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禿黃油(1 / 2)

這光天化日的, 當著孫七巧的麵,兩人居然做出這種不要臉的事,確實太欺負人了!

薑甜棗烏黑的眼眸微動, 隨即輕咳了一聲, 若無其事地喚道:“孫姐姐,好巧啊, 你在買什麼呢?”

吳建業和錢紅梅一聽身後傳來薑甜棗的聲音,兩人渾身皆是一震。隨即, 吳建業更像是燙了手一般,趕緊把錢紅梅的手甩了開去。

孫七巧對剛才丈夫和發小私下的背叛渾然不覺, 她轉過頭來, 看見薑甜棗,眉眼裡染著溫柔的笑意:“甜棗?你也來了?這不,建業和紅梅他們從礦上回來了, 想著他們工作太辛苦, 所以我就趕緊去肉鋪裡割了一斤肉, 想給他們燉紅燒肉吃吃。回來的時候, 我想起沒醬油了, 所以就來這供銷社裡買醬油。”

孫七巧左手提著個大籃子,裡麵裝滿了各種菜蔬,右手還提著肉, 左右手都不得空, 那些東西看著就非常沉。雖然已經是初秋, 可孫七巧的額頭上還是被累得出了一層薄汗。

孫七巧的疲倦是旁人一看就能得知的, 但吳建業和錢紅梅卻視若無睹,兩人手上一樣東西都沒拿,就這麼站在旁邊歇著。

薑甜棗忙走了過去, 不由分說地取走了孫七巧手裡的菜和肉,關切地說道:“孫姐姐,你身子骨向來不好,怎麼能提這麼重的東西呢?”

孫七巧是個良善之人,向來都不喜歡麻煩彆人,此時見薑甜棗要幫自己提東西,慌忙想要製止:“甜棗,使不得,怎麼能讓你……”

孫七巧的那個“提”字沒能說完,因為她看見,薑甜棗並沒有自己提,轉而把菜籃子塞入了吳建業的懷裡,把肉遞到了錢紅梅的手裡。

隨後,薑甜棗拍拍手,笑道:“說實話,礦場的工作,還真是比咱們生產大隊的農活輕鬆。孫姐姐你平時不僅白天要在地裡忙著做農活掙工分,晚上回家還要煮飯,洗衣服,打掃衛生,真是太累了。現在既然孫姐夫和紅梅姐姐都回來了,那就該好好地讓你歇歇,這些東西就讓他們提吧。孫姐夫,紅梅姐姐,你們說是不是啊?”

吳建業有稍微的愣怔,但到底也是見慣了大場麵的人,此時很快恢複了正常,做出了道貌岸然的模樣:“沒錯,七巧平時在家裡幫我照顧爹娘,孝敬老人,確實非常辛苦。既然我回來了,她就應該好好休息一下。”

錢紅梅雖然是滿腹不樂意,但到底也不好發作,隻能提著那塊豬肉。眼尾上翹的細長眼眸內眼珠一翻,從那尖尖細細的鼻子裡冷哼出了一聲。

吳建業疑心薑甜棗已經看見了自己和錢紅梅勾手指的事情,心頭有鬼,邊忐忑著,邊開始打量著供銷社裡的商品。

那個年代的供銷社,是紅磚大瓦房,外麵貼著紅色的標語——【為人民服務】,裡麵亮堂堂的,格外乾淨。

走進之後,一溜的全是貨架,貨架上麵擺著食鹽,酒,醬油,針線,各種布料,火柴,擦臉油,臉盆,還有鐵鍬等各種農具,花花綠綠,琳琅滿目,什麼都有。

貨架前擺著高高的櫃台,櫃台後則站著售貨員。

吳建業看見貨架上擺著雪花膏,便對著年輕的售貨員道:“同誌,麻煩你把雪花膏拿給我看下。”

雪花膏在那個時代,可算是奢侈品,塗抹之後可以滋養皮膚,同時還有濃鬱的香味,膏體柔白,仿佛白雪一般。

那個年代的供銷社售貨員,都是關係戶才能當,全是正式工鐵飯碗,每個月三十來元的高工資,不用風吹日曬,大家都羨慕。

雖然說供銷社裡到處都是貼著對售貨員的提醒——【挑多不厭問多不煩】【文明經商禮貌待客】,可售貨員們對顧客從來都不熱情,要是多問幾句,還會遞給對方一個白眼。

此時,那售貨員打了個哈欠,連眼睛都沒抬,懶懶道:“五毛一瓶啊,確定要了我再去拿。”

孫七巧一聽這價格,被唬了大跳,忙擺手:“五毛一瓶?這麼貴啊,不要了,不要了!”

