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水彩顏料畫黑板報遠比粉筆更鮮豔明快, 大海波浪十分生動,進班上課的老師們看見都忍不住誇獎幾句。同學們這才發現, 平常吊兒郎當的於燃原來還有一項藝術特長, 不由得對他刮目相看。
“要是期中考試考畫畫就行了, 這卷子都什麼鳥題。”於燃無精打采地趴在桌上, 用濕巾使勁擦拭指尖的顏料。他臉下壓著好幾張化學試卷, 最高分不超過四十, 因此他被老師點名以後午休時間去辦公室補課,直到期中考試及格為止。
他想了想, 轉過身子麵朝楚眠,下巴杵在對方桌上, “楚眠,你給我押幾道題吧, 我回家背。”
楚眠在做作業, 順口回答:“期中考試是區裡出題, 不像上次月考那樣會出現作業原題了。”
然後他撂下筆, 抬眼看於燃, “把筆記給我, 劃重點。”
於燃非常懷念國慶之前的日子,那時作業不多, 課堂測驗也輕鬆。而現在臨近期中,各科老師天天都要叫同學去辦公室講題, 知識內容也越來越難了。他經常連喝水的時間都沒有, 下課就在幾個辦公室輾轉, 上課還是老師重點抽查對象,一天課上完,他就明白了什麼是“心力交瘁”。
還好每周三晚上還有社團活動課,這是於燃在學校為數不多的期待之一。
他現在是籃球隊掛名成員,參與不了女生們的訓練,每周就可以隨心所欲去其他社團轉悠,今天則是跟著周維犀打羽毛球。
“於燃,愣什麼神兒?該你發球了。”
“噢。”於燃慢半拍地回應周維犀,視線卻仍然盯著學校後門圍牆的方向。
——有人在翻牆進來。
天色已暗,於燃看不清遠處人的相貌,但他知道那人肯定不是本校人,不然就該直接從後門大方入校。
於燃暫且放下好奇心,揮舞球拍,擊出羽毛球,與周維犀反複傳遞。
球落出場外,趁周維犀去撿的工夫,於燃又忍不住回頭往圍牆那邊望了一眼,發現有學生在接應那個校外人。背影很眼熟,今早就見過。
是蔡寒川。
於燃不由得皺眉,雖然自己很長一陣子沒被蔡寒川找過麻煩了,但他知道這人最近跟黃楓有聯係,因此不能掉以輕心。
周維犀在球網對麵蓄勢待發:“於燃,你這次要是接得中,我就認賊作父叫你爹!”
於燃剛才在走神兒,聽周維犀說完話後,他遲疑半秒才抬起球拍,而那枚羽毛球已經飛速劃過他頭頂上空,落在了背後好幾米的地方。
於燃轉身過去撿,抬頭瞥了一眼,發現蔡寒川他們正朝這邊走來。不確定對方注沒注意到自己,他撿完球後,馬上轉身繼續跟周維犀活動。
由於現在有點心不在焉,於燃連續好幾次都沒能順利接到球,這下心情就更不暢快。當他再一次眼睜睜看著羽毛球與自己擦肩而過,轉頭發現,一群人已經走近他了。
黃楓的臉躍入視線,於燃一怔,剛才心裡的不詳預感終於在此刻塵埃落定。
“有事?”於燃平靜問。
“彆緊張,於燃,”黃楓一副熟絡的樣子上前搭住於燃肩膀,“今天我們沒打算碰你,你就聽話過來,咱們商量個事。”
說話間,他五根手指用力碾著於燃肩膀,掐得生疼。
於燃沒皺眉頭,儘管心裡抵觸跟他們接近,但在周維犀的注視下他也不想這麼快起衝突,免得讓朋友擔心。他轉臉若無其事地跟周維犀使了個眼色,然後拾起地上書包,跟著黃楓他們走。
本以為他們會帶自己出校談話,結果卻是進了學校一間廢棄的器材室。房間不透風,一股刺鼻的潮濕黴味。
看樣子,他們是想在這種不易被人察覺的地方收拾自己。
於燃並不意外,隻是很不解。
不僅僅是這一次,從初中起,於燃就對男生們之間恃強淩弱的基本生態很不解。在那個問題少年集中的四十四中學,同學之間建立仇恨的理由非常簡單,生活裡任何一點小事都能逐漸演化成矛盾,輕易地把人劃分陣營。
而“道歉”與“和解”,在黃楓這種男生的字典裡是不存在的,他們從小就在大人那裡認識到了世界最負麵的角度,信奉著“暴力能解決一切問題”,越是強大,眼裡就容不下沙子。
於燃以前就經常被一些男生視為眼中沙,他總是不肯聽命令,不合群,不服軟,更不認輸,哪怕被施以暴力也依舊保留銳氣,這點是最容易招那些男生厭惡的。
幸好,他試著考上了一所正常中學,現在發現原來大部分男生都很平和很包容,黃楓那種才是少數。
“單挑還是你們一起?”於燃丟下書包問。
“都跟你說了,我們今天不碰你。”蔡寒川坐在墊子上,閒得沒事乾,就翻於燃的書包看,“你給楚眠打電話叫過來,你就能走了。”
於燃心裡一沉,不明所以:“你怎麼認識他?”
