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入硝子推開走廊儘頭的另一扇門的時候, 看到的就是那樣一副景象。
來探望人的夏油傑保持著溫和的態度看著後輩們說笑,但是難掩眉眼間的鬱色。
怎麼回事?不久之前他不是還保持著情緒穩定增幅嗎?難不成他也找了女朋友但是人家因為996所以把他給甩了嗎?
腰腹側被撕裂了個差點腰斬的大口子的灰原雄,因為五條悟到的及時, 在經過反轉術式後, 雖然還需要躺在床上休養生息, 但反倒是病房裡最精神的那個。
“這樣說起來的話, 真依你現在入學的話倒是和潔高一屆呢!”
“不,比起這個前輩你還是先好好休息吧?是那樣可怕的傷哦?那樣可怕的傷哦!”
隨身攜帶著一柄古樸青銅短劍、一隻手和一條腿都打著石膏的黑發少女手忙腳亂——她就是有成為咒術師的潛力的、同時也是獲救者的佐原真依吧。
“……”
家入硝子看向了房間裡的最後一人——二年級的七海建人。這個一向沉默內斂的學弟頭上包著繃帶,坐在角落裡,身形四周無形地存在一道將他與眾人分割來開的結界, 看起來遠比以往來的還要消沉。
是因為這次任務的緣故嗎?
“好——了,小夥子們,”
家入硝子拍了一下手裡的板子, “很高興我沒有在太平間見到你們。”
“啊,是家入前輩!”
“也不必著急打招呼, 灰原,我就走個過場看看有什麼後遺症。對了——”
家入硝子一邊在板子上寫著隻有她(醫生)能看得懂的神奇字符, 一邊看似漫不經心地提了一嘴,“這次的任務,似乎好像還有另一個受害者啊。她就在走廊另一頭的那個房間。”
“啊!”灰原雄瞪大了眼睛, “是大姐姐——”
佐原真依也躍躍欲試地想要從床上蹦躂下去:“欸?她也在這裡嗎?得去看望她才行!”
“……我說啊, 你們兩個。”
焦茶色頭發的前輩用板子輕輕敲了一下他們兩個的腦袋。
“痛!”
“嗚!”
家入硝子不是不知道灰原雄沒有壞心眼,也明白佐原真依是關心則亂, 但是無論是站在醫生的角度,還是前輩的角度,她都不喜歡不聽醫囑的患者。
“我個人不介意因為你們自作主張的亂來,最後淪落為我的解剖素材哦?”
無良恐嚇後輩們的家入硝子露出了鬼畜的笑容。
兩個少年一起受到了驚嚇一般地“噫!”了一聲。
“硝子說的沒錯, 兩個傷病員就不要到處亂跑了,不然大家都會擔心你們的,”
夏油傑捧場地笑了幾聲,很有前輩風範地把控著現場,“七海,能拜托你代替他們兩個去看望病人……七海?”
“……唔。”
七海建人稍微慢了一拍地點頭,站了起來,“好。”
他站起來,朝兩位前輩微微鞠了一躬,而後推開了門。
“那……我也不再叨擾了,”
夏油傑看起來還是那個關愛後輩的好前輩,他關切真誠地叮囑道,“好好養傷吧。”
“……夏油,”
跟著他走出去的家入硝子叫住了他,“你不去嗎?”
“……去哪裡?”
“五條那裡。五條在負責監守那個病人。”
家入硝子在“監守”上稍微加重了一點,“許久不見的摯友,不去敘敘舊嗎?”
“饒了我吧。”
夏油傑苦笑著抬起雙臂作投降狀,“一個多月之前也不知道他什麼毛病,有事沒事就拉著我死裡對打——再這樣下去訓練場的修繕費用都要讓校長禿頂了。”
他現在不想看見友人。也不想看見受害者。
啊啊……多半是因為那個無力自保的普(猴)通(子)人,為了保護她,所以同伴們才會受那種重傷的吧?
……真是——
“哦。”
家入硝子表示理解,“那你接下去打算去哪?”
“我接下來應該會去訓練場……不對,我還有任務……不,是任務已經完成了?……”
“給我們這些普通術師留點活路吧,你們倒是。”
夏油傑就隻是笑笑。
“……你真的沒問題?”
夏油傑沉吟了一下:“大概是年紀上去了,所以記憶功能開始不自覺退步了吧?”
比夏油傑還大了幾個月的家入硝子:“?”
