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七海-14-(1 / 2)

“現在, 起碼已經確定這裡是一個虛假的世界了。那麼,循環的關鍵要素有哪些呢?”

Akimi拿著從七海建人口袋裡掏出來的小巧記賬本還有中性筆,“連接終末與起始的長月狩禱詞, 與小木記的咒殺約定, 跟著小真依一起進入四目神社、進入彼岸……以及你和灰原君的死亡。這些是一定會發生的、一個完整周目的既定框架。”

“嗯。”

七海建人點頭, “我被殺。接著就會開啟循環。”

“你認為是你的死亡會終結這周目、開啟下周目嗎?”

Akimi用筆帽點了點紙張。

“因為我之前親眼見證過你們的死亡, ”

他低聲說,“……我是最後一個。然後,一切就會重新開始。”

“小木記與灰原君契闊的時候,灰原君死後時間還在正常流逝, 與你契闊的時候,卻不一樣。你的行為會導致你的同伴與敵人采取不同的行為,導致事項走向不同的結局……”

Akimi看他的眉眼低沉地緊蹙了起來, 眨了眨眼睛:“……啊呀,啊呀, 這簡直是一場舞台裝置嘛。七海你,是其中最關鍵的一枚極意型齒輪。呀咦, 小七海是主人公呢!”

“不要這樣捉弄我……!話說這種輪回劇目的主人公誰想當啊,就算拍攝出來也沒人想要看的吧……!”

七海建人吐槽,“然後呢……是要推理建造這個‘舞台’的人是誰, 目的幾何嗎?就像偵探裡Whodunit(Who had do?)、Howdunit(How had do?)、Whydunit(Why had do?)的手法。”

“不不不, 倒不必這麼精致。現在溯源,搞清楚‘犯人是誰’‘犯罪手法是什麼’‘犯罪動機是什麼’未免為時過早, 且操之過急了。我們隻要知道表現出來的現象就足夠了。”

“現象?是指我和灰原、還有四津村以內的人都被囹圄在這兩日中吧?然後,在禱詞響起後再度重啟?”

“唔……我有一個問題。你知道什麼時候四津人會唱起那首禱詞嗎?”

“祭典上?”

“準確的說,是‘彼岸送歸儀式’和‘長月狩’。因為隻有這兩個儀式中,被排擠的人會作為犧牲品。”

“……這種畸形的體係, 居然還要歡唱禱詞嗎?迫害無辜的人,還要將你們作為祭品來祈求自己的幸福安泰?……呼,真是夠無理取鬨的。”

雖然知道四津村的習俗就是這樣,但是每每再聽到,七海建人都會有被惡心到的感覺,“會有那樣的禱詞,也不是不知道自己是在無理取鬨吧?隻不過妄想著有利於自己,就為損害他人生命罩上一層正當的光環嗎——”

一旦損人利己披上宗教的外衣,那麼接下來,誰都擋不住人性的下滑。

七海建人突然能理解為什麼Akimi對宗教不感冒了。畢竟宗教裡的神再怎麼威勢赫赫,教義再怎麼海納百川,解釋神諭的綜歸還是創立宗教的人類本身啊。

Akimi就這樣安靜地聆聽著他朝著她無意識地傾倒垃圾,無聲無息地包容著他的隻能杜口吞聲的痛楚。

“‘生於四津村之忌諱之子靈魂,若有災難、罪孽、汙穢,懇請驅除淨化’,”

等到七海建人情緒冷靜了下來,她繼續道,“這是隻會在儀式後由宮司領頭念唱的禱詞。而這次的長月狩中唯一的‘供奉巫女’是我。”

“等等,可是你是死在我之前——”

七海建人一驚,“……是在現實世界裡!?”

