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秋實背後靠著枕頭半坐半躺著,房間內隻剩下她一人,方才五條悟拉著他的學弟到房間外麵,似乎是商量起了他們業內的情況。門隻是半掩著,她隻要微微轉動眼珠子,五條悟就能第一時間捕捉到她的視線,朝她毫不吝嗇地露出笑容來。
“……”
蒼秋實便抿著唇朝他搖了搖頭,用眼神製止了他朝她揮舞手臂的衝動。
她不再朝他投去視線,免得打擾到他們的談話,也是非禮勿聽;她轉而垂下眼睫,看著垂到病號服前的頭發。
蒼白的、屬於歲月無多的、年暮老者的頭發。
……終端不會擁有超出媒介生前的特異超能力。
身為草木時,不會口吐人言;身為人類時,不會上天入地;身為河流時,不會向星海蔓延。
不過,這裡說是生前,並不意味著與始基簽下契闊後,就要付出生命作為代價。
契闊成立,則媒介將交出一段時間其自然身份的物質空間和信息空間的使用權。
水中的氣體——被置換成了色彩、氣味都如出一轍的物質,但是實際上那合理地鑽了空子,對規則使用了障眼法的物質,密度遠比原本的氣體要來的大,可是連緊緊包裹著氣體的水都對那種物質的物理認知未曾改變,於是那物質便仍舊被水分子們手拉手地包圍著,形成了一個無棱角的類球體。
當然,原本的氣體也並不是完全消失了。
雖然其實有一套嚴謹的能量演換體係,但是為了方便理解,可以當做變魔術一樣的~……
原本的氣體從靈魂、精神到肉|體都被轉變為不存在於此間的虛數態,藏在那種神秘物質的體內好好保護修複了。那物質甚至還能按照氣體的願望不斷、不斷、不斷往波光粼粼的水麵上浮,上浮過程中所目視的風景便是最好也是唯一的報酬。
要完成媒介的願望其實並不難。
就像一個健全的人欲舉起他的一隻手,並不需要特意一個個地去命令調動肌肉群和脊柱神經。
總知道在什麼時候為了那願望該做什麼的。
始基負責統合。
終端負責執行。
被投放之後、依憑之前的是命名為“搖籃-F”的中間態。
那股龐大的能量信息流,會將演算後的計算結果刻在知識庫裡,以潛意識的形態呈現,絕不會漏下推動事項發展的關鍵節點所以沒關係。
願望完成,交易完成,凍結的終端從媒介的形態再度解放為搖籃-F的形態,媒介緊隨其後取回物質空間和信息空間的使用權,重返世間。
畢竟世界上不能同時存在兩個“我”,如若相遇,那麼湮滅的能量能在瞬間——Bang!
打個比方:計算機中的文件刪除與格式化,都是隻刪除了文件頭,文件數據則仍舊存在於硬盤上。刪除不是真正的刪除,需要新的文件覆蓋才會真正消失。
而對於某些存儲介質,比如機械式硬盤(磁記錄),即便被其她文件覆蓋了,通過特殊的技術手段、例如利用剩磁,依然可以讀出之前1到2個版本的文件數據。
自身的靈魂、精神與肉|體綜合起來足夠強韌到能進行虛數態轉化的媒介,就是那些械式硬盤(磁記錄)。
搖籃-F轉變為終端之瞬間,便會覆蓋媒介原本的物質空間與信息空間。
45.5億年以前起源於原始太陽星雲的地球,其上的真核域動物界脊索動物門脊椎動物亞門哺乳綱真獸亞綱靈長目人科人屬人種的智人,依憑後的自我認知縮寫序列總目為Homosapiens/Terminal,很遺憾,這種碳基生物至多隻能承受一次依憑時帶來的信息流的躍遷。
準確的說,也僅僅隻能承受比刹那更加細小的六德、比六德更加細小的虛——
換一種說法:觀測者效應。這是始基對終端的觀察,本質上來說,也是一個確定概率的過程。
倒也不是所有的可能性都坍縮為了唯一,因為觀測必然引起狀態改變。
隻是,邏輯上排除了一部分可能性,重新確定了粒子狀態的可能取值(值域),從而重新確定了概率,因此失去了單向時間軸的部分衍生可能性,因此“成長”“延續”之類的功能都會被一起凍結。成就了某種意義上而言的不老不死。
……第二次,即撤離的時候,媒介的神魂肉都會在能量洪流的衝擊之下一並灰飛煙滅。
計算完畢,始基從第一次依憑前便將這對於人類極為重要的點明白無誤地告知了。但縱使如此,也仍舊有許多人類寧願付出這份代價,也要與始基立下契闊。
哪怕肉|體智力的使用權限並不會超過媒介本身,進行人生的也並非他們自己,而是加載進了他們部分意識、行為模式的終端。
不。
始基並非不能理解。
可是始基這個單位之所會出現、與終端共享意識,正是為了抵達“無法理解=人”的境界。
出於對媒(寶)介(物)的愛,人類這種媒介時的後續處理,終端中內嵌的程序會在解凍、回歸之際,自動向始基發出能量代償請求,將媒介的精神剝離,恒久睡眠保存於始基所在的虛無;並準備將媒介的靈魂投入地球本土輪回係統。
在始基回複首肯後,才會啟動躍遷,而後□□將會作為媒介所支付的那部分代價,字麵意義上的化作塵埃。
——這將是終端被投放依憑後,一生一次確認是與虛無中始基相聯係的終端身份,而非白日做夢的精神病的時候。
