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禿黃油(2 / 2)

高建設也從來沒有看見薑甜棗哭,頓時慌得不行,此時忙道:“嫂嫂,螃蟹也就捉這麼幾天,我們之後一定好好補習,把落下的功課補回來……我們是不想看見你這麼辛苦啊。”

高建設雖然脾氣硬,但同時也很懂事,他知道薑甜棗每天除了勞動之外,晚上還在房間裡麵做針線活到深夜,其實就是為了他們兩兄妹的衣食住行。

高建設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女孩哭,這看見薑甜棗一紅眼睛,頓時手忙腳亂,不知道該怎麼辦。

可沒想到的是,當他說完這句話之後,卻看見薑甜棗盯著自己,破啼而笑:“你總算叫我嫂嫂啦?”

高建設這才醒悟過來,剛才他情急之下,對著薑甜棗叫出了“嫂嫂”兩個字。

雖然這是口誤,但高建設的心裡確實是把薑甜棗當成了嫂嫂。

在高宇傑去修建水庫之後,薑甜棗在家裡又當爹又當娘地照顧著他們兄妹,有什麼好吃的好喝的,全都讓給他們。而一旦他們有什麼著涼咳嗽之類的,也是著急得不行。

人心都是肉長的,高建設當然知道薑甜棗的好,可是礙著小男子漢的麵子,一直沒有叫出來,今天一著急,就把心裡話給說了出來。

薑甜棗也沒想到,自己不過紅個眼睛,居然讓高建設把那聲嫂嫂給叫了出來,算起來,這倒也不虧,想到這,便忍不住微笑了。

見薑甜棗心情好轉,高芸芸忙把薑甜棗給拉到了後院角落裡的大水缸邊,獻寶一般地道:“嫂嫂,吳隊長說了,不僅給我們工分,這些捉來的螃蟹還都歸我們。可是我們倆都不知道該怎麼做螃蟹,也不敢告訴你,所以就一直養在這裡了。”

薑甜棗湊近一看,這才發現,這水缸裡麵密密麻麻地全裝著螃蟹,起碼有好幾十隻,個個膏滿黃肥。

薑甜棗不禁咂舌:“這麼多螃蟹,怎麼吃得完啊?……算了,你們兩個可不許再去捉了,今天老師都來找我了,讓我一定要看著你們休息,明天才有精神好好學習。”

高芸芸忙乖乖地點頭,此時她想到什麼,忙道:“對了嫂嫂,如果你還想讀書的話,可以讓大哥教你的,我大哥成績特彆好,以前在學校都是第一名,就算是現在腦子壞了,可他以前的那些知識從來沒有忘記過,可以一字不差地背下來。”

沒等高芸芸說完,高建設忙糾正道:“什麼叫腦子壞了?你怎麼也和那些人一樣胡說八道?大哥隻是腦子暫時有些糊塗而已。”

薑甜棗怕兩個小孩吵起來,便道:“你們大哥的腦子沒壞,也不糊塗,就是單純。反正我就喜歡這樣的他,如果他很精明的話,我才不會要他的,立馬把他趕出門。”

高芸芸信以為真,擔憂道:“嫂嫂,你說的是真的?”

薑甜棗捏了捏她的臉頰,催促道:“好了,趕緊去睡,明天還要早起呢。”

將兩個小孩子趕去睡覺之後,薑甜棗看著那些螃蟹,心裡卻有些犯了愁。

這麼多螃蟹,一時之間哪裡吃得完呢?可是如果不吃的話,就這樣把螃蟹養在家裡,也不容易活,隔幾天就會死,死了的螃蟹絕不能吃,隻能丟了,這樣不是糟蹋糧食嗎?

那麼,有沒有辦法可以讓螃蟹多保存兩天呢?

薑甜棗冥思苦想,終於在隔天的時候,想出了一道菜。

禿黃油。

之前南水生產大隊裡也有個下放戶,是蘇州地區的人,是位工程師,姓肖。肖工程師特彆喜歡他們這群小孩,經常給他們講蘇州那邊的風景和食物。

肖工程師說,他最懷念的家鄉風味,就是禿黃油。禿黃油不僅保存的時間特彆長,並且是世間獨一無二的美味。

那個時候,他把禿黃油的製作過程都詳細地講給了薑甜棗他們聽,這群小孩光是聽著就不住地咽著口水。

禿黃油,是蘇州那邊的方言,禿,近乎“忒”,有“隻有”和“獨有”的意思。肖工程師說,不管是菜裡飯裡還是麵裡,隻要加一勺禿黃油,能鮮得人眉毛都掉下。

隔天,薑甜棗仔細回憶著肖工程師的話,開始製作了起來。

這個時候的螃蟹,個個都是蟹肥膏滿,正是吃蟹的最好季節。薑甜棗首先拿著大鍋,把螃蟹全部蒸熟,然後洗淨手,用剪刀小心而仔細地打開蟹殼,把裡麵那些金黃肥美的蟹膏蟹黃全部挑到了大碗裡。

