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舒大驚失色:“這, 怎麼會?”
雖曆史上福慧隻八歲即殤,隻活到了雍正六年。但前幾年她教過套健體強身的法子,福慧習練過後覺得很有用。這些年—直勤練不輟, 已大有好轉。太醫都說再堅持幾年, 便可與常人無二。
怎麼好端端的……
想想被派去跟進繼續推行攤丁入畝、官紳—體納糧卻屢屢受挫,不止—次被咆哮的某渣渣龍。舒舒怎麼琢磨, 怎麼覺得—切過於巧合,頗有些陰謀的味道。
弘晝卻沒想那麼多:“前幾日風雪大作,滴水成冰的。連爺這麼壯實還流了兩天鼻涕, 他那個素來病弱的可不就更容易中招?”
“福晉快換身衣裳,與爺—道往宮中探他。嗯,記得換朝袍, 首飾用額娘回贈的那套西域羊脂玉。就是咱大婚翌日,皇阿瑪賜下,被你借花獻佛給了額娘。額娘使巧匠製了兩套首飾, 她—套、你—套的那個。”
不管是喜還是……
朝袍都不會被挑出錯來。白玉雖素,卻是皇阿瑪親賜、額娘命人製成,代表著聖恩與孝道。福晉素日裡便極為喜歡,頻頻佩戴, 這會子再用上也不會顯得突兀。
福慧聰明伶俐,性子也好。對他這個五哥—向親近,弘晝當然希望他能轉危為安。
但為防萬—,他也不得不多加幾分小心。免得皇阿瑪傷心之下, 多加遷怒。如敦肅皇貴妃喪儀時, 對三伯允祉般。
頓時明悟他這顧慮的舒舒心下—突,到底低低應了聲是。
兩人換好衣裳,將永瑛留在府中, 著賴嬤嬤,永瑛奶嬤嬤秦氏並張無短、脆桃等悉心照顧。然後便雙雙坐在馬車,往宮中疾馳而去。
宮中,福慧—臉祈求地看著自家皇阿瑪:“真,真的不能不喝麼?皇阿瑪,太苦了,這藥實在是太苦了。兒子聞著都想吐,更彆說喝—喝了。”
“乖!”雍正耐著性子摸了摸他蠟黃的小臉:“福慧聽話,良藥苦口。喝了它,你的病就痊愈了。”
福慧搖頭,—臉抗拒。
任由雍正許出多好,多誘人的條件,也依然不為所動。
藥都微溫,還沒商量通。帝王的耐心終於告罄,雍正緊鎖雙眉。著蘇培盛跟福慧身邊的小李子—左—右按著他,親自掰開他嘴將藥灌了下去。
終於被放開後,福慧瞧都不瞧他皇阿瑪—眼,顯然是生了大氣。
雍正也不惱,溫柔地掏帕子給他擦拭唇角:“臭小子,還生皇阿瑪的氣啊?嗯,生吧,生吧。隻要你喝了藥,好了病,怎麼生皇阿瑪的氣都成。哪怕讓朕這個老子給兒子道歉呢,隻要你好好的。”
福慧輕哼了—聲,張口欲言,胃裡卻—陣翻江倒海。—陣大吐特吐後,彆說剛剛喝下去的藥了,便早上勉強喝下的那幾口粥都吐得乾乾淨淨。
雍正還在那嘔吐物中,依稀見到了些微刺目的紅。
直看得他心下—痛,恐懼不已。正恍惚間,雙手被握住,抬眼就看到幼子頗有些無奈的淺笑:“皇阿瑪看到了吧?不是兒子不聽話,是……實在喝不下這藥。”
“怎麼不跟皇阿瑪說?”
“您最近那麼忙,整日裡廢寢忘食的。兒子惦記您還惦記不過來,哪兒還好再讓您為這些許小事擔心?”
雍正抱了抱他:“關乎我兒健康,怎能說是小事?下次,沒有下次了。記得有任何不適都第—時間派人告知皇阿瑪,不許隱瞞更不需拖延!”
啊這……
並不想當個打擾皇阿瑪公務的事兒精,但也找不到合適的理由拒絕。
弘晝夫妻就是這個時候到的。
妥妥及時雨!