(依憑人類後)平時的感覺——打個比方,類似於“如果你正在讀這段話,你已經昏迷快20年了。我們現在正在嘗試新的治療方案。我們不知道這段信息會出現在你夢境的哪裡,但是我們真心希望你可以看到。請快醒來!”……這種。
……所以,現在出了一個問題。
呈現人類女性外貌的終端盯著自己的手掌中的紋路。
處於搖籃-F狀態的它因為維度與規模的攀升,本能地看透、解析,並記錄下了此空間某一刹那的全界全貌……
換句話來說,便是知道了地球西元2007年9月23日宴裡時分發生所有的一切——雖然是靜態的,因為是某一個時間點為原點的觀察結果——自然明了原本用於回歸的能量被代償在了將幻夢翻至現實的固定之上。
地球的物理法則自然無法對此坐視不理,又無力抵抗,作為代價,9月23日的宴裡時分之後,地球抹消了一個晝夜。
不恰當卻生動的比喻:係統自我殺毒檢測過程中,因為無法解決的BUG代碼而黑屏自動重啟了。
而能量之所以會被引導至顛覆並固定虛實的方向,則是因為五條悟送給她的無法取下的手鐲。
莊周夢蝶。
無自知的蝶做著夢,將自己的生活一覽無餘地任由莊子翻閱;而莊周在意識到自己在做夢的時候,意識立馬被固定回了肉身。
本身兼具了“觀察”與“錨定”的功效。
一般而言兩種功能無法同時使用,但是,對於躍遷中的始基而言,這種限製是不存在的,因而在能量被引導至特定方向的情況下,最終造成了“錨定所觀察”、即改纂現實的結果。
……這算是極大的乾涉了吧?
她想了想。
好像是這樣。
不過也無所謂了。反正人類是即脆弱又堅強的存在,混亂是免不了的,但總能頑強地活著,總不會因為這個就崩潰到全滅。
即使因此滅絕,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現在更要緊的是。
本來的順序完成願望,而後回歸。
現在特殊情況,順序變更為終端解放回歸,那麼青井姊妹即可擁有須臾的重逢時間,終端回複回收首肯,也是認同了此順序稍微有些顛倒的方案的。
但是因為能量被代償至顛覆虛實上,導致終端回歸中斷——即報酬的青井雙子的精神已經被剝離保存至了始基那邊,但是她們的靈魂並未重逢也就是契闊並未達成……
這不是吃了霸王餐嗎……
“……我們的頭發,”
這個時候,一個溫熱健實的軀體毫不見外地依靠在了蒼秋實的背脊上,毛絨絨的腦袋來回蹭著她的脖頸,“現在是一個顏色的了呢……糾纏在一起,看上去就好像水乳交融、不分彼此了一樣。”
“……”
蒼秋實將因為頭發花白後、對比起來越發青翠得宛若碧璽一樣驚心動魄的眼珠子轉過去看他,看這青年人微眯著眼睛,舒服得就像是被撓中了癢處的貓一樣,就差從喉嚨裡發出呼嚕聲了。
雖然都是白色,但是她的頭發是被帶走了生機後倉促疏忽凍結固定的、枯朽黯淡的鶴發,與五條悟的頭發有著根本性的不同——他的頭發是晴空下雪原的色彩,從發根到發梢都充斥著生機勃勃的瑩潤。
“很困嗎?”
她用聲帶受損後的沙啞聲音輕聲詢問他,“你看起來很疲憊。眼窩下麵是青黑,下巴上也有胡茬。”
“欸!什麼什麼?我真的有你說的那麼憔悴嗎?”
五條悟大驚失色,從蒼秋實的背後挪到了蒼秋實的側邊坐下,掰過她的肩膀逼近了她,鼻尖險險擦觸到鼻尖,蒼秋實幾乎都能看清他的虹膜是如何獨一無二的、又絢爛盛大地、如花一般地綻放在瞳仁裡的了。
“靠太近了哦。”
當前第一目標是找到青井讀子的靈魂。
雙子效應——在某些神秘學的研究裡,雙子有互是彼此的替身與延續的定義,之間有著生死相隔也無法阻斷的緊密聯係。
四目神社中,忌子一直告誡佐原真依無論如何都不能觸碰他,緣故正是出於此:一旦他們相接觸,哪怕隻是肌膚的一毫一厘,那麼佐原真依將會代替兄弟被禁錮在神社裡,而忌子將憑著姊妹的身體重返人間。
而始基依憑於青井亞清之時,因為雙子效應,部分毫無所查地滲入了青井讀子的身上;青井讀子並不具備足夠的力量,但因為是青井亞清的半身,無疑也與她共為契闊中的甲乙方。
因為青井讀子發育不完全的孱弱幼小,因此,在神社中的眾人看來,呈現映現出的,應該是量上壓倒性的強的,與“蒼秋實”無異的人格,所以田方與忌子才會生出“青井亞清=青井讀子?”的錯覺。
也因為雙子效應的聯係,作為不完全的媒介的青井讀子,她的靈魂得以被持續不斷的溫養續存,即使現在失去了部分終端的庇佑,也能在她找到她之間存活一段時間……
但是,這一切本該在秋分日結束的。
如果,不是她意動,允許了那咒術師的靠近了的話……
還是說,這一切(這一時序的發生),在俯瞰因果與時間的終端的“眼”中也本該如此呢?搖籃-F是知道會有二次啟動所以才放任自由,還是這是連搖籃-F都沒有推測出的事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