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舊什麼
都看不到,賣藥郎的角度,可以看見一個沒有多少理智的、混混沌沌的少女的靈魂悲泣著“不要、不要丟下我”,身上隱約又有化為物怪的趨勢——不,應該是說,要歸於某個龐大的物怪、成為其一部分的趨勢……?
“小和明,願意相信我嗎?”
沒有□□庇佑、剛從物怪中脫身而出的、失去大部分神智的靈魂,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情來,但縱使如此,蒼秋實還是菩薩一般地伸出手,又魔羅一般地安撫著躁動的她,“雖然,錯過了今年的聖誕……”
——這是2005年12月26日,日曜日。一日一易,七日周而複始。日曜太陽,月曜太陰,火曜熒惑,水曜辰星,木曜歲星,金曜太白,土曜鎮星,上運行於天,下直於人間。
土曜日是一個星期的終結,日曜日是一個星期的開始。
“但是明年,大後年……以後的每一年的聖誕,應該都可以都一起過吧?”
她對這個張望著永遠不可能抵達的2005年12月25日的聖誕節,隻能滯留於的土曜日的亡靈,笑起來的時候,有一種理所當然地篤信她存在的朦朧天真:“歡迎你、來到日曜日啊。”
“……”
雙目無神的少女魂魄緊緊地依偎在了她的身上,常人看不見的貓們圍著她們,快樂地拿尾巴卷她們的腳踝。
“……嗯。嗯。願意回應我,真是太好了……謝謝你,小和明。”
蒼秋實扭頭確認了佐佐木的情況,決定讓他自己自然醒後望向賣藥郎:“啊,賣藥的,我可以購置一個偶人,作為這孩子暫時的容身之所嗎?”
“我隻是,一個賣藥的罷了。”
“不也兼職行腳商嗎?箱子裡麵明明,”
蒼秋實麵不改色心不跳地說了一些不能出現在大庭廣眾之下的物品名稱,“……對吧?”
“……唉。”
賣藥郎怔怔地看了她一會兒,無可奈何地扯動了一下唇角,“您還真是和以前一樣亂來呢。”
“……亂來的話,小藥啊,你也是一樣吧。來。”
她抱起順平,牽著看不見也觸摸不到的靜江和明,對賣藥郎說,“和我一起回家吧。”
“……嗯。”
於是,賣藥郎便與他妖冶昳麗的外貌不符地、乖乖地被她領回了家。
“又
是一手的傷啊。”
蒼秋實用賣藥郎自帶的巨大木箱中找出來的藥給他上藥,“每次,我見到你的時候,你這孩子都總是把自己弄得都是傷啊。”
“並沒有吧。不如說,每次我見到您的時候,都和化貓有關。那時候,都不用看,我都快下意識喊出‘形、即為化貓’了。”
賣藥郎低低地笑了起來。雖然那笑轉瞬即逝。
“啊呀,賣藥的,你,”
蒼秋實訝異地抬眼看他,“你是在開玩笑嗎?”
“我難道沒有開過玩笑嗎?”
“不,隻是好久都沒有看到你開玩笑了。”
蒼秋實繼續擦藥的工作,“可能會有點痛……環之後,就沒怎麼見你笑了……忍耐一下哦?我會儘量輕一點的。不過,在我麵前,可以儘情地生龍活虎哦。”
“您喜歡人類嗎?”
賣藥郎卻換了一個話題。
“嗯。喜歡。倒不如說,就沒有我不喜歡的吧。山川河流、花草蟲獸,我都喜歡。”
“您不會難過嗎……或者說,恐懼。”
“嗯?”
“人乃好變之物,時乃變動之物,然而人類的本質卻從未隨著時間的變動而進步。您所追尋的‘人’,究竟為何物?”
