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蟹粉小籠包(1 / 2)

初秋時節, 夜晚的天是深灰色的,如棉絮一般的雲朵遮著月亮,稻田間光線幽暗, 天地間一片寂靜, 隻剩下不知名的蟲不時發出幾聲鳴叫。

高芸芸和高建設本來是自告奮勇地要跟著她一起來,但卻被薑甜棗給趕了回去睡覺。畢竟他們明天還得上學, 絕對不能耽誤他們的學習。

薑甜棗跑去請教了村裡的老人,得知螃蟹這種東西, 就是喜歡亮光。所以她便去借了一個小手電筒,等天黑之後放在田埂上打開一照, 而自己就坐在旁邊等待著。果然, 沒多久,一大群肥美的螃蟹就邁著整齊的步伐過來了。

薑甜棗忙拿著網,把它們裝進了自己帶的大桶裡。沒一會, 便輕輕鬆鬆地捉了滿滿當當的一桶, 又是好幾十隻螃蟹。這下子, 又可以做好多碗美味的禿黃油了。

薑甜棗向來不是個貪心的人, 見天色已晚, 螃蟹也捉得差不多了。她便關掉了手電筒,蹲下身子,把網收好, 準備趕緊回家, 把螃蟹放清水裡養著。畢竟明天還得早起, 給兩個小毛孩和孫七巧他們做早飯呢。

薑甜棗正準備走人, 忽然一陣夜風吹來,將稻田吹得嘩嘩作響,同時也吹來了兩個人的對話聲。

那說話的人, 正是錢紅梅和另一個陌生男人。他們談的事情,和吳建業以及錢紅梅肚子裡的孩子有關。

這事必須得聽,薑甜棗忙蹲了下來,藏在了稻田裡。趁著夜色,悄悄地抬起了眼來,看向了錢紅梅身邊的那個男人。

此時風吹雲散,月光皎潔,恰好就映亮了那個男人的臉。那男人比吳建業年輕,長得也比吳建業好看,隻是右眼眼尾處,有一道明顯的刀疤,看上去有些戾氣。

薑甜棗認了出來,這年輕男人好像就是淺水生產大隊裡的羅星成,據說就是住在錢紅梅家隔壁。雖然長得還成,但是性格不行,特彆急躁,年紀輕輕的,整天好高騖遠,也不安心掙工分,就喜歡和人打架,那眼上的傷疤,就是打架的時候落下的。

錢紅梅顯然是害怕被人發現,邊左右觀望著,邊悄聲反駁著羅星成:“什麼日子?我跟你說明白吧。沒錯,那天你來礦上找我,跟我睡了。但隔天,我也跟他睡了,這日子都差不離。我跟吳建業睡的日子,可比你多多了,這孩子就是他的!”

聞言,羅星成一把抓住了錢紅梅的手臂,雙目直瞪,怒道:“你跟了他一年,肚子連個信都沒有,跟我不過兩個月,就馬上有了,你還說不是我的?我看啊,你就是嫌我窮!”

錢紅梅的手臂被羅星成給握得死死的,仿佛再一用力,便要折斷。錢紅梅也知道羅星成性格急躁,不能硬懟。於是,她眼珠一轉,忙軟下聲音,安撫道:“星成哥,你看你,急什麼呀?我這肚子裡的,到底是不是你的兒子,也得等生下來才知道啊。退一萬步說,就算是你的兒子,可現在我要是不栽在他們頭上,連口熱雞湯都喝不上呢。難不成,你就忍心讓你兒子每天就喝稀粥啊?”

錢紅梅對付羅星成倒是很有一套,羅星成很快冷靜下來,可仍舊是心不甘情不願:“我堂堂一個大男人,怎麼能讓自己的兒子跟彆人姓呢?”

錢紅梅繼續拍撫著他的胸口,嬌聲安慰道:“唉呀,是你的就是你的,你急什麼呀?我再跟你說件好事吧,咱們礦上又要招工了,到時候,我把孩子生下來,吳建業一高興,我跟他吹吹枕頭風,把你也安排進去,怎麼樣?”

那年頭,如果能去礦上工作,那可是祖上積了大德的好事,所以羅星成一聽,立即也心動了起來。

畢竟自己的兒子有人養,還能找到個好工作,這何樂而不為呢?

