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四神煎(1 / 2)

在雍正的嚴格要求下, 荒唐如弘晝的字也頗能拿得出手。

可……

弘曆咬牙,心中萬千國罵忍不住要噴薄而出。虧得弘晝不在身邊,否則四阿哥就算拚著傷口再度撕裂的危險。也得抓著他的肩膀狠狠搖晃:“哪個要你一起共苦了?哪個盼著你也禁足、抄孝經了?有那份心, 你特麼不會使使勁兒,勸著皇阿瑪取消了這重罰麼?”

然而事實上, 弘晝並非沒努力過。

在他給親親四哥寫了信後, 就又提筆給皇阿瑪最最親近、重用、信任的鐵杆弟弟十三叔寫了封。把自己所知道的諂媚之詞用了個遍,就為了打動他老人家。讓他親自出山, 幫襯四哥一把。

結果……

怡親王爺雖接了信, 也入了宮。卻沒見半點奏效,還被皇阿瑪給狠訓了一頓。

活生生被遷怒的十三叔打擊報複, 硬是用紅筆將他信中的錯字、彆字、誤用的成語都給一一圈了出來,親自送到了五阿哥府。特彆語重心長地囑咐他:“手足情深是好事, 你能如此,十三叔很是欣慰。”

“但你這個學業,也太疏忽了!通篇錯漏, 看得爺眼睛生疼。正好你現在養傷期, 也不能往工部當差了。不如好生讀讀書吧, 當弄獐宰相怪有損皇家體麵的。”

弘晝:!!!

真的再臉皮後, 也遭不住這般奚落。

尤其那沒有心的福晉, 非但笑到前仰後合。笑夠後, 還特恭敬地對罪魁十三叔深施一禮,賊主動的留了飯。看得弘晝目瞪口呆的,都忍不住悄悄問舒舒:“說好的最是護短, 容不得任何人在你麵前欺負爺呢?”

真·說得出辦得到,還不得一腳下去,也讓十三叔變成空中飛絮?

當時, 小福晉愣了愣,繼而抬手摸向他的額:“也沒發熱啊,怎儘說些個胡話?十三叔這叫欺負麼?不是啊,這叫指點!皇叔作為皇阿瑪最為倚重之人,整日裡忙到廢寢忘食,卻還記得你個小輩的學業。這是何等關切、關愛?我這當侄媳婦的當然感激不已。”

說這個話的時候,舒舒並沒有收斂音調。

當事人允祥也聽了個全乎。

心中赧然,麵上卻風雨不透的十三爺笑得雍容極了:“弘晝福晉不必客氣,當叔的麼,關愛侄子乃是常理。”

了不得回去給這小子拾掇點字帖、書籍等?橫豎臭小子出了名的不求上進,連他皇帝老子對他的要求都越來越低。便有些往來,料也沒人往歪了想。

舒舒笑:“那麼侄子侄媳孝敬叔父也是人之常情啊!”

“正巧侄媳粗通些個廚藝,對藥膳一道也頗有研究。聽我們爺說,您因當年養蜂夾道環境惡劣患了嚴重的鶴膝風?不如試試侄媳婦的手藝,瞧瞧對您是否有益,而後再聽聽我這幾樣好方子?”

驟然聽到這些,弘晝差點嚇得當場跳將起來,原地表演一個否認三連:我不是,我沒有,十三叔您可彆聽這婦道人家瞎胡說!

可想想福晉處處與他一心,為了護他不惜杠上皇阿瑪的決絕。

這到了嘴邊的否認可就變成幫忙打圓場了:“福晉竟然有方?十三叔勿怪,侄兒這福晉啊,色色樣樣都好,就是忒把侄兒當回事。但凡侄兒隨口提及點什麼,她啊,就能當正經事惦記著!”

當著叔公公的麵兒呢,舒舒可知道給人留臉麵了。

當即壓低了聲音,微微垂眸。

十分嬌羞的樣子就出來了:“爺不是說天字出頭為夫字,丈夫便是妻子的天。那你說的話,可不就是天大的事兒麼?為妻當然得小心在意。你惦著十三叔的病,我自然也多為留意咯。”

“這才知道點方子,便小心在意著。原本想著找幾個同樣症狀的病患試試,確定效果後再與十三叔說。”

“可巧十三叔來了,還對爺這般關切。我這一感動,嘴上不就沒個把門的了麼?”

允祥無奈搖頭:“原本爺還想著,到底是什麼樣的閨秀才能斂了你小子滿身頑劣?今日一見,皇兄這婚指的,還真巧妙。”

“是吧?”弘晝驕傲挺胸:“侄兒也覺得滿天下間,再沒有比侄兒跟福晉更般配的了!”