五毛錢在那個年代,可以供一家人吃一頓有肉的餛飩了,不算便宜。

孫七巧是賢妻良母,非常持家,平時壓根舍不得花這些錢來買這些護膚品。不過幸好她天生麗質,一張臉就算是什麼也沒塗,同樣還是柔嫩光滑。

不過那一雙手因為長期操勞家事,不免變得有些粗糙。

售貨員聽見了孫七巧的話,癟癟嘴,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而吳建業在礦場是個小領導,哪裡習慣受到這樣的白眼?當即不滿地看了孫七巧一眼。

此時,錢紅梅則笑道:“姐姐,快彆這麼小家子氣了,咱們做女人的,必須還是得保養好自己的臉。否則走出去,那可是丟的姐夫的臉啊。”

說完之後,錢紅梅看向吳建業,聲音壓得更嬌柔了一些:“姐夫,幫我也買一瓶吧,最近我那瓶雪花膏剛好用完了。”

吳建業頷首答應,之後忽然想到什麼,看向身後的薑甜棗,儘量壓抑住臉上不自然的神色,笑道:“甜棗,我幫你也拿一瓶吧,謝謝你平時這麼照顧我們家七巧。”

薑甜棗當然清楚,這吳建業之所以要給自己買雪花膏,不過就是擔心她發現了他和錢紅梅之間的奸情,怕自己把這事給宣揚出去,所以想用一瓶雪花膏,來堵住薑甜棗的嘴。

薑甜棗緩緩地眨動了下濃密的睫毛,微笑道:“不用了,孫姐夫,我要的話,會自己買的。我這個人就是這樣,臉皮薄,不是我的東西,我向來都不惦記。”

聞言,錢紅梅頓時麵色微白,她當然聽了出來,薑甜棗這話是說給她聽的。這明裡暗裡的,就是在罵她,臉皮厚,惦記孫七巧的丈夫。

錢紅梅向來是不肯吃虧的,此時,她勾起一邊的嘴角,笑容裡帶著深深的諷刺:“甜棗,你就拿著吧,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呀。你看你,嫁給了高宇傑這種腦袋糊塗的人,多讓人心疼啊。這要是我呀,早就一頭撞死了。可你呢,每天還笑嘻嘻的,可真堅強,太讓人佩服了。”

錢紅梅的這番話,就是實打實的棉花裡藏針。

但薑甜棗的麵色是一點都沒變,她不急不緩地回敬道:“宇傑雖然腦子糊塗,可是一顆心卻乾淨得很。所以啊,我每天都是笑嘻嘻的,就因為這日子過得透淨。我這個人呢,不求彆的,就求個乾淨。這要是活得不乾淨,臟的臭的都去攪一攪,那才應該一頭撞死呢。孫姐夫,紅梅姐,你們說是吧?”

薑甜棗身量纖細,膚色柔白,眉眼彎彎,看著和氣又柔順。可說出這些話時,嘴裡卻像是含著刀子,一刀刀地刺著吳建業和孫紅梅的心。

吳建業當然聽出來了,這就是在罵他臟呢。

這人呢,生來就是欺軟怕硬。吳建業和錢紅梅見薑甜棗油鹽不進,口舌又這麼厲害,當即不敢再跟她硬懟,隻得閉上了嘴。

薑甜棗也懶得再理會這一對“臟的臭的”,她看向孫七巧,這時才發現,她今天穿了一件竹青色的新衣裳,那花樣和平常生產大隊其他人穿的不一樣,特彆新穎,便開口問道:“孫姐姐,你這衣裳是新做的嗎?花樣可真好看呢。”

孫七巧頷首,聲音溫柔:“是啊,你也知道,我爹娘都是裁縫,就算是嫁人之後,每年也都會給我做一件新衣裳。這不,我娘等秋收結束後,就趕緊給我縫製了一件,托人從淺水生產大隊裡給我捎了過來。”

薑甜棗知道,孫七巧特彆勤儉持家,每年除了她娘家給她製作的新衣之外,再不會添置其他的新衣。

薑甜棗清楚記得,夢裡上輩子,孫七巧投河時穿的新衣是水藍色的。可今年孫七巧唯一一件新衣卻是竹青色的。這說明,孫七巧應該不是今年投的河。

意識到這一點,薑甜棗心裡放鬆了下來。

薑甜棗現在已經完全可以確定,孫七巧之所以投河,肯定是和吳建業與錢紅梅的苟且有關。

薑甜棗之後也稍稍提醒了孫七巧幾次,可孫七巧都沒有醒悟過來。

按照孫七巧的性格,如果薑甜棗把這事全盤說了出來,她很可能會崩潰。所以薑甜棗決定先按兵不動,等過段時間親自去礦場,抓住那兩個人勾搭的證據,再慢慢開導孫七巧,阻止她做那種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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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秋風一起,天就漸漸涼了,這要是再不趕製棉衣棉被,家裡兩個孩子可就得凍著了。