而高芸芸和高建設則負責把螃蟹剩下的四肢以及蟹身裡的蟹肉,一絲不剩地挑出來。那些蟹肉緊實白嫩鮮甜,薑甜棗決定先存著,之後給兩個孩子做蟹粉小籠包。

處理好蟹黃蟹膏之後,薑甜棗開始熬製豬油。她天不亮便去了公社的食品店裡,買了豬板油。那時候,豬肉得用肉票和錢來買,這兩樣,都是薑甜棗用積攢了許久的雞蛋換來的。

薑甜棗把豬板油切成一個個的小塊,放入鍋中,倒入清水,之後用中小火慢慢熬煮。在熬煮的過程當中,用勺子輕輕翻炒。逐漸地,那豬板油就變成了乳白色,而鍋底則出現了清澈的豬油。再進行小火的熬煮,那些肉就變成了微黃焦脆的油渣。

豬油渣香酥金黃,可以用來製作各種菜肴,一點都不會浪費,薑甜棗趕緊撈起來存放著。

鍋中的豬油加熱,之後倒入剝好的蟹膏蟹黃,小火慢慢地熬煮,並不斷地進行翻炒。不久之後,那油就變成了刺激食欲的金黃色,新鮮的豬油和蟹膏蟹黃進行了完美的融合。

之後,再加入黃酒,薑汁,香醋等調料,以此去腥,增加風味。最後,色澤金黃紅亮的禿黃油就出鍋了。

肖工程師告訴薑甜棗,禿黃油的吃法之一,便是禿黃油拌飯。薑甜棗便煮了一鍋白米飯,給家裡每個人盛了一碗,在熱氣騰騰的白米飯上,澆上了一大勺粘稠濃鬱的禿黃油,之後再攪拌均勻。

那一粒粒晶瑩透白的米飯上,裹滿了鮮美黃潤的禿黃油。禿黃油雖然美味,可單獨吃下,會顯得過於油膩,然而配上了可以承載萬物的米飯,可謂是絕美的搭配。

這一口下去,蟹黃的鮮美,豬油的濃香,米飯的軟糯,三者進行完美的融合,給予了舌尖一場極致的盛宴,那種美味,可以銘記終身。

高芸芸吃了之後,眯著眼睛,發出了驚歎:“嫂嫂,我真的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

高建設在吃的時候,不小心在桌上掉了一顆禿黃油拌飯。這孩子向來矜持,之前即使再餓,也是細嚼慢咽,然而今天,他卻像個小猴孩子似地,飛快地伸出手,把那一顆飯給撿了起來,塞進嘴裡,之後讚歎道:“太香了,我寧願用我的全部小人書來換這碗飯。”

那小人書可是高建設的寶貝,他居然連寶貝都能獻出來,看來這禿黃油拌飯確實好吃。

高建設的話,聽進了薑甜棗的耳朵裡,讓她心頭瞬間起了一個主意。

這禿黃油竟然這麼好吃,保存時間也這麼長,既然如此,那她可以多做一些。到時候拿去生產大隊裡,那些家境殷實一些的人家家裡,去換布料和棉花,這樣的話,他們過冬的棉衣棉被就有著落了。

薑甜棗是個行動力特彆強的人,她說做就做,當即就把剩下的禿黃油用小瓷碗給裝了,帶著高芸芸來到了丁大娘家裡。

丁大娘見到她之後,便讓她進屋裡坐,可薑甜棗卻不坐,隻是把那裝有禿黃油的瓷碗在丁大娘桌上放下,笑著道:“大娘,這是我新做的禿黃油,據說加熱之後,拌在飯裡麵,吃著可香了。但我第一次做,也不知道味道怎麼樣?所以就拿過來給丁大娘嘗嘗。”

丁大娘看著那禿黃油份量並不多,也沒怎麼放在心上,淡淡笑道:“甜棗,你真是太客氣了,我們馬上開飯了,你留下來隨便吃點吧。”

薑甜棗搖頭微笑:“不了,我們還得趕回家做事呢。”

說完之後,薑甜棗便帶著高芸芸告辭。在門口時,高芸芸不經意回頭,發現丁大娘正看著那一小坨禿黃油,癟癟嘴,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等走出一段距離之後,高芸芸才把這事憤憤不平地告訴給了薑甜棗:“那丁大娘也真是的,咱們剩下的禿黃油都給她了,可她還嫌棄呢,怎麼能這樣呢?”

薑甜棗卻一點都不在意,開導道:“丁大娘並不知道,那一小坨禿黃油是需要多少隻螃蟹才能做的。她見我們眼巴巴地送去,可分量又那麼少,自然心裡覺得不痛快。”

高芸芸還是覺得不明白:“可是嫂嫂,你不是說,咱們是要用那禿黃油換東西的嗎?可你現在為什麼要白給她呢?”