蔡寒川抬手,撩起頭發,讓於燃看見了繃帶,“那雜種差點給老子砸出腦震蕩,沒找他賠錢就不錯了,現在讓我還回來一頓不過分吧?”
於燃緊皺眉頭:“彆他媽胡說八道,我跟楚眠天天在一塊兒怎麼不知道?”
“軍訓的時候。”蔡寒川放下手,眼神陰森,“不信你問你班崔荷。”
於燃一頭霧水,搞不懂這個突然的狀況,總之自己不可能按照他們的要求把楚眠叫到這裡,隨便麵前這倆人怎麼無理取鬨。
書包已經轉到了黃楓手裡,他直接倒扣,讓裡麵的東西全部灑落出來,然後笑著踹得更淩亂些。
“你還畫畫呢,於燃?”黃楓拾起作業堆裡的那本塗鴉冊,翻開瞧了瞧,“我記得你初中時就天天畫吧,不錯呀,畫得還挺多。”
於燃欲言又止,緊盯著他手裡的動作。
“把那個楚什麼……叫過來。”黃楓衝他晃了晃畫本,“你放心,我寒哥就是想把上次挨的拳頭還回來,畢竟是在女孩麵前丟了份兒,是人就咽不下這口氣吧?看你麵子上,我們也不會下手太狠——”
不等他話說完,於燃就沉著臉色開口道:“你們想出氣就找我。”
黃楓“謔”了一聲,“你們感情還真夠好,不過我們今天就是找他,換你沒用。”
於燃暗自攥緊拳頭,盯著他們兩個,說:“我可以不還手。”
“彆磨嘰。”黃楓從口袋掏出打火機按下開關,另一隻手拿著塗鴉冊,“你這破本還想要就他媽老實聽話。”
於燃臉色僵住了。
夜幕四合,成駿操場燈光明亮,社團活動課已經進行過半。
楚眠上課前犯困,就暫時在教室睡了一會兒,現在醒來很精神,也懶得去天台吹風,就拿出於燃的筆記本,繼續幫他劃重點。
於燃每頁筆記都殘缺,還有很多句子寫一半就懶得記了,楚眠隻好給他折角,方便提醒他以後補上。
安靜的教室裡隻有自己筆尖劃動的聲音,楚眠抬頭望著前麵的空位,思索該如何提醒於燃把塗鴉冊借給自己的事。
明明昨晚都答應了,結果一整天都不見拿出來,恐怕直接忘帶了吧。
正猜測著,楚眠聽見樓道裡有人跑動,腳步聲越來越近,停在教室門口。他抬頭,望見了氣喘籲籲的周維犀,對方說了聲“你在教室啊”。
周維犀跑回座位,從書箱拿出遺忘的手機,給班主任撥電話。
楚眠毫不在意,繼續專注自己的事,沒想到很快聽見周維犀提到了於燃的名字,直接被吸引了注意力。
周維犀撂下電話後,轉頭發現楚眠已經站起身了。
楚眠問:“於燃人呢?”
“不知道,他走以後我直接去找老師了。”
楚眠沒再多問,立刻離開教室。
他對學校構造還算了解,部分攝像頭死角也記得,挨個找過後,就隻剩那間不起眼的舊器材室了。這裡平常都鎖著門,現在卻有兩個男生在附近徘徊,像是在望風的樣子。
楚眠走過去,意外地沒被那兩人攔住。之後他不假思索地推開門,撲麵而來一陣潮味。
裡麵的人下意識轉頭看過來,視線交彙時,雙方都愣了一下。
楚眠見於燃安然無恙地站在那裡,暫且放下心。而於燃沒想到楚眠會出現,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隻小聲告訴他:“你趕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