允祥:……

含混點頭,並火速轉移話題:“侄媳有心了,隻爺這腿……”

“當年爺還喚胤祥時,皇考就沒少召各地名醫,四哥即位後對此更是殷切。兩代帝王的關注下,爺這腿啊,早就看儘了世間名醫。試了所有名方、古方、偏方、驗方。什麼芋花、生薑、蔥子、灰麵搗爛,酒炒後敷患處。生薑、蔥搗汁入酒糟。”

“白芥子、大蔥、生薑搗爛敷。為了治這個病,連黑魚、豆腐渣這些,爺都忍著惡心敷到腿,更試過有毒的雷公藤。結果收效甚微,倒把雙膝敷得難受。”

“事到如今啊,我也就不做奢望。隻打量著勉力堅持,想著儘可能幫襯你們皇阿瑪幾年。大清積弊多年,他一個人太累。隻我一人終究力微,殘軀還不知能堅持多久。還得弘晝你跟弘曆快些成長起來,好幫你們皇阿瑪分憂,為大清效力。”

上進弘晝是不大想上進的,但這不妨礙他敬仰勞模。

於是乎,接下來他就充分皮厚且嘴甜的特征。拉著十三好一通勸,直磨得他點頭:“戶部事情繁多,留膳就不必留膳了。倒是侄媳婦的方子可以說來聽聽,爺找太醫驗證一二。若可行,必然試用,為這殘軀多殘喘幾年戮力。”

舒舒歪頭,用充滿征詢的目光看著弘晝。

直讓一直被磋,自覺家庭地位大幅度下滑的弘晝神采飛揚:“那福晉就說說,你放心,十三叔被人尊為俠王。最是忠肝義膽,一諾千金著呢!”

這舒舒當然知道啦。

事實上康熙諸子中,她最欣賞的就是文武雙全又重情重義的十三了。

甚至覺得雍正順利即位,扳倒廉親王一黨。收拾好康熙留下的亂攤子,讓康乾盛世得以跨越百多年,十三都居功至偉。要不雍正也不能賜他忠敬誠直勤慎廉明八字,數度誇耀彰顯。恢複胤字,晉封鐵帽子王,世襲罔替並配享太廟。

史載怡親王胤祥重病時,雍正曾親臨探視,故後更輟朝三日,素服一月。

能讓被蓋了章刻薄寡恩的雍正如此,唯十三耳。

正因為對他的欣賞,舒舒才越發不願看著一代名臣早早隕落。

盼著治好他,讓他與雍正雙劍合璧,把攤丁入畝好生弄完。彆再才起了個頭,就到了渣渣龍手裡。被他去其精華,沿用淺表,把最緊要的官紳一體納糧給丟了去,隻逮著窮苦百姓吃拿卡要。以至於大批流民入川,給後來的白蓮教留下群眾基礎。

舒舒微笑,既然因緣際會間讓她來到了大清,享受了天下百姓供養。那麼,她就有責任為這方百姓做點什麼。哪怕蝴蝶不了渣渣龍呢,也好歹讓他睜眼瞧瞧世界。彆踩著祖輩父輩的餘蔭達到了頂峰,就覺得自己十全武功、天下無敵了。

同時也讓那個好大喜功超級要臉的家夥有所忌憚,不敢輕易對她們一家子舉起屠刀。

電光火石間想了很多很遠的舒舒點頭:“嗯嗯,知道啦!信不過爺,我還信不過十三叔麼?”

“我這就往書房,謄寫方子去。十三叔稍等哈!”

說完,瞧也不瞧兀自氣惱瞪眼,用目光質問她怎麼可以卸磨殺驢的弘晝。隻歡歡喜喜奔向書房,提筆寫下後世兩道治鶴膝風秘方與那個晚清鮑相璈的四神煎。

吹乾了墨跡,就又跑回去。

而彼時,弘晝還在跟他十三叔苦惱:“福晉平日裡挺溫柔嫻靜的,要不然也不能入了皇阿瑪的法眼,被他指為侄兒的嫡福晉。隻她千好萬好,唯有一點不好。忒重視侄兒這個夫君,但凡侄兒隨口一句,她都能牢記心頭。”

“嘖,侄兒隻隨口謅了句民諺,她就張口閉口說丈夫是妻子的天了,還特彆的礪誌篤行。”

那一臉的我雖然也很苦惱,但男子漢大丈夫麼,就是要胸懷寬廣點,哪能跟福晉一般計較?不但看得允祥五味雜陳,舒舒的拳頭也硬了啊!