他憤怒起來,白皙的臉龐漲得通紅,眼瞳不再像黃玉,而是像即將爆裂的火星:“他們怎麼敢——不、不對——‘供奉的神子’應該是雙子,是兩個人——”

“是雙子。我說過吧,‘我’有一個妹妹。三十年前……”

生母是靜江家的小姐——但那時靜江家因為麥克阿瑟強製拆解舊財閥、作為由封建貴族轉化的華族財閥而焦頭爛額,她因為婚姻從旁係被記名成本家子女,基本上和被賣到青井家也沒什麼區彆了。

生父是青井家的當主——但那時的青井家隻是一個土老財,一個暴發戶,遠遠沒有後來發跡的這麼威風,隻不過是抓住了農協創建的風。而站在風口上,就是豬也會飛起來的。

母親是1956年嫁到的青井家,因為五年沒生出孩子,被稱作石女。真可笑,原本人們畏懼她是貴族小姐,但是似乎,不論什麼樣的女人,生不出孩子就是最大的、是以死也謝不了的罪,於是畏懼演化成“原來城市裡來的小姐也不過如此”的下流指點。因為生不出孩子,連她的娘家都羞愧為她討一個公道、直接放棄了她。

母親是1961年被送了隔壁村子的彆館,因為一被送到彆館就懷上了孩子,所以青井當主懷疑她腹中的竟是野種。故意的冷落之下,彆館裡的日子越發淒清,母親本來就在五年的流言蜚語中,身體與精神一同衰落了下去,難產生了兩個孩子之後,越發錯亂了。

青井亞清與青井讀子是一同出生的,但是隻有前者有名字。她們是長得一模一樣的雙子,繼“石女”之後又被蔑稱侮辱為“畜生腹”的母親終於瘋了,所以她一直認為自己隻有一個叫做“亞清”的女兒。而後者沒有名字,被人們厭惡地罵作“黃泉子”。

青井亞清不討厭母親,母親會唱美妙動人的歌謠哄她們睡覺,就算是精神錯亂的時候也安安靜靜的,隻要不去招惹她,她不會傷害任何人。

青井亞清也不討厭黃泉子,黃泉子雖然傻乎乎的,也不會說話,但是黃泉子會擋住朝她丟過去的石頭,會和她一起依偎在寒冷的夜裡。

青井亞清真的是個很聰明的孩子。她沒有上過學,但她學習的效率遠超村子裡的任何人。

“妹妹你知道yomi嗎?寫作‘讀’的話,有預見、洞察事物變化和趨勢的意思哦!……讀子、讀子……是我的讀子,我的妹妹!”

學會寫字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妹妹黃泉子的名字改成了讀子。青井亞清能感覺出來,妹妹更喜歡這個名字。

“等我長大了,我會把讀子和媽媽一起帶到外麵的世界,離這裡遠遠的。睡溫暖的床……每天能吃三頓飯!每一頓飯都是新鮮的魚和肉,不要野菜!”

但是三人在彆館中相依為命的日子在1969年的年初迎來了終結。母親傷寒死了,兩個孩子隔了半年,終於被接到了四津村。

“那是你們的嫡母。那是嫡子少爺。”

沒有見到父親,就被仆傭摁在冰冷的庭院地上、遠遠地望著在冬天裡穿著十分保暖的衣服、坐在屋子裡的人被這麼介紹著。

說實話,沒有看清楚臉,就被趕到了宅邸的角落裡了。四津村是相良地區最守舊的那個村子,自然比彆館那裡更加厭惡雙子的存在,所有人沾了她們的影子都要大驚小怪半天。

穿著薄薄的,還有破洞的衣物,青井亞清與妹妹瑟瑟發抖地抱在一起,在無數個夜裡翻來覆去地咀嚼著“1956”“1961”“1969”這幾個數字,發誓一定要在某年某月某日,讓這一家子的人嘗到她們所嘗過的苦楚!

生父找到她是隔年的事情,因為青井亞清很聰明,並且,她展示出了自己的聰(利用)明(價值)。

“隻要你們願意當十年後長月狩的供奉神子,履行我青井一族代代相傳的義務,”

那個陌生的男人用欣賞又忌憚的眼神說,“我就送你去上大學。並且,我會支付這孩子的醫藥費。對了,這孩子是叫……?噢噢,讀子?真是個好名字啊。”

……虛偽。

青井亞清答應了。

其實,她並沒有全然相信生父,也敏銳覺察到了四津人淳樸的外表下湧動的惡意!但是,她萬萬沒有想到,在她十七歲那年的彼岸之日,在她慣例表示自己不成大器的破壞叛逆中,她陡然發現所謂的供奉,居然要她用繩子勒死自己的妹妹,再要自己用同一根繩子在本殿裡上吊自儘!

