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一層玻璃, 蒼秋實與五條悟麵麵相覷。
“……你。”
半晌,穿著囚服的白發青年將視線的落點移到了她的脖子上——上麵戴著脖套,遲疑道, “……現在還好嗎?”
他的聲音甕聲甕氣的, 帶著沮喪。
蒼秋實小幅度地點了一下腦袋:“如你所見。那天做好筆錄去以後, 半夜起來發現脖子不能扭動, 有輕微的耳鳴,手指也特彆僵硬。和明送我去醫院以後,醫生說,是傷到了頸椎。”
五條悟被拷住的雙手原本蜷縮著, 隨著蒼秋實平淡的訴說緊握成了雙拳:“……”
蒼秋實陳述完了現狀,問:“五條君,你還有什麼想要對我說嗎?”
“……”
五條悟抿緊了嘴唇,“……對不起。是我衝動了。”
“……”
蒼秋實久久地凝視著他略有些蒼白的臉龐,確定他的歉疚發自真心後,溫和的微笑才終於從嚴肅背後浮現了出來,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悟君能自首……說實話真的出乎我的意料呢。”
“要是我不自首的話!不用說、在你心裡就永遠失格了吧!”
具備溫度的語氣讓五條悟的不自在少了些,他慣性地瞪了一眼蒼秋實,而後,意識到自己險些殺了她後, 又蔫噠噠地垂下了眼睛。
“……再怎麼說老子……我早滿了十六周歲了。既然構成了犯罪,就不會甩開需要的承擔刑事責任。而且,的確是我被自己的猜測和臆想……對你做了錯誤的事情。”
關於過失傷人,日本刑法第204條規定,傷害他人身體的,處十五年以下有期徒刑, 或五十萬日元以下的罰金或者科料。
犯下了過失傷害罪的五條悟因為是守護社會的咒術師,無論是政府還是咒術界高層,都不可能任由他真的被關十多年。本來也是,五條家都來人交了大額罰金的。
蒼秋實現在之所以是在探監,是因為五條悟自己固執地選擇了將自己監|禁一個月。
“也是呢。”
蒼秋實看向五條悟的手。她伸手,他們倆的指尖便隔著玻璃相觸了。
覺察到她的動作,五條悟迅速地把戴上手銬的手放到了桌麵下、她的視線觸碰不到的地方。
離開監區的犯人按照規定要求,必須使用手銬。
“是,”
蒼秋實肯定了五條悟的說法,“要是不是你把你自己關起來的話,區區一副手銬根本攔不住你。”
五條悟粗聲粗氣地說:“……你不用擔心——這個手銬本來就是從另一個方麵提醒我自己的選擇。既然選擇把自己關一個月,我就不會撕開手上紙糊一樣的手銬!……哼,不過你要是不信任我的意誌力的話……老子也無話可說啦!”
“怎麼會?我知道悟君你一直都是理性生物啊。那天晚上不過是一時衝動、被感性。”
蒼秋實倒是對傷害了她的人表示了坦蕩的信任。
——五條悟自首這件事,表明了他對同類生命權——起碼是對她這個個體的尊重。不管這份對生命的尊重是發自真心,還是做給她看的,重點是他有這個認知,並且去實踐了。
“那麼,你這是不相信自己的魅力嗎?”
五條悟扯著嘴角勉強一笑,彆開了視線,“……我開玩笑的。”
“嗬嗬,不用撒嬌,我也會相信你的,悟君。”蒼秋實斂目一笑。
“那就不要用我對糖衣炮彈啦!”
五條悟惡狠狠地對玻璃窗外的女性怒目而視,“一口一個‘悟君’的,究竟算怎麼事啊!”
“是‘賄賂’吧。就像那天晚上,因為遭遇了生命危險,所以想試試看懷柔的策略,”
蒼秋實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道,“……哎呀哎呀,結果的話,五條君你也知道。”
“……嘁。平時不這樣……”
五條悟嘟囔著,“如果你不是偏偏在那種關鍵時刻火上澆油,我也不會——”
這出自下意識的話說到這裡,他意識到了不對,深呼吸了一口空氣,整個人都僵硬起來了,“……不。抱歉。我、老子——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道歉的語調很是古怪彆扭。
大約從前,他從來沒有向一個人真心致歉過、沒有相關方麵的經驗吧。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所以,你才會選擇把自己關起來一個月。”
蒼秋實確定,夏油傑半開玩笑提到過一次的“身邊的公子哥兒”就是五條悟;拋開這點不論,他平日裡的一言一行,處處可見他的出身與地位之“高”。一個過去有著輝煌、現在榮光依舊的大家族會有怎麼樣的病態自信可想而知。
對外的排斥與歧視,就算被禮儀與文明包裝地再光彩溢目——無意間顯露出的骨子裡的傲慢還是會讓人不寒而栗,尤其是,那還隻是冰山一角。
所以,倒不如說蒼秋實挺詫異:這個年輕人從華美腐朽的舊地中成長,被珍愛慎重地澆灌以甘露蜜液,但卻不為那些或真或假的甜蜜所動;雖然不免染上了些惡習,但仍向往著更自由廣闊的天空——
“因為大腦想通了邏輯,心卻不一定能接受。人類自詡是理性生物,但往往卻被感性所掌控。”
她的語氣不由得更加柔軟了,“自我修正嗎?真是了不起啊,五條君。”
“彆拿哄小孩子的語氣哄我啊!”
五條悟沒好氣。
“好,好,我知道了,”
蒼秋實輕笑了幾聲,“五條君是大人,是響當當的爺們兒、男子漢大丈夫。嗯。”
五條悟:“!你——”
她怎麼還記得啊!?當時不覺得,現在為何會感覺如此羞恥啊啊!
蒼秋實笑盈盈地反問:“我?”
五條悟滿臉通紅,包括脖子和耳朵。蒼秋實怎麼看,都覺得他這副模樣比之前更富有生機、更讓人看得順眼。
“但是,監獄生活可是很冷清的哦?”
蒼秋實谘詢過友人鳴瓢秋人相關方麵的知識,“通訊手段被沒收,不能和親朋好友聯係,沒有娛樂活動,飯菜剛剛可以果腹,不能為味道有所期待……既辛苦,又寂寞哦?”
“嘁,不辛苦不寂寞的話才沒有意義呢。”
五條悟說,“本來就是為了自我懲罰才這樣的。”
“覺悟值得表揚呢!”
恢複精神的五條悟那是順著竿子往上爬:“好~——!真的要給我獎勵的話,就增加來探監的次數吧!”
“那就不算是懲罰了吧?”
蒼秋實揶揄道,“方才,是誰和我說‘其信任我的意誌力’的啊?”
“不知道耶,”
五條悟的表情可是說是十分無辜清純了,“反正,一定不是我。”
“唔。果然,你還有的反省呢。我可是會一直嚴厲的看著你的喲,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