這下子,羅星成心滿意足了,頓時也不再鬨了。

兩個人就在麥田邊,又開始卿卿我我起來,發出了讓人臉紅心熱的聲音。

薑甜棗可不願意讓這兩個人臟了自己的耳朵,所以便悄悄地提著螃蟹,回到了家裡,中途也沒驚動他們兩個。

薑甜棗邊把螃蟹養在大缸裡麵,邊在心裡思索著。聽剛才錢紅梅和羅星成兩人那幾句話的意思,這錢紅梅肚子裡的孩子很有可能是羅星成的,這說明吳建業就是當了個便宜老爹。

那林梅娥盼星星盼月亮的,結果盼了一個彆人家的孩子,倒也真是報應。

隻不過,羅星成的話倒是提醒了薑甜棗。話說這孫姐姐嫁給了吳建業這麼長時間,也沒懷孩子。這錢紅梅跟著吳建業這麼長時間,同樣也沒懷孩子。

那是不是有很大的可能性,是吳建業根本就不能生孩子呢?

那個年代,大家的思想還是有些男尊女卑。隻要夫妻兩個沒有孩子,不管是長輩還是鄰居,都會把問題歸咎到女方的身上。逼著女人調理身體,喝藥。各種閒言碎語,也都往女人的頭上砸。大家都不會懷疑是男方有問題,男人也絕對不會主動去醫院檢查。

隻不過這件事暫時隻是一個設想,還沒有證據,所以薑甜棗也隻能把這件事藏在了心頭,洗漱之後,便早早睡去。

這邊廂,薑甜棗剛睡著,那錢紅梅和羅星成親熱之後,整理好衣服,也回到了吳家。

這錢紅梅仗著自己懷了孩子,美其名曰要保胎,便在礦上請了長假,也不管什麼無名無份的,乾脆就住進了吳家,睡在了孫七巧的床上,每天便躺在床上,什麼事都不乾,就嗑瓜子,等著吃飯,好不悠閒。

這錢紅梅剛一回房,那林梅娥就端著一碗黑色的藥走了進來,催促道:“來來來,這安胎藥啊,是我熬了好幾個時辰的,說是最有效了,趕緊趁熱喝下。”

那錢紅梅看著那黑色的湯汁,嗅著那刺鼻的苦味,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她腦子一轉,道:“娘,我這幾天沒什麼胃口,明天你給我再燉隻□□。”

林梅娥一聽,眉梢一挑,心頭一股無名火起,怒道:“不是前兩天才給你燉了隻老母雞嗎?那雞可都給你吃了,連口湯都沒給我們剩。怎麼現在剛吃完,又想要啊?”

林梅娥是滿心看不上錢紅梅,這一天天的,就會歪著躺著,連醬油瓶子倒了都不帶扶的。那嘴又饞,每天不是要雞就是要鴨,簡直把自己當皇後娘娘了。

就算吳富貴是生產大隊隊長,家境殷實,可也經不起她這麼折騰啊。

這錢紅梅聽見林梅娥說的這番刺耳的話,倒也沒有生氣,隻是將那安胎藥往桌上一放,摸著肚子,唉聲歎氣道:“哎喲,娘,你這話可就說岔了,那母雞啊,哪裡是我吃的?明明是你家這寶貝大孫子吃的。唉,你要是實在舍不得呢,就算了吧。隻是你家的大孫子確實會折騰,我要是沒吃到肉啊,就直犯惡心,也喝不下什麼安胎藥了,麻煩你幫我拿出去吧,以後也彆費心幫我熬了。”

錢紅梅的這番話陰陽怪氣的,完全就是明晃晃的威脅。

林梅娥哪裡受過這種窩囊氣,當即恨得咬牙。可是一想到,這錢紅梅的肚子裡,可是有自己盼望多年的寶貝孫子,那可不能受委屈。

當下,林梅娥也隻能夠忍耐住這口氣,無奈咬牙道:“行,明天我就殺了家裡的老母雞,給你燉上。”