綁縛著頭發的紅色絲帶在過往看來,是她與妹妹血緣上比誰都要更近的親密聯係的象征!現在再回想……這簡直和等待販售的奴隸脖子上的草標一樣……!

惡心。

準備的時間緊迫了起來。

青井亞清繃得像是一張拉開到極限的弓弦。

在人們對她們的看管最鬆懈的一日,在第二年的彼岸之日舉辦的長月狩,她帶著妹妹一起逃跑了。可是——為什麼會被發現!雖然發現了那卷典籍,可是她當時冷靜的不可思議,既沒有撕毀那頁,也應該完整無缺地放回原位了才對!為什麼會被發現!她明明準備了整整一年!

太害怕了,太恐懼了,身後的怒吼與犬吠如影隨形——加之,從小便被四目神的陰影所籠罩——

……她丟下了讀子。將她一個人留在了四津那個魔窟。

……隻有她一個人成功跑掉了。

……甚至,跑到文明社會裡的她算不上成功,如果不是高橋生類研的董事路過、好心幫了她一把的話,說不定她頭一回因為缺乏經驗的疏忽,就要被逮回去了——

“……長月狩是六十年舉辦一次的。這次隻間隔了二十八年、甚至連一半的時間都沒到的緣故,是因為上次‘我’跑掉了。被獻給四目神的隻有讀子一個人。算是亡羊補牢吧。”

“……不對。”

“嗯?”

“不對——不是那樣的!”

七海建人用將Akimi冰涼的手珍重地攏在了自己的雙手中,“我用手鏡看見了過去——黃泉子……不,讀子小姐她是出於自身的意誌將您推到了山坡之下!”

“什麼……?”

Akimi頗為訝異地睜大了眼眸,眼中滿是疑惑不解——她必然會這樣:正是因為這樣的記憶,所以青井亞清才會憎恨著自己,詛咒著自己,在最終拚儘全力、也沒能如基督山伯爵那樣華麗地複仇成功的絕境中,飛蛾撲火一般地向她終其一生都在否定存在的神鬼祈禱,寧願自身被蠶食殆儘也要——

……青井亞清足夠純粹,因此,她才會以這副姿態身處於此地。

可是,現在,麵前這少年卻在說著這樣的話。

是不同視角的不同故事。

“是這樣的……!”

七海建人用力地握緊了Akimi的雙手,迫切地希望如此便能將這份心情傳遞給她、破除她麵上的迷惘,“是真的——並不是我編纂出來的故事!雖然被村人迫害,但是讀子小姐一直覺得隻要能和姐姐一起,什麼磨難都不是問題。最後的心願也是、是希望你能幸福自由地在外麵的世界、按照自己的本性那樣去活,永遠都不要再回來……我說出的並非謊言……”

“……啊……”

此時此刻,七海建人不由得嫌棄起了自己平日裡的內斂的作風——如果是灰原、夏油前輩——甚至是那個五條的話,都絕對能說服她這便是真相吧?

而不是像此刻的他一般,書到用時方恨少,隻會一味複述,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言語蒼白、毫無信服力。

“……啊、啊——”

“所以、讀子小姐一定不希望——不要死在這裡,不要死,活下去,和我一起回到現實——”

七海建人這樣祈求道。

而她表情恍然、眼中卻滴落了大顆大顆的淚水——

“……?”

七海建人不是沒有見過這樣割裂的表情。

在祓除咒靈的時候,就算是咒術師也不能百分百胸有成竹地表示自己必將大獲全勝,更遑論卷入詛咒事件中人了。

做了一年多的活兒,他多多少少也見過受害者麵對、隻能說是親人、愛人、友人生前軀體上的一部分,完全回不過神的樣子。

大腦接收到了“請節哀”的悼詞,可是心卻還在自欺欺人,或者說,因為一下子受打擊太大了,人體啟動了自我保護機製——人木楞楞的,身體和臉各管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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