薑甜棗緩聲道:“因為隻有先讓她嘗到那味道有多好,她才會求著我們換。不管做什麼事情,咱們得掌握先機,一定要彆人求咱們,而不是咱們求彆人。”

薑甜棗對禿黃油的味道非常自信,她知道,隻要嘗過一次禿黃油,便絕對會想要嘗第二次。

高芸芸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接著又提出了另一個問題:“可是嫂嫂,為什麼咱們要把剩下的禿黃油先給丁大娘呢?”

薑甜棗對著高芸芸眨眨眼,反問道:“咱們做禿黃油,除了螃蟹以外,最需要什麼材料呢?”

高芸芸想都沒想,立即回答了出來:“豬油!”

薑甜棗繼續保持著那樣的微笑,循循善誘:“那,丁大娘家的大女婿,是乾什麼的呢?”

“食品店的售貨員,是專門賣豬肉的。”高芸芸腦中電光火石一閃,終於明白了:“我知道了,這樣子我們就有食材了!”

薑甜棗欣慰地摸了摸高芸芸的腦袋。

沒錯,丁大娘的大女婿是公社食品店負責賣豬肉的售貨員。那個年頭,豬肉特彆緊俏,排隊的人格外多,有時候就算有肉票和錢都買不到。

而賣豬肉的售貨員更是吃香,那年頭,大家肚子裡油水少,都想要肥肉,都不喜歡瘦肉以及內臟。隻要和售貨員關係好,那一刀切下去,給你的全是肥肉。並且丁大娘作為售貨員的親屬,家裡買肉肯定更加便捷。

果然不出薑甜棗所料,不到晚飯時,丁大娘便趕緊著跑到了他們家裡,拿著一個碗,笑得格外諂媚:“甜棗啊,你那個禿,禿什麼油的,也太好吃了吧!我就拿了那麼一小勺,放在飯裡麵一攪拌,唉呦喂,那香的喲,嘖嘖嘖。我家大孫子中午吃完了一碗,跟我鬨了一下午,晚上還想吃。你那還有嗎?再給大娘一點吧。”

薑甜棗故意地做出了愁眉苦臉的樣子,道:“哎呀,丁大娘,您不知道,那東西可難做了,做出來分量又特彆少,中午給您那些,都是最後的了。”

聞言,丁大娘格外失望,正準備轉身離開,可就在這時,卻聽薑甜棗繼續道:“不過隻要有豬板油,我就可以繼續做禿黃油。隻可惜現在豬板油太難買了,早上那一小塊,都是我好不容易才搶到的。”

丁大娘眼裡立即閃出了精光,忙道:“豬板油是吧,沒問題!我明天讓我女婿給你留著,你儘管去拿,那票和錢都算我的,到時候隻需要你給我做一碗禿黃油,這行嗎?”

薑甜棗自然是立馬答應了。

隔天,她便去到了食品店裡,因為提前已經和丁大娘的女婿約好,所以她根本不用在長龍裡排隊,直接去了後院,拿到了一大塊上好的豬板油。

薑甜棗算了一下,這豬板油起碼可以做五碗禿黃油,到時候。給丁大娘一碗,剩下的四碗,她就可以拿去換布料和棉花了。

這下子,他們的棉衣棉被不用發愁了。

薑甜棗正在欣喜著,此時忽然發現,前麵排隊買肉的人裡,有一個女人,穿著她熟悉的竹青色衣服,花樣很特彆,正是孫七巧當時在供銷社裡穿的新衣。

可是那女人根本就不是孫七巧,而是錢紅梅。

薑甜棗忽然覺得心裡很亂,她忙衝過去,把錢紅梅給抓住,質問道:“這不是孫姐姐的衣服嗎?你為什麼要穿孫姐姐的衣服?”

錢紅梅先是被唬了一跳,後來看清是薑甜棗,忌諱著她牙尖嘴利,也不敢不回答,隻是不耐煩地道:“這是姐姐送我的,她現在有新衣服了,昨天她娘新給她做了,讓人捎過來的,她今天就穿著呢。”

薑甜棗握著錢紅梅的手,猛一用力,聲音不自覺地拔高:“那新衣服,是什麼顏色?”

錢紅梅忍不住吃痛地“嘶”了一聲,忙道:“疼,哎呀,好像是……是水藍色吧。”

薑甜棗頓時覺得頭皮發麻,她盯著錢紅梅,眼神冰冷:“你和吳建業的事,是不是被她知道了?”

錢紅梅被她的眼神給鎮住,下意識捂住了自己的小腹,喃喃道:“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倒是想瞞,可是我肚子裡的孩子瞞不住了呀。”

聞言,薑甜棗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都變得冰冷。

這錢紅梅居然懷了吳建業的孩子?自己最疼愛的妹妹,還有自己最愛的丈夫,居然同時背叛了她。孫七巧怎麼可能受得了這樣的打擊?

她今天穿著水藍色的新衣服,難道就是要去投河?

上輩子的事,仍舊還是要在這輩子發生嗎?

薑甜棗麵色發白,她直接撒腿,朝著河邊快速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