薑甜棗在白天的勞動之後,晚上回到家,還在煤油燈下幫生產隊的一些小媳婦做一些針線活,想以此換取布料和棉花,自己做棉衣棉被。

薑甜棗的針線活在南水生產大隊裡,算是頂尖,大家都樂於讓她幫忙,所以每天晚上,她都會做針線活到半夜。

這幾天下來之後,薑甜棗的眼下隱隱有了黑眼圈,明顯的睡眠不足。

可薑甜棗沒有料到的是,他們家裡不僅是自己一個人睡眠不足,高芸芸和高建設同樣沒有睡夠。

這天,薑甜棗拿著家裡的麥子,去村西的石磨上磨小麥麵。在路上時,她恰好就遇見了學校裡的於老師。

於老師四十來歲,短頭發,戴著眼鏡,工作格外認真負責。因為南水生產大隊裡老師不多,所以於老師同時擔任高芸芸和高建設的語文和數學老師。

此時看見薑甜棗,於老師連忙皺起了眉頭,說道:“甜棗啊,你們家高芸芸和高建設是怎麼回事呢?這幾天,每天上課都趴著睡覺,叫他們起來回答問題,一問三不知,成績下降不少呢。”

雖說那個時候,生產大隊的人都是在田地裡刨食,不太重視孩子的學習。可高建設和高圓圓平時都是班上的尖子生,學習特彆認真,也深得老師的喜歡,因此於老師對他們格外關注。在發現他們的異常之後,就趕緊著跑過來跟薑甜棗說了。

薑甜棗聽完之後,心裡不免覺得疑惑,回去細細打量,這才發現這兩個孩子確實看著非常疲倦,吃飯時眼睛都有氣無力地支著。

薑甜棗不禁好奇:“你們怎麼這麼累呢?身體不舒服嗎?”

高芸芸不善於撒謊,麵對著薑甜棗的質問,隻是低垂下了眼睛,不敢看她。

但高建設則是挺直了小胸膛,做出最理直氣壯的模樣,道:“沒什麼,可能是秋困吧。”

很好,就連秋困這個理由都給拿出來了。

薑甜棗當下也不再進行追究,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讓他們散了。

夜晚,明月高懸,星辰閃爍,遠處的山林裡,不時有鳥在鳴叫。

此時,薑甜棗他們的院子裡,忽然發出了“咕咕”的叫聲。恍惚聽著,像是雞發出的聲音,可是聽仔細了卻會發現,這是小孩子發出的童聲。

隨即,高建設和高芸芸的房門便同時打開,兩人躡手躡腳地走到了院子裡,一起拿著桶朝著門外走去。

這兩天,等著薑甜棗睡著之後,高建設就會發出暗號,讓高芸芸從房間裡出來,隨後兩人一同出門。

今天也是一樣,他們來到後門處,正準備輕手輕腳地把門栓打開。誰知就在這時,他們身後忽然傳來了一道涼涼的聲音——

“去哪兒啊?解秋困嗎?”

高建設和高芸芸兩人頭皮發麻,慌忙轉過身去,這才發現薑甜棗不知何時站在院子正中央,手環至胸.前,正冷冷看著他們。

“嫂……嫂子。”高芸芸到底是膽小,此時躲在了高建設的身後,不敢看薑甜棗的眼。

而高建設雖然慌張,但還是挺直著小胸膛,做出寧死不屈的模樣。

一看那樣子,薑甜棗頓時來了氣,隨手拿起了個掃帚,怒斥道:“你們不說是吧?再不說的話,我可要動家法了!”

見薑甜棗高高舉起了掃帚,高建設雖然害怕,可還是閉上了眼,做出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

這下子,薑甜棗倒是為難了。她拿著掃帚隻是為了嚇唬他們,根本舍不得打。可是現在這倆孩子壓根不怕,她高舉著掃帚,打不能打,收沒臉收,自己倒下不來台了。

太尷尬了。

這尷尬到最後化為了滿腔的怒意,她把掃帚丟在地上,高聲道:“你們這麼大了,能不能懂點事?這大半夜的,這麼小的孩子出去,就不怕大人擔心嗎?你們要是出了什麼事,我怎麼跟你哥哥交代?!”

薑甜棗這麼一急,眼也紅了,看著就像哭了似的。

高芸芸從沒有看見過薑甜棗這樣,頓時也“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嫂子你彆生氣了,我們沒有去做什麼壞事,我們就是去稻田裡麵捉螃蟹去了。這幾天,我們捉了很多隻螃蟹,掙了不少工分呢。”

這段時間,稻田裡麵的螃蟹到處爬行,鑽得地裡的土都鬆了,影響水稻生長。白天時,隊員們要在水稻田裡進行勞作,所以吳富貴便讓兩個小孩晚上再去捉。

高建設之前跟薑甜棗提過捉螃蟹的事,可薑甜棗卻害怕影響他們學習,所以並沒有同意,可誰知這兩個小孩子還是偷偷地去了。

薑甜棗聽完之後更生氣了,眼也更紅:“我不是說了,隻讓你們專心學習,其他什麼事都彆管嗎?怎麼就不聽呢?你們知不知道?以前我最喜歡念書,可家裡人卻硬是逼著我輟學。所以我就發誓,一定要讓你們好好上學,絕對不會讓你們像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