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 五條君?”
蒼秋實站在膝枕屋的店門口,一轉頭便看見了深夜造訪的五條悟。
他站在不遠處不遠處、明明滅滅的路燈下,臉色也變得晦暗不明了起來。在這萬籟俱寂的深夜中, 宛如恐怖遊戲中的殺人狂屠夫。
“這次也是趕時間嗎?可是未免也太晚了, 如果想要長高的話, 我個人建議還是保持充足規律的睡——啊呀!”
蒼秋實走到了白發咒術師的麵前, 還未待她把話說完全,他猛然地伸出手將她抱在了懷裡。
“——”
“……啊呀,啊呀啊呀。怎麼了怎麼了,”
蒼秋實稍稍睜大的碧色眼眸斂下, 回抱住了這青年,在他的背脊上安慰寬和地拍了拍,“工作辛苦啦。非常努力哦。實我真是沒想到,原來,悟君是個出人意料、讓人嚇一跳的好孩子啊。”
“……老子才不是什麼小孩子啦。”
埋在她頸窩處的那顆毛絨絨的白色腦袋發出了如此甕聲甕氣的聲音。不管連“俺”的自稱都軟綿綿的,腦袋還撒嬌一般地來回小幅度蹭了蹭。
……但是, 要是蒼秋實能以另一個視角觀察到五條悟的臉的話,就會發現雖然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像彆扭的耍賴,但是他的表情卻冷若冰霜,與平時他不將世間萬物放在心上的不拘小節相對比,更使人沒由來的心顫膽寒。
……“沒有”、啊。
這就是他口中的“沒有”嗎?
五條悟到的比夏油傑早。303的三井與蒼秋實的對話他從頭聽到尾, 一字不漏。
聰明人更會相信自己發現的蛛絲馬跡,自己推斷出的所述綜上。為了讓如墮煙海的友人早日回歸原本的模樣,相信他與蒼秋實(心理治療師)的結識沒有他的乾涉——事實上也的確是巧合——所以五條悟格外注意在伝見町不留下自己的殘穢。
……作為先來者,一開始沒有對後來者告明、彰示自己的存在,中途再想疑神疑鬼地插入的話,就會感覺時機宛如灘塗中的泥鰍, 滑不溜秋,難以把握。
懷揣著難以言明、不知從何而來的憋屈,五條悟便一直藏匿著自己的蹤影。
或許是他多心了。
他想。一邊看著簾窺壁聽的夏油傑的表情,從三井一味吐苦水抱怨時的厭憎嫌惡,對撫慰著那樣的垃圾製造機的蒼秋實的複雜憐惜,到最後離去的體貼敬重。
……並沒有什麼逾越的情感流露吧?
一個是他最好的、唯一的摯友,一個是他喜愛的、親愛的戀人。
如果他們互相將對方視作友人的話……似乎也無可厚非?
倒不如說他們相處的不好,劍拔弩張,他才是頭痛的那個吧?
而且,一向內斂的友人居然會這麼直白的露出那樣無法忍耐到、似乎下一秒就要陰鬱著爆發也不為奇的惡意,還真如她所言,果真有哪裡不對……
對朋友的擔心,對他們之間某種聯係與張力的不適,兩者混雜一起,幾乎要讓這無所不能的天才手無足措地陷入自我懷疑中了。
……所以,是他想太多了嗎?
以為最近任務出多了、看了太多的人情冷暖、世態炎涼?
……是這樣嗎?
“……那麼,五條君?”
