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在中國, 一個叫‘周’的時代,烏鴉銜著穀種落在王的屋頂上,所有人都認為這很吉利, 於是很歡喜;到了‘唐’的時代後麵的時候, 人們認為烏鴉叫起來, 就是不吉利, 所以大家都開始討厭烏鴉。狐狸也是,本來被認為是忠貞的祥瑞好象征,但是沒過一會兒,人們被一些認知影響, 就開始覺得,狐狸象征著淫|蕩,是不好的。”
“好烏鴉?壞烏鴉?”
孩子們的注意力已經被蒼秋實的吸引了,“好狐狸?壞狐狸?”
“烏鴉就隻是烏鴉。狐狸就隻是狐狸。它們要是知道人類對它們的評價——啊呀,根本不會在意吧。”
她們似懂非懂:“那,我們是烏鴉和狐狸嗎?”
“嗯……從某種意義上而言, 也可以這麼說。”
“……噢。”
菜菜子和美美子明白了。
她們是烏鴉和狐狸——不對,這個人說她們是人類呢,那麼,她們一定就是人類,所以, 外麵扭曲、傷害她們的,與她們對立的,自然不是人類,而是冠著“人類”名字的壞東西;她們依偎的這個人呢,就是認為烏鴉是ji li的,認為狐狸是zhong zhen的好的東西。
果然, 她們和外邊的人不一樣啊。
雙胞胎開心了起來。
……但是她們沒能開心太久。因為蒼秋實發燒了。
她的確如她自己所認識的那樣是免疫力不錯的成年人,比很多久坐辦公室的白領們要來的更健康,但是,被綁架威逼、舟車勞頓後又被毆打,緊接著被鎖在窒悶、潮濕的地下室中,饑寒交迫,衣食無著——這樣下來,就算是鐵打的人都熬不住。
儘管她還能勉強自己安慰雙胞胎,但是能感覺到她一點點衰弱下去的雙胞胎還是慌了起來。
一直以來,她們都抑製著自己的力量,因為“那些東西”喜歡襲擊她們,但是因為前所未有地想要逃出去,她們不再把自己緊縮成一團、恨不得平平無奇才好——
咒靈蜂擁而至,兩個瘦弱的小女孩兒連拖帶拽,趁著混亂帶著昏昏沉沉的蒼秋實逃進了群山中。
雖說是山中,但是環境困苦惡劣,還在冬天,根本沒有什麼可以用來飽腹的食物。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蒼秋實熬了過來。簡直奇跡。
……換取的代價是兩個小孩病倒了。
蒼秋實無奈之下,隻好淺淺割開了自己的手臂——山上營養匱乏,鋒利的物事倒是不缺——留一些適量不會致命的血喂給她們。
這樣一天。
“秋實是食物嗎?”
“秋實是吃的嗎”
蒼秋實回答:“我是人類。”
她是人類。是和外麵的壞東西一樣的人類。
“……不要……”
可是美美子還是細細地、虛弱地抽噎了起來。
“我不要、我不要不要不要!”
菜菜子的情緒一向更鮮明一些,她嚎啕著,但是音量其實很小,而且很粗糙,“你是、‘人類’——”
不要的,究竟是“好東西”的這個人也是“人類”,還是就算她是敵對方的“人類”,她們也不想吞食她的生命呢?
雙子已經無法分辨了。
“我不想你們死……但也不會讓我死在這裡的。我還不能死。”
蒼秋實撫著胸膛,這麼冷靜地吐露著真言。
“……所以,不要放棄希望啊。如果連你們自己都不去救自己的話——”
她到底是個大人,而菜菜子和美美子隻是兩個瀕死的小孩子。
……而第二日,雙臂上深深淺淺的傷口還未結痂的蒼秋實背著雙胞胎,遇上了一個躺在山道裡,快要死去的村民。
……一個無法再活的人類。
人類恍惚地笑著死去,然後橫陳在那邊的呢,是被稱為“屍體”的肉塊。
“……吃吧。”
“可以——”
“——吃嗎?”
“可以哦。”
說這話的時候,當(之)下(前)的情緒並不存在於現(當)在(下):“是應急食物……是無法之法。”
為了降低罪惡感讓她們存活,這麼說了。
對於她(Ontology)而言,這顆星星上田園的埃迪卡拉紀之後的寒武紀中進行的,蛻皮動物超門同類相噬的行徑迎來了複雜多細胞生物的新時代,與西周末年八百諸侯禮崩樂壞,相互征伐,迎來秦的法家統一沒有什麼區彆。
對於人類而言的禁忌,在她看來隻有褻瀆了屍體的歉疚之情,而無法存在感同身受的負罪。
雖然口口聲聲說著自己是人類……也終究不過一介無心之人罷了。
……但,縱使無法共情,這也是理應被她(Homo sapiens/Terminal)拒絕的現象。
實在是……無法之法啊。
而現在,雙胞胎安心地依偎在蒼秋實的懷抱中。
“雖然秋實和我們不是一種東西——”
“——但是秋實是和我們一塊的吧!”
說著小朋友分陣營的幼稚發言,臉上湊合能說有點肉的的雙子、純粹歡快地如同銜穀降王屋的烏鴉與死前向洞穴稽首的狐狸。
“我們不想和食物在一起,”
她們奶聲奶氣地說,“我們想和秋實在一起!”
“想都彆想。”
“!”
但是此時,突然伸出了一雙手,毫不客氣地把她們兩個扯離了蒼秋實的懷抱。
“什麼!……”
美美子抱緊了自己的布娃娃,一雙眼睛空虛地盯著身上成分不明的不速之客,“——東西!”
菜菜子更直接地想要去推來者,卻反被拎著衣領提了起來。
“放開我!……你這個壞東西!”
“張牙舞爪的小鬼,真是不積口德。”
“啊呀,和明?”
“嗯。”
子貓和明應了一聲,鬆開手任由兩個小女孩抱成一團跑到了蒼秋實身後,隻伸出頭敵視著她。
“什麼食物的……不缺吃的還不好嗎?”
子貓和明當做她從來沒有見過她們的樣子,“蒼秋姊,她們是誰?”
蒼秋實把來龍去脈講了一遍,頗有些苦惱地扶著頭:“……就是這樣。那個在極端情況之下、沒有辦法的辦法,結果現在變成人類不該有的常識了……那個呢,菜菜子,美美子,福利院裡的大家——應該說社會裡的,都是和你們一樣的‘人類’……是同類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