這下錢紅梅終於滿意了,端起那藥,咕嚕咕嚕喝了下去。喝完之後,直接把那藥碗往林梅娥手中毫不客氣地一遞,道:“對了,娘,明天早上啊,我想吃雞蛋羹。記得一定要嫩.嫩的,還要加一點香油,可千萬彆放蔥。”

這完全就是蹬鼻子上臉了,林梅娥氣得想直接把那藥碗砸錢紅梅臉上。可這也隻是想想而已,顧及著自己那寶貝孫子,林梅娥也隻能夠點頭答應了。

林梅娥端著碗來到了廚房,邊憤憤地洗著,邊想著自己寶貝孫子的事。她委屈求全的,也隻是為了錢紅梅肚子裡的孩子。這眼看著錢紅梅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林梅娥擔心孫子出生之後,彆人在背後指指點點,說他是私生子。

所以當務之急,得趕緊讓孫七巧同意離婚,然後娶了錢紅梅,讓她的大孫子,名正言順地生下來。

於是隔天一早,林梅娥便來到礦上,把吳建業給硬拉了回來,一同來到高家,不顧薑甜棗的攔阻,往大廳裡麵盤腿一坐,清清嗓子,嚎了起來:“我說那孫七巧啊,你這要死要活的戲碼,也演完了吧?我告訴你,不管你是投河上吊還是抹脖子,我們可都不怕。這自古以來,女人生不出孩子,那就是犯了七出之條,活該被休!你現在不離婚,就是霸占著茅坑不拉屎!……”

明明是做錯事的人,可是林梅娥卻理直氣壯地跑到他們家來罵孫七巧,簡直是顛倒黑白,著實讓人生氣。

可薑甜棗今天倒沒有興趣跟她兩個對罵,她隻是冷眼看著旁邊的吳建業,語帶諷刺地道:“吳建業,你做為一個男人,就這麼聽著你娘罵孫姐姐,打算一句話都不說嗎?”

吳建業也知道,自己娘這麼做,確實有些欺人太甚。可是畢竟林梅娥是他的娘,養大他不容易,所以吳建業也隻能低垂下頭,不發一聲。

薑甜棗不由得從胸腔內發出一聲冷笑。今天她冷眼旁觀著,這才知道,那孫七巧以前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那林梅娥呢,是惡婆婆沒得跑。而這吳建業則是毫無擔當的軟骨頭,更讓人看不起。

那林梅娥還在那盤著腿,繼續叫罵著:“孫七巧,你彆以為躲著就沒事了,我告訴你,你今天離也得離,不離也得離!像你這種生不出孩子的,誰家願意要你啊?!”

薑甜棗是實在聽不下去了,正想要發聲懟一懟她。誰知就在這時,孫七巧從裡屋裡走了出來。

孫七巧之前遭受了打擊,人顯得有些消瘦,但今天她卻挺直了胸膛,雙眼裡有著明亮的光。那件水藍色衣裳,重新洗過燙過,嶄新平整,穿在身上,顯得更加精神。她顯然是精心打理過,一頭黑發梳得一絲不苟,看著年輕又漂亮。

那吳建業一時看得有些呆住,喃喃喚了聲:“七巧。”

但孫七巧卻壓根沒有理會他,而是看著林梅娥,斬釘截鐵地道:“走吧,去公社,辦離婚手續。”

在這之前,孫七巧的內心,還有一些猶豫,畢竟吳建業是自己相處了三年的丈夫,俗話說得好,就是一條狗養了三年,也會有感情的,何況是人呢?

所以在這之前,她並沒有下定決心要離婚。

可是剛才,孫七巧在房間裡坐著,聽著林梅娥在那裡侮辱自己,然而吳建業卻是一聲不吭。頓時,孫七巧對吳建業所有的幻想都全部破滅了。

蕭天地說得對,她怎麼可以為了這種男人,而放棄自己珍貴的生命呢?她實在是太傻了!

薑甜棗說得更對,生孩子也不是女人的全部,她絕對不可以因此而看低自己,她一定要活出個人樣來!