蒼秋實的聲音略帶空靈,又有些沙啞,對於現在的五條悟而言剛剛好。從沉思中將他喚醒,又不至於撕扯到他慮燥到纖細起來的神經。
“……那你還是把老子當做小孩子吧。”
他悶悶地說。
“嗬嗬嗬……好吧好吧。那……要吃糖嗎?就在我的大衣口袋裡哦。”
蒼秋實啞然失笑,推了推他的肩膀,示意他先放開她,熟料他反而將她抱得更緊了。
“你是老子的。”
他說,聲音微不可聞地帶著些因為被家中長輩教導要禮貌、不得不和來家中做客的朋友分享心愛玩具的小孩子式委屈,“……是我的。”
“哦,我說是哪位呢?怪不得空氣都要說人話直呼遇到了個文盲,”
鎖好了門,子貓和明走了過來。
她也是中途來的。因為膝枕屋關門的時間有些晚,她不太放心,所以選擇親自來接蒼秋實下班。
今日在前台打工的鯰沢美咲因為是中學生,這裡又是老客居多,所以得到了一邊做作業一邊打工的允許。說實話,要不是她覺得夏油傑看起來很可疑,怎麼看怎麼不像一個正經的高中生,早就按照以往的時間結束工作、換來接蒼秋實的子貓和明值班前台了。
因此,夏油傑一走人,她也就趕回家了。畢竟家裡寡母幼妹的她也不放心。
現在站在這裡的就隻有這三人。
“對於這種一上來就指責彆人KY的言論,”
五條悟毫不客氣的回懟,“老子的習慣是置之不理。因為100%雙方都覺得彼此是白癡,沒有任何意義且浪費生命。”
如果不是蒼秋實在場,五條悟才懶得搭理道不同不相為謀的化貓。再說了,她人都在這裡,他為什麼還要浪費時間去把注意力分給多餘的人。
“她都讓你放開她了,”
子貓和明的重心自始至終都放在她的伯恒利之星上,“這點你還不如你的友人體貼呢。”
“老子不過是比起什麼都不說、什麼都憋在心裡、什麼都一個人默默消化,更喜歡和喜歡的人一起分享,悲傷被減少、喜悅卻增殖,這樣才是win-win啊。”
無形中提前預備、拉踩了一波,五條悟乾脆直接扭頭問當事人:“寒冷的夜裡,難道不是兩個人抱在一起更暖和、更能減少熱量的散失嗎?”
他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好像抱著蒼秋實不放的舉動真是全然單純為此一樣。
“問題是,這樣的話我該如何回家呢?”
“這也能算問題?”
五條悟不屑道,“兩人兩足聽說過嗎?”
“這個嘛,”
對於自己的孤陋寡聞,蒼秋實十分謙遜地求知道,“不曾。願聞其詳。”
“就是你把腳踩在我的腳上,我正在走,你就算是倒著走了。倒著走有什麼好處呢?你乾膝枕女郎這活兒成天正坐還低著頭——要不我說你就彆乾這行了吧,這對身體多不好啊,你要是辭職,老子又不是養不起……好了好了不要對著我這樣營業微(假)笑(笑)了老子知道了!……總之,倒走剛好能讓你辛勞的頸部肌肉、腰背部肌肉慢性勞損處得到充分的休息,也能夠緩解頸椎、胸腰椎長期的勞損。倒走和順走又不一樣……還有,能預防以後的老年癡呆……”
蒼秋實:“……”
好漫長啊。
知道他一部分是想抱抱,一部分是真心關心她……但是,怎麼這樣沒完沒了了呢?
現在再看看他的表情,好像已經完全為自我演說所陶醉了……也就是說,不知道這個健康講座什麼時候才會結束的意思嗎?
不看時間,生物鐘也能感受到睡眠時間正在不斷逼近了。
蒼秋實:“………………唔。”
她朝著子貓和明眨了眨青色的眼睛。
“五條悟你有完沒完!”
子貓和明也不來陰陽怪氣那一套了,直接對他瞋目切齒,“大晚上的性|騷|擾個沒完沒了——你把手給我從她的腰和背上挪開!”
“啊夏油!”
“——”
在子貓和明氣勢洶洶地朝五條悟開火之際,一起沉默到甚至可以說是乖巧地聆聽著他扯皮的蒼秋實突然側過臉、表情十分之真實地訝異道,五條悟便下意識地一怔——這便給了蒼秋實可乘之機。
她如遊魚一般從他堪堪鬆懈了旋踵的懷抱滑了出去,子貓和明立刻默契地拽著她後退;她的發尾末端綁縛著的絲帶,便隨著花兒開放一般輕靈的動作,在涼如水的夜色中劃出了紅色的弧。
五條悟:“什、——”
他無端地心悸,下意識地伸手去抓,指尖與那尾魚在明亮的水中散開的紅色尾鰭擦肩而過。
“你——”
五條悟不可置信極了,“居然耍詐!”
“你,”
蒼秋實恬然而笑,碧青的眼瞳微微眯起,帶著難得的狡黠,“居然被我詐到了呀。”
五條悟:……操!這麼囂張的嗎!
當著他的麵嘲諷他的?簡直豈有此理!
他媽的……居然還有點可愛怎麼回事啊!
“……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