她懷疑夏油傑在刻意戳一個花季少女的肺管子?但是她沒有證據。
家入硝子在和兩個同級生相處的最大心得就是,彆管有沒有證據,覺得是就直接上手,因為缺德事兒多半就是他們兩個其中一個做的,要麼就是聯手,反正這兩個問題兒沒有一個是無辜的。
“去死。”
她沒好氣地揮手,活似夏油傑是討人厭的蒼蠅。
“那,再見。”
夏油傑轉身,殘餘的笑意無法進入到被蠶食出空洞的心裡。
他這次是真的掩飾的極好,一如往常的插科打諢使得家入硝子也沒覺察出特彆不對勁的地方,她走了幾步,卻看見應該早早抵達的七海建人步調遲緩,步伐重如千鈞,貌似是腿部又什麼疼痛難忍的後遺症。
難道,是因為近來連軸轉,所以疲勞之下反轉術式出了紕漏?
懷著對自己的懷疑,家入硝子又折返回走廊上,叫住了這個平常很令人省心的學弟。人是回頭了,但他那副腳步虛浮、遊離在世界之外的遲鈍模樣讓她心裡咯噔一下,心想該不會是連腦子也被治壞了吧?
“……家入前輩,”
七海建人卻直愣愣地看著她,“今天……真的是二〇〇七年的九月二十五日,對吧?”
家入硝子如釋重負:壞了也沒事,還可以再治;幸好沒有異變成油腔滑調如五條或者夏油,要不然那可真是藥石無醫了。
“是啊,”
七海建人的問題沒頭沒腦,家入硝子還特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機確認時間,“你們前天早上出發,昨天大晚上的被抬回來的。執行任務是在九月二十三日的秋分,今天自然就是九月二十五了。”
“?……這個時間?……唔——”
他露出了茫然之色,下一秒就捂著腦袋皺眉咬牙悶哼了一聲,“……好奇怪啊。”
“什麼奇怪?”
“……”
說不出來哪裡奇怪,但就是很奇怪。
他的內心糾纏著一團前所未有的複雜情緒,痛苦,懷戀,希冀,輕鬆……——應該是有一個投射對象的,但是沒有,搜尋了半天落了個空,他隻能理性地將占據了自己幾乎整個世界的複雜感情勉強歸納為死裡逃生、同伴們也都全須全尾地回歸日程的慶幸。
……對了,這次的任務報告也相當難寫啊。涉及到了死後世界、靈魂之類的。多半寫出來,不是被當做癡人說夢,就會被半監|禁研究的吧。
“……沒什麼。應該是任務後遺症吧。”
“是嗎?七海,沒問題吧。”
“不會發展成PTSD的。”
“PTSD就是嚴重的晚期了吧。不要諱疾忌醫啊,後輩。”
“但是沒聽說過咒術師還要去看心理醫生的。畢竟力量的來源是負麵情緒。”
“雖說如此,但是術師操縱咒力和被咒力操縱可是兩碼子事啊。真是……你們最近一個兩個的,都迎來了青春期多愁善感的爆發點嗎?”
七海建人不想用可能並不存在的情緒去給眼底下一片青黑的學姐添亂,於是他舔了舔乾澀起皮,用思考乾涉自己的遍尋四野卻偏偏尋找不到某人的失落與空茫。
“家入前輩,”
七海建人岔開了話題,“去看望病人……送佛典裡的花可以嗎?”
“唔。”
說實話,這有些涉及到家入硝子的知識盲區了。
雖然她勉強能算是一個醫生,而且乾的是需要出生入死的活計……但是每次同期受傷的時候,她都負責幸災樂禍或者送一些使用的醫療物品,正兒八經的慰問物品,就……
但是佛典……總不會又什麼大問題的吧!
家入硝子的眼神茫然了一瞬,立馬拍腿肯定:“當然完全沒問題!不過其實不送花、送些水果也可以。”
——雖說按照五條悟的獨占欲,多半那些水果都會進他的肚子而不是病人的就是了。
光從心意不被辜負這點來看,說不定還不如送花呢。
“所以,是佛典裡提及的什麼花?”
家入硝子也不想回去麵對高層的盤問,乾脆待在走廊裡陪後輩殺時間。
“……是吉利的花。”
“唔?就這個,真是不符合七海你的個性呢。一般來說,你在提出來的時候其實心裡就有了答案吧?這麼遊移不定的,真不像你啊。能再詳細一點嗎。”
“在典籍裡,有著‘見此花者,惡自去除’的寓意。是一種天降的吉兆。”
金發的少年在說到這裡的時候,五官的線條擅自地柔和了,“……花語很悲傷。但是和他人賦予的意義無關,對我來說——”
“是荼蘼花吧。佛典中也說它是天上開的花,白色而柔軟,是一種天降的吉兆。啊,剛好,學校裡就有種荼蘼,夏季的末尾還有開著的呢,七海,你可以……七海?”
家入硝子遲疑地叫停了,“你——沒事吧。”
“嗯?前輩,怎麼了?”
“你……哭了啊。”
“……什麼?”
七海建人迷惘地眨了一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