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老中醫(1 / 2)

這晚的月亮不算明亮, 被灰暗的雲給遮掩著,隻露出了微弱的光,天地之間黑茫茫的一片, 看著有些陰森靜涼。

在南水生產大隊的河邊小路上, 吳建業正快步朝著家裡走去。他走得急,額頭上, 背脊上都透出了熱汗。

剛他在礦山工作時,有同事跑來告訴他, 說有個小男孩,長得還挺漂亮的, 自稱是他們南水生產大隊的人, 受林梅娥的囑托,讓吳建業趕緊回家一趟,說是他家出了事。

能讓林梅娥這麼緊張, 八成是錢紅梅肚子裡的孩子出了什麼問題。吳建業一聽也急了, 來不及多問那小男孩到底是誰, 向礦上請了個假, 拔腿就往家裡趕去。

那礦上離南水生產大隊有一段距離, 吳建業趕回家的時候,那天已經全黑了。那個年代,大家為了節約燈油, 都睡得早。所以吳建業這一路上, 基本沒看見一個人影。

吳建業抬眼望去, 隻見前方的密林黑黝黝的, 不時有鳥的怪叫聲,聽著怪瘮人的。

吳建業邊安慰著自己,邊加快了腳步。然而就在這時, 他忽然聽見那樹林中,有樹枝的劇烈搖晃聲,聽著就像是有什麼東西要竄出來似的。

吳建業被唬了一大跳,心臟劇烈跳動,那背脊上的熱汗也全部化為了冷汗。

他忽然想了起來,以前是聽生產隊裡的老人說過,這附近的山上,古時候打過仗,有不少荒墳。

自己該不會是撞見什麼臟東西了吧?

吳建業心裡正犯著嘀咕呢,忽然,他發現前麵那黑莽莽的樹林之間,有個白色的影子一晃而過!

媽呀,絕對是遇鬼了!

吳建業頓時嚇得雙.腿發軟,嘴唇不住顫抖,他當然是想趕緊跑走。但此時,他的小腿肚子直打顫,壓根動不了。他趕緊在心裡默念著阿彌陀佛,結果就在這時,他身後忽然傳來了輕微的動靜聲,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向自己靠近。

這幸好吳建業沒喝水,要不然當場就能嚇得尿出來。

此時的吳建業跑也跑不了,動也不敢動,隻能閉著眼,發著抖,等待著那“鬼”把自己給吃了。

不過那“鬼”沒有吃他,而是伸出了腳,狠狠地踹在了他的屁.股上。

吳建業那時正站在河邊,忽然被這麼用力一踹,他根本來不及躲,整個人直接跌入了河水裡。他猝不及防,就這麼嗆了好幾口水,咳得死去活來。

那秋天夜晚的河水,冰冷刺骨,吳建業感覺自己骨頭都凍住了,他驚慌之下,隻得大聲呼救了起來。

那聲音過於淒厲,響徹雲霄。

隔壁的生產大隊,又以為南水生產大隊的驢開始叫了。

大隊的人聽見呼救聲,連忙跑到了河邊,七手八腳地把吳建業給救了上來。

吳建業趕路時,熱得出汗,這一跌入水中,又受了涼,這冷熱交替,再加上又受了驚嚇,頓時發起了高熱,燒得迷迷糊糊的,周身發燙,送回家裡後,一晚上灌了幾大碗薑湯都不管用。

這林梅娥急得嘴角都起了一個大泡,這寶貝大孫子還沒個著落,自己的寶貝兒子可不能沒了呀!

那個時候,南水生產大隊也沒有醫生,看病隻能去公社的衛生所。於是這天一亮,林梅娥就立馬讓吳富貴趕去了公社,讓他趕緊把醫生給請過來。

按理說,公社和南水生產大隊有一段距離,那吳富貴來去應該還需要一段時間。可沒想到的是,那吳富貴剛出門後沒多久,立馬有個大嗓門的女聲邊往他們吳家衝,邊大喊道:“吳嫂子,醫生來了!”

林梅娥抬頭一看,發現生產大隊裡的胖大嬸,帶著個滿頭白發,老態龍鐘的醫生走進了屋裡來,那看模樣,似乎是個老中醫。

那年頭,國家急缺醫療人員。這廣大農村,還有不少隻培訓了少量醫療知識便上崗的赤腳醫生。大家覺得能治病就行,才不在乎醫生是年輕還是年老,是中醫還是西醫。

林梅娥也沒多想,以為這是吳富貴請來的,忙把老中醫給讓進了屋子裡,帶到了吳建業的床邊,讓他給吳建業把脈診斷,忙道:“大夫,你快來看看呀。我兒子從昨天晚上就開始燒成這樣了,你快給我們開幾副方子,我好去抓藥啊!”

那老中醫把手支在耳朵邊,大聲反問道:“你說瞎鬨?誰瞎鬨?”