“我也不知道……真是因為如此,我才會身處紅塵人世啊。”
“您為何發怒。那時。”
鳩羽色與青色相互映照著,“我聽到了,‘蒼’,還有您的眼睛。看來這次的您,是‘震木’呢。”
“嗯,這個嘛——因為我愛著萬物,但是,愛與愛是不同的。正如看著孩子走向邪道而用嚴厲的愛逼迫他回頭的父母一樣……”
“但是他一無所知。”甚至反想咬回一口。
“沒辦法呀。正所謂‘震蘇蘇,震行無眚’啊。”
“我驚奇的是,即使是‘震木’之相,您居然也會用‘邪道’一詞,看來您還真的是憤怒得不得了呢。這怒毒——”
賣藥郎倏地睜大了雙眸,“……”
蒼秋實言笑晏晏地看著他。
“……還有‘巽木’吧。”
“哼?”
“……看似三陰,實則五陰。按照第五爻的爻辭,結果應當是意無喪有事。雙方皆無事,您也不會生出怒毒。但是,事實上他卻遭受了性命之失。固定‘木’的前提下,
應是巽之六陽‘巽在床下,喪其資斧,貞凶’。您當時沒有一味謙讓順從,因此避免了自己的損失。不過對您來說……”
他歎氣,沒有繼續,“這樣玩文字遊戲,開心嗎?”
“挺有意思。我很開心喲?除了你,也沒人會用這個解(玩)讀(具)陪我這樣玩這個了吧。”
他又歎了一口氣,抬起手小心翼翼地觸碰著蒼秋實的布著烏青的脖頸,“……對於愛著萬物萬象的您來說,這,也算是‘愛’的回報嗎?”
他沒有等她的回答。
“藥膏。”
“嗯?”
“在抽屜裡。”
“啊哈哈,”
被人關心的感覺著實不賴,蒼秋實輕盈愉快地笑了起來,“在我眼裡,小藥可是非常符合出色優秀的‘人’的標準的哦!”
“您可真是……”
歎息。長長的耳朵尖稍微窘迫的紅了一點點。
蒼秋實最後用繃帶包紮出了漂亮的形狀,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好好,‘賣藥的’,對吧?要來躺一下嗎,我最近學到的新詞,叫做‘膝枕’,據說有消除疲勞的神奇功效。”
“……有勞。”
賣藥郎看了看她,最終還是在她笑眯眯的堅持之下躺了過去。
蒼秋實摘掉了他江戶紫色的頭巾,以指代梳梳理著他枯色的淺淡頭發,一縷縷不可視的汙濁殘穢隨著她輕柔緩慢的動作被帶離了賣藥郎。
“你害怕的,依舊不變嗎?”
“嗯。我最害怕的是這世上毫無形、真、理,”
在這個人麵前,所有人都可以坦然麵對自己的不堪,賣藥郎閉著雙眸說,“而世界隻是這麼存在著。”
“哈哈,”
賣藥郎此刻看不分明她的神色,隻能聽到低緩的輕笑,與感受都她胸腔溫熱的震動,“世界,是由生活在其中的生命去賦予意義的啊。”
“這樣啊,”
賣藥郎歎喟似的說,“既然我害怕的是真實的,也就,沒有什麼可怕的了。”
他的神色呈現出一種鮮明的放鬆,嘴唇不是藤納戶色的唇妝造成的錯覺,而是真的輕輕上翹著,連帶著鼻梁與眼部上塗抹的冶豔緋色妝繪也一並平和了下去。
蒼秋實便也笑了:“唔……那麼,要繼續走下去嗎?”
“嗯。繼續。”
—
—離開的時候,除了配方神秘的頂級藥膏,作為報酬,賣藥郎留下了“您可以以‘膝枕’為賣點創業”的建議。蒼秋實本人自掏腰包,從他那裡購置了為順平準備的“削弱五感”的藥。
“……那孩子太敏銳了,可是,卻隻有吸引魔性的能力,卻無調伏的力量,”
蒼秋實說,“輕量級的看見隻會煩惱吧……隻看見大家夥就好了,這樣一來,日常不會被困擾,但是遇到危險的時候,也能快一步逃跑。啊,當然,我會征求那孩子的意見的。”
賣藥郎不可否置。
臨走的時候,他想起了什麼似的回頭說:“這個時代的陰陽師……該說是咒術師?和我用著不同的方式祓除物怪——詛咒。和以前一樣。看見他們的時候,還請您萬分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