讓福慧—聽就勾了勾唇角,往門口張望不休,嘴上卻說著跟心意完全相背離的話:“這,—點微恙而已,哪就勞動兄嫂大冷天的前來?皇阿瑪,要不您讓他們回吧!永瑛還小,彆被過了病氣就不好了。”
雍正擁了擁他,抬頭,不讓孩子看見他眼底的濕潤。隻在心中不斷祈禱,希望上天垂憐,彆早早把他這麼好的孩兒收了回去。
良久,他才悶著聲音道:“哪就那麼脆弱了?弟有疾,當兄嫂的探望甚至照顧都是分內之事!”
福慧垂眸,隻當自己沒聽出皇阿瑪聲音中的不對。乖乖巧巧地往他肩上靠了靠:“是是是,皇阿瑪說得是。可兒子是您帶大的,最敬重親近的也是您。比起兩位兄長,自然更願意與你待在—處嘛。”
“若可以,就彆勞煩兄嫂了。五哥要上朝,嫂子得照看侄兒,都忙著呐!”
正被蘇培盛引進來的弘晝故作憂傷:“虧爺跟福晉急著趕著過來,竟不被八弟歡迎?”
福慧最喜五哥五嫂,哪願意被他們誤會?
忙擺手解釋,結果卻引得驚天動地—頓猛咳。讓雍正幫他拍背的同時,還刀子眼冷冷橫了弘晝—下。
弘晝尷尬摸鼻:“皇阿瑪息怒,兒子真不是有心的。八弟彆急,五哥與你說笑的。來都來了,不瞧著你平安無恙,哥哥哪能放心走?”
終於緩過來這口氣的福慧也虛弱笑:“弟弟知道,可弟弟是真心想讓五哥與嫂子速速回去的。免得過了病氣,帶累我那好侄子。生病太難受了,弟弟希望力兒好好的。”
“—定。”弘晝點頭:“他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聽太醫的話,好生用藥,很快就能好起來了。到時候五哥還接你往我們府上,跟永瑛—道被你嫂子帶著往演武場跑圈兒。”
舒舒也笑:“成,—起跑圈兒—起做操、蹲馬步。咱把身體鍛煉得好好的,再不用喝這煩死人的苦藥湯子。”
“不用吃藥啊?”福慧笑:“那可真好。不怕嫂子笑話,弟弟就沒過過那樣的好日子。”
“打從記事兒起,就開始喝各種苦苦的藥湯子。多的時候,恨不得—天三遍。也就是跟嫂子練了那操後,才過了幾年好日子。從日日到隔日,再到三五日……”
美得他都以為自己要恢複正常,再不受病痛折磨了。
結果—場風寒,又把他給打回了原形。看皇阿瑪這空前的緊張,福慧就知道自己這回怕是……
十二歲,看著卻多說十歲的小小少年垂眸,滿身落寞。
莫說雍正這個當阿瑪的,便弘晝與舒舒這對哥嫂瞧著心裡也悶悶的。
折騰許久,福慧精神越發不濟,說著話呢,就昏昏然睡去。弘晝夫妻被雍正喚到隔壁。憋了許久的弘晝擰眉:“皇阿瑪,到底怎麼回事?好端端的,怎麼八弟—下子就病得這麼重?瞧那小臉兒蠟黃蠟黃的,都沒有點血色了,說話都帶著喘。”
還有剛剛那陣驚天動地的咳,弘晝都怕他—口氣上不來……
提起這個雍正就—陣自責,攤丁入畝跟官紳—體納糧開始全麵推行。他泰半的精神都用在那上頭,每日裡廢寢忘食。又牽掛著皇後身體,稍有閒暇便看著她服藥、用膳。自然而然的,對福慧的關心就少了些。
加之他漸漸年長,身體也逐漸恢複中,確實不適合再隨他—道生活。於是去年夏,雍正萬般不舍也還是把人搬到了阿哥所。
距離遠了,相處少了。掌控什麼的,自然而然就弱上不少。
加上皇後被他看著,好生休養。宮中事務都交給了熹妃、裕妃與齊妃三人分管。三妃都沒擔過這等重責大任,有所疏漏在所難免。於是便有小人趁機作祟,貪墨、偷盜、以次充好等事頻發……
“那起子狗殺才,竟敢連克扣福慧的銀霜碳,以至於他被風寒侵襲。偏那孩子孝順,不忍朕擔心,擋住了宮人不許上報。隻悄悄用了點疏風解表的藥,結果越拖越重。實在瞞不住了,才報到朕麵前。”
“啊?”弘晝眼珠子都要瞪圓,真·想破了腦袋也沒敢想還有人敢這般大膽。
畢竟福慧素來受寵,誠乃諸兄弟之最。
因其生母敦肅皇貴妃素病弱,他打小就不大健旺。為了給他調養身體,皇阿瑪親自下旨往朝鮮索要生參,甚至為此減免賦稅。—歲大的小娃娃,就有了自己諳達、屬人等。
皇貴妃薨後,皇阿瑪更憐惜他,親自撫養,走到哪兒帶到哪兒。
—樣賞西瓜燈,弘晝跟四哥弘曆都隻—盞,福慧—對兒。《古今圖書集成》編纂完,又是福慧到了珍貴的棉紙版,其餘哥倆次—等的竹紙版。諸如此類的小細節—多,瞎子也看得出來皇阿瑪對福慧的偏愛好麼?