原來,這老中醫把“抓藥”聽成了“瞎鬨”。

那胖大嬸忙把林梅娥拉到一旁,給她解釋道:“這大夫年紀大了,耳背,有什麼話你得跟他多說兩遍。”

不過林梅娥倒不用多說,隻見老中醫直接坐在了吳建業的身邊,右手搭著他的脈,左手捋著自己的胡子,捋了好幾十來下,終於道:“呀,這《醫宗必讀》有雲:‘腎為先天之本’……”

這老中醫搖頭晃腦,不斷地念著醫書上的字句。這意思就是說,這腎和精啊,對男人而言特彆重要,這要是壞了呀,那事情可就嚴重了。

這林梅娥聽得雲裡霧裡,忙製止他道:“你給我念這些天書乾嘛呀?誰問這個了?我現在是讓你看他的身子。”

林梅娥覺得這大夫也真是奇了,她寶貝兒子的身子都高燒燒成這樣了,他怎麼還有閒心講這些亂七八糟的腎啊精的?

而老中醫則把林梅娥的那句“身子”聽成了“生孩子”。於是眉頭一皺,搖頭歎氣道:“生什麼孩子呀?他這是腎氣不固,腎精虧虛,肯定生不了孩子。”

這胖大嬸一聽,眼睛都亮了,就跟黑暗裡亮起了兩手電筒似的。

這胖大嬸是南水生產大隊裡出了名的嘴碎嘴雜,每天的愛好便是蹲在人家牆角,偷聽閒話,然後添油加醋地傳播出去。

現在居然讓她聽見了吳大隊長家的大兒子生不了孩子這種事,簡直比過年時吃了豬肉餃子還讓人高興!

這胖大嬸是高興了,但林梅娥卻惱怒了,那臉脹成了豬肝色,聲音一下子拔高了:“你個老不死的,胡說八道什麼呢?!我兒子身體好好的,怎麼就不能生了?!給我滾出去!”

這林梅娥聲音尖銳,再加上憤怒之中音量提升,這老中醫終於是聽清楚了。

老中醫姓龍,家裡三代行醫,因為是下放戶,幾個月前來到了黃泥生產大隊裡,他醫術高明,向來受人尊重,就連黃泥生產大隊隊長也是對他笑臉相迎,哪裡受過這樣的侮辱?

於是,老中醫站起身來,氣得哆哆嗦嗦的:“真是有辱斯文,要不是你們請我來,我才不來呢!你要是不信,自己帶兒子去縣上醫院裡檢查,能不能生,一看就知道!”

說完之後,老中醫顫顫巍巍地走出了吳家的門。林梅娥不解氣,靠在門邊,大聲道:“你給我等著,明年啊,我就抱著我的寶貝大孫子,去砸了你家!”

等老中醫離開之後,林梅娥便回到了吳建業的房間。結果進去才發現,那胖大嬸正悄悄地掀開了吳建業的被單,正聚精會神地看著他腰部以下,眼神充滿了懷疑和探究,並喃喃自語道:“嗯,看著是小了點。”

可憐那吳建業,正燒得迷糊的,緊閉著眼,壓根做不了任何反抗。

這林梅娥一看,差點氣得心肝脾肺腎都要炸開,她趕緊又把胖大嬸給攆了出去。

看著那緊閉的門,胖大嬸倒覺得挺委屈的。看看又怎麼了?她這不是關心大侄兒嗎?

這吳家人,那裡不大,心眼也小,哼!

不過胖大嬸也沒生氣多久,立馬來到了村頭的大槐樹下,開始添油加醋地說起這件事。

“哎呀,你們還不知道吧?原來呀,是那吳建業不能生!那林梅娥一天到晚在外編排她大兒媳婦,說人家是不下蛋的母雞。結果萬萬沒想到,是他們家那隻公雞配不了種啊!”

正在抽旱煙的李大叔皺眉:“唉呦,真的假的,這種事你可不能胡說呀!”

胖大嬸將腿一盤,瞪眼道:“那還能有假,剛才我在村口,遇見了黃泥生產大隊的龍老中醫,他說是吳富貴家請他來診脈,讓我帶他去吳家,我心腸多熱呀,趕緊著把他送去了吳家,親眼看著他給吳大小子把了脈,親口聽他說出了吳大小子不能生這件事。”

正在扒拉玉米棒子的周大娘立馬附和:“喲,那肯定錯不了,人家那老中醫外號龍神醫,專門治男女方麵生孩子的事。我大姑媽的二表姐的三小舅媽,三個月前就是在他那抓了兩副藥,喝下去後,現在都有兩個月的身孕啦!”

正在納鞋底的魏小媳婦也悄聲道:“對呀,你們想,那孫七巧的姐姐孫小蘭,剛嫁人沒幾年,就生了四個孩子,這說明人家那田地好,都是一個爹娘生的,那孫七巧這塊田地肯定也好啊。之所以長不出莊稼,肯定就是吳建業那種子壞了唄!”

大夥本來是不相信的,可是這越是討論,疑點越多,眾人都開始半信半疑起來。

而不遠處的薑甜棗,聽著他們的討論,嘴角露出了一個淺笑。

其實之前,在稻田裡麵,聽完了錢紅梅和羅星成的對話之後,薑甜棗的心裡就存了個疑影,覺得孫七巧和吳建業之所以這麼多年沒有生養,很可能是吳建業的原因。

孫七巧其實看過一些鄉間大夫,都說她身體沒什麼大毛病。可那個年代,大家都不會懷疑到男人身上,所以孫七巧還是把錯攬在了自己身上。

薑甜棗是在抓螃蟹的那天晚上懷疑這件事的,她本來想隔天早上就告訴孫七巧,但恰好就遇上了林梅娥母子來家裡鬨。孫七巧最終清醒,爽快地和吳建業離了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