊合,其餘五張都不行,你給老夫留在草廬裡畫畫,什麼時候畫完了,老夫再考慮是否要收你為徒。”

教訓過未來徒弟,梅老抓了抓頭頂的亂發,總算將目光轉向徒弟身後的男子。

“這一位是誰,老夫怎麼瞧著有些眼熟。”

虞澤兮泰然自若。

蕭偌汗顏。

梅老曾經做過宮廷畫師,可不是瞧著眼熟嘛。

梅老年紀大了,畢竟眼神不太好,最後到底也沒能認出虞澤兮。

兩人也自此順利在梅老的草廬內住下。

草廬雖名為“草廬”,但內裡的裝飾其實並不含糊,尤其蕭偌慣住的客房,底下甚至鋪了地龍,即便入冬房內也絲毫不見寒冷。

屋內的紗燈都是蕭偌親手所繪,上麵用了五色粉,在燭火下不斷變幻著各種光影。

氣氛正好。

虞澤兮放下書本,無聲走到蕭偌背後,伸手按住他的畫筆。

“都已經畫了兩個時辰了,你不累嗎?”

蕭偌被迫停下作畫,疑惑道:“這有什麼好累的,我過去最多畫過一天一夜呢,中間幾乎沒有停歇。”

才畫兩個時辰,根本一點感覺都沒有。

虞澤兮:“……”

虞澤兮並未放棄,湊近吻了他的耳廓,順手解開他的前襟。

“可是我累了,都已經戌時末了,先前一路勞頓,今日還是早些休息吧。”

蕭偌忽然懂了身邊人的暗示,頓時臉頰一紅。

之前在皇宮時,的確是蕭偌有意晾著對方的,也算是小小報複一下了。

後來氣消了,卻又要連日趕路,無論馬車還是客棧,都總歸有些不太方便。

剛好他今晚畫得有些不順,蕭偌略想了想,索性擱下畫筆,磕磕絆絆道。

“反正已經沐浴過了,那,那就先休息吧。”

客房內除了書案附近,整個房間皆是昏暗,床鋪被褥都是蕭偌曾經用過的。

枕頭是鴛鴦枕,被麵卻是一水的喜鵲紅梅。

燭火搖搖曳曳,就在熏香漸濃,蕭偌的思緒也開始有些昏沉之時,忽然一眼瞥見枕邊的紅梅。

“等等,我知道該怎麼畫了!”

蕭偌精神振奮,直接從床鋪上跳了起來,扯著衣裳撲到書案麵前。

“剛才總覺著這梅花畫得古怪,還以為是構圖不對,原來是顏色不對。”

“應該畫紅梅,白梅太寡淡,根本合不上整幅畫的氣韻。”

蕭偌一邊挑揀顏料,一邊運筆如飛:“我之前買的胭脂色呢,好像沒有了,不過用朱櫻色似乎也行,就是需要再調淡一些。”

被放置在原地的虞澤兮:“……”

蕭偌畫了片刻,估計也覺得對不住屋裡人,快速吻了下對方的麵頰。

“沒事,我很快就能畫完了,今晚還很長呢,皇上先等一下。”

虞澤兮不由陷入沉默。

今夜的確很長。

剛剛大婚不滿一月的皇帝陛下,枯坐在床邊,默默從傍晚等到天明。

直到梅老清早過來叫兩人用早飯。

期間疑惑盯著他:“老夫之前的確沒見過你嗎,可怎麼還覺著你有些眼熟?”

虞澤兮眸色冰冷:“沒有。”

梅老:“……”更眼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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