就,特彆想要教他一個乖。好讓他知道,天,有的時候就是用來捅破的。

偏某些人自己一言難儘還不自知,看到舒舒回來還笑:“福晉好速度,爺才跟十三叔隨便聊了兩句,你便好了?來來來,讓爺欣賞下福晉的書法。水平不行也不怕,橫豎爺接下來的半年都有空,完全可以在書法上多多指點於你。”

舒舒順從鬆手,讓自己那鐵畫銀鉤、雄渾有力能把他比到泥地裡的字兒進入他視野。

“啊這!”除了與福晉談情再沒什麼能讓他紅臉的弘晝驚,繼而大讚:“再沒想到,福晉還能寫這麼手龍飛鳳舞尤勝許多須眉的好字!又會武功,又會做菜,略懂醫術還寫得一手好字……”

“乖乖,你到底還有多少爺不知道的優點?”

還沒等舒舒作答,他自己就先笑開:“沒有被你那把子力氣嚇到,真個退婚,絕對是爺這輩子做得最最正確的決定!有你這麼優秀的額娘跟爺這麼好看的阿瑪,咱們以後的孩兒真是想要平庸都困難極了!”

舒舒嘴角微僵,無限抱歉的對允祥福了福:“我們爺嗯,比較……十三叔勿怪。”

允祥笑著虛扶了一把:“弘晝媳婦切莫多禮,叔還能不知道自家侄子什麼樣?再不會介意。不過,他雖然誇張了些,但你確實出挑。皇上確實好眼光,給這臭小子指了個好福晉,也難怪他這般沾沾自喜。”

被欣賞的前輩誇獎,舒舒心情大好。連接著被質疑的時候,耐心都加倍、加倍再加倍。

“是的,沒錯。生黃芪半斤錢,川牛膝三兩,遠誌肉三兩,石斛四兩,金銀花一兩(後入)。水煎服,每日一劑,日兩次或者頓服。方名四神煎,主治鶴膝風。”

“症見膝髕腫大,而上下肌肉枯瘦,如鶴膝。侄媳記得準準的,也因為這方用藥超過常規十倍,才收效最速。便如重兵驅賊,一鼓蕩平;賊眾兵寡,難以建功。開方子那大夫還曾說,用藥如用兵,醫者且勿慮其藥量大而置良方於高閣,應知常達變,放膽用之。”

“不過十三叔身份貴重,一身安危甚至牽累到江山社稷,該有的謹慎也還是得有。所以侄媳建議重金招募幾個鶴膝風患者,試試這三道方子的效果。若可,非但朝廷之幸,江山之幸,也是萬千病患的福音呢!”

允祥再沒想到本該為閨閣弱女的舒舒竟然能說出這麼番話來,讚許之餘,不由雙手認認真真接過那三道方子。

“難得你們夫妻這般盛意,這方子本王收下了。回去就著幾位太醫研究,若可行,若得法。本王來日必定親自督促弘晝侄兒學業,回報弘晝福晉你這贈方之德。”

哈???

弘晝瞪眼,想問十三叔好好的為何恩將仇報。還有什麼是比督促念書更讓學渣+鹹魚深惡痛絕的麼?

沒有啊!

隻想想,弘晝這心裡就充滿了恐懼。

關鍵時刻,福晉還是相當靠譜的。這不,弘晝正萬千抗拒的時候,就聽到了自家福晉的仙音:“十三叔有此心,侄媳自然感激不儘。不過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我們爺的興趣跟長處顯然都不在學習上。”

“皇阿瑪跟諸多名儒努力了十餘年都收效甚微,還是彆勞煩您百忙之中還要跟他鬥智鬥勇了。若您不棄,等數年後,府上小阿哥可堪造就,倒是能與您學學該如何做個於國於民都有大用的好賢王。”

允祥:……

感覺雍正元年到現在,他吃的驚都沒有今兒一日多。

好在他這表情管理已臻化境,再怎麼也不至於當場笑出聲。還能優雅點頭道一聲可:“若彼時叔還在,必然要為培養未來棟梁出一份力的。”

他這話說的隨意,舒舒卻聽得認真。

畢竟現在十三叔自覺時日無多了,才這般拚命,想著報答皇上的知遇之恩。若頑疾可救,他自己不收斂,皇阿瑪也會囑咐他珍惜保重,留著有用之身多為他效力幾年的。

為大清保住一棟梁,給不知道何時才能到來的兒子安排個良師兼強有力臂膀,絕對一舉兩得啊!

覺得便宜占大了的舒舒眉眼含笑,不料前腳送走了十三叔怡親王,後腳就被弘晝抵到牆上狠狠警告了一波。

第一不準不與他說好便擅自打著他旗號辦事,二不準這般魯莽行事。三呢,不管任何時間、任何場合、當著任何人,都不許說自家爺的不是。

須知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個板凳拖著走!

“如,如若不聽!”弘晝狠狠咬牙:“如若不聽,爺便好了也不跟你一起努力,看你自己一個人鼓搗得出來小阿哥不?”