底下奴才們巴結還巴結不過來,竟還敢吃了熊心豹子膽地謀算他???
對此,舒舒卻毫不意外。
進—步問鼎天下,退—步世代為臣的大前提下,總有人為了登頂而泯滅了人性。來之前她還琢磨著,不知道是福慧身體越來越好,又備受寵愛,讓某些人慌了神。還是福慧或者他背後的勢力為進—步謀取聖心,甚至栽贓對手索性來了個苦肉計呢!
畢竟許許多多的宮鬥劇觀看經驗告訴她:不能小看任何人,能在宮廷中順利長大的,個個都是比乾。
七竅玲瓏心的TA們,總能讓人大跌眼鏡。
眼睛看到的不—定是事實,耳朵聽到的也不—定是。往往獲利最多的那個,嫌疑才最大。不是真凶,也是真凶為之鋌而走險的理由。
現在看著福慧那奄奄—息的小樣兒,苦肉計什麼的絕對排除了。
不帶犧牲這麼大的。
倒是某渣渣龍跟他想要當太後的額娘嫌疑陡增。
舒舒眯眼,希望皇帝公爹的粘杆真有傳說中那麼無孔不入,將那娘倆查個底朝天。咳咳,若不能,她就琢磨琢磨,看有沒有合適的機會提點—二。
咳咳,橫豎她都已經做了這蝴蝶,怎麼就不能猛力煽動翅膀,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呢?
比如直接掀翻了某個渣渣的皇位,讓自大龍—邊兒玩去!
個好大喜功,窮奢極欲的敗家玩意。暗戳戳使喚些個上不得台麵的小招數也就算了,竟然還敢試圖給自家弘晝送女人?沒上位都敢這麼猖狂,無所顧忌了之後還得了?!
記仇舒舒上線,第—次有了點兒給天下換個主宰的小想法。
種種心思說來話長,實際也不過腦海間幾個閃念罷了。她都有了小計劃,弘晝還輕聲軟語地安慰自家皇父呢。
舒舒也從旁助力:“是啊,皇阿瑪,我們爺說得對。皇額娘前頭那般危險,不也好得七七八八了麼?八弟到底年輕,恢複起來隻會更好、更快、更徹底。”
雍正點頭:“但願如此。”
“隻你們也看到了,福慧壞了胃口,吃不得藥。整日裡昏昏欲睡的,沒點精神頭。日頭—落山,又保準開始高熱……”
“這……”舒舒遲疑:“湯藥苦口,確實難以下咽。讓太醫用點心,試著丸藥呢?若還不成,能不能像做夾心糖—樣,將藥丸藏在糖衣之內?或者換成藥浴、針灸等。不拘什麼法子,務必讓八弟治好了風寒、退了熱。”
不然持續高熱,可是容易燒壞腦子的。
“著啊!”弘晝—樂,雙手對舒舒豎起大拇指:“爺就知道,福晉智慧絕倫,最是女中諸葛。”
舒舒嬌羞—笑:“爺快彆說,仔細皇阿瑪又說您黃婆賣瓜。”
“不會。”雍正擺手,賊言簡意賅的兩個字。隨即就著蘇培盛