於是,孫七巧在裡屋裡,換好了衣服,把頭發梳得整整齊齊,打扮得漂漂亮亮地,走了出來。

今天,是她重生的大日子。

聽見孫七巧同意離婚,那林梅娥喜出望外,因為怕孫七巧反悔,便趕緊著拉著兩人去了公社裡麵,催促著公社的工作人員,幫他們辦理了離婚手續。

那個年代,各地的離婚手續稍有不同。而南水生產大隊所屬的壯麗公社,則是需要雙方簽字和按手印。

孫七巧簽字和按手印的時候格外爽快,她下定決心,要儘早地離開吳家。可反倒是吳建業在那猶豫不決,簽完字後,那手始終按不下去。

說實話,吳建業畢竟對孫七巧還留有感情,此時見孫七巧這麼灑脫,他反倒有了留戀。吳建業的骨子裡還是有大部分男人的劣根性,女人越是纏著他的時候,他便越是嫌煩。可女人一旦不再看他了,他又賤皮子地纏了上去。

最後,還是林梅娥按著他的手,把那手印給印在了他的簽名上。

這眼看著離婚手續終於辦理完成,薑甜棗心頭的大石也塵埃落地。

薑甜棗當然看得出來,說到底,孫七巧內心深處對吳建業還存有最後一絲的幻想,並不太想離婚。

薑甜棗理解孫七巧的這種想法,畢竟在那個年代的生產大隊裡,大家的普遍思想都還是男尊女卑,女人隻要嫁人了,那丈夫就是她的天。她們這些姑娘,從小就被這些思想浸淫著,耳濡目染,自然也是把自己看得比男人低了一等。

在那個年代,女人要是離了婚,不說彆的,光是鄰居的閒言碎語,都能逼死人。所以很多女人,生不出孩子,丈夫跟其他女人好了,都會去投河,上吊或者吃藥,了結了性命。因為在她們看來,自己的天已經塌了,也沒了活下去的必要。

其實之前,薑甜棗也被這樣的思想控製著。但幸好之後,她遇見了小傻狗,看見了自己的前世,她就像是重活了一輩子般,豁然開朗。

她知道,男人才不是她的天,她才是自己的天。

薑甜棗是明白了這個道理,但是要讓孫七巧明白這個道理,卻很不容易。

薑甜棗知道,自己可以救孫七巧一時,但救不了她一世,她必須得讓孫七巧自己想通。

說實話,今天早上,那林梅娥來高家鬨一場時,憑借薑甜棗的嘴皮子,那是足可以利利索索地回過去,嗆得那老太太,吐一大口鮮血的。

可薑甜棗任由林梅娥罵著,就是想要讓孫七巧聽見,想要讓孫七巧看清楚真實的懦弱的毫無責任感的吳建業。她想要讓孫七巧清醒過來,不要再愛著自己想象中那個吳建業。

薑甜棗就是想要讓孫七巧狠狠地痛一下,畢竟人要是不痛,那是醒不過來的。

幸好,孫七巧沒有讓薑甜棗失望,她總算是清醒過來了。

薑甜棗陪著孫七巧在公社辦公室裡麵辦完了離婚手續,這剛一走出來,就在公社辦公樓前撞上了麵有喜色的錢紅梅。

這錢紅梅一般都是睡到中午才醒,這一醒來,就聽說孫七巧同意和吳建業離婚,頓時大喜,趕緊著跑了過來。她隨意挑了件衣服,剛好穿的就是孫七巧借給她的那件竹青色新衣賞。

見孫七巧和薑甜棗都看著她身上的衣裳,錢紅梅訕訕地笑笑,道:“姐姐,這衣服我改明洗了,就還給你啊。”

此時的孫七巧痛也痛過,徹底清醒過來,也看清了錢紅梅的為人。對一個人鄙夷到極點之後,情緒並不會有太大的起伏,於是孫七巧淡聲道:“沒事,臟了的東西我不太想要,衣服和吳建業都送給你吧。”

被錢紅梅穿過的衣服臟了,被錢紅梅碰過的吳建業也臟了,孫七巧都不想要了。

孫七巧向來性格柔順,還從沒說出過這樣帶刺的話,錢紅梅一時有些被哽住,她到底是不服氣,半晌,忽然笑著回道:“這樣的話,那我就不客氣了,真是多謝姐姐成全呢。”

這錢紅梅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這臉皮厚成這樣,也是世間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