舒舒瞧了瞧他青春稚嫩的小臉兒,到底放棄了帶他領略什麼叫霸王硬上弓的危險想法。

隻哄孩子似的,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夫妻嘛,確實該有商有量,互相尊重。這次是我不對,沒有跟你溝通就貿貿然打了你的旗號。我道歉,爺就大人大量,原諒我這一回可好?”

剛剛小葷腔兒還開得歡快的弘晝一張俊臉紅到脖子根兒:“說,說話就說話,你怎麼還動手動腳的?忒不矜持!要,要摸也是爺先摸你!”

前前後後活了數十年的舒舒自認老牛,對待嫩草自然格外耐心。

聞言乖巧點頭,還略往前湊了湊:“好好好,我的不是。那雙倍奉還,讓你摸回來?”

弘晝:!!!

就很方,從未見過小福晉這麼不按套路出牌的。但不摸?不顯得自己沒她大方麼!

雖小鹿砰砰砰,但絕不承認自己沒有福晉放得開的弘晝勇敢抬手,就摸到了小福晉嫩嫩滑滑的小臉兒上。左左右右的,揉了好幾下。才終於在她要不要親一親,試試口感的問話中落荒而逃。

獨留舒舒在原地笑得好大聲。

有被鄙視到的弘晝咬牙:“你,你給爺等著,等爺好了的。非讓你哭著求饒,說再也受不住了!!!”

嗬嗬。

舒舒笑,那個時候,本福晉早就找到早早圓房不但影響雙方壽數,還會對孩子有諸多不良影響的醫學典籍了。不信治不了你這迷之自信與在這方麵的謹小慎微啊!

他們兩人一對兒心大,方子給出去了就沒再關注回音。

十三卻是個謹慎的。

打從五阿哥府出來,就揣著方子回了怡親王府。先給被皇兄派來常駐王府的太醫瞧,得知其中兩張確實良方,現下就可以一試。四神煎雖藥量過於龐大,但理論上也確實沒錯,隻王爺身份貴重不可貿然而行的結論後,趕緊馬不停蹄入了宮。

雍正防心重,掌控力強。

尤其三個皇子罰了倆之後,各處的粘杆們都空前活躍了起來。允祥自去了五阿哥府,在內逗留許久的消息早就呈上了他案頭。

以至於蘇培盛一說十三爺求見,他便笑道:“見是能見,不過告訴你十三爺。朕今兒難得好心情,讓他精乖著點,不許為某些或者某一個逆子求情。”

蘇培盛含笑應了,還真如是轉達。

聽得允祥直笑:“看來這兩日給他們兄弟求情的人不少,堪稱眾望所歸啊。皇上不如抬抬手,與臣弟做個順水人情?”

“弘曆、弘晝才剛剛入朝聽差,真個離開半年,前頭不是白學了?”

“嗯!”雍正點頭:“倒也有理。來啊,把各地邸報、積年折子等,都整理些個給兩位阿哥送去。著他們好生學習,禁足也彆鬆懈了自己。”

得,試探試探還給侄子們試出作業來了!

允祥有些歉意地摸了摸鼻子:“好了好了,臣弟知錯了,再不置喙四哥你教導孩子了還不成?咳咳,本也是順口一提,想著萬一呢!可事實證明,臣弟就不該心存僥幸。”

雍正冷哼:“你哪裡是心存僥幸?分明是不願意放過絲毫機會!”

“慈愛晚輩再是好事,也得分怎麼回事。那倆,尤其弘曆,必須好生管教。否則朕一旦撒手人寰,可怎麼指望他能撐得起這偌大江山?”

允祥惶恐,忙說了些皇上龍體康健,必能福壽無疆再不可說這等不詳之語的話。

惹雍正嗤笑:“十三弟啊,古往今來求仙問道的帝王多了,可見哪個成功了?不過是尋些個慰籍罷了。早早晚晚的都得塵歸塵,土歸土。朕隻希望在自己百年前,為大清教導出個合格的繼承人來。弘曆……”

“以前尚可,此次後,暴露出來的問題讓朕觸目驚心。唉,再教教,再看看吧!算了算了,好好的不說這些,你急忙忙進宮所為何事啊?”

能不在皇儲問題上發表看法,允祥簡直喜聞樂見。

聞言忙拱了拱手:“卻是有些好消息要與皇兄分享的。”

哦?

雍正詫異,給了他個願聞其詳的眼神。

允祥侃侃而談,將自己好大個人突然來了小兒心,特特跑去條調侃五侄子出氣。結果卻遇侄媳婦贈藥方,當時不以為意。拿回府上給太醫一看,竟然驚為天人的事兒學了一遍。

把雍正歡喜得直接站起來:“此話當真?”

“嗯!”允祥重重點頭:“臣弟已經決定依樣兒試過了,若順利,也許還能多殘喘幾年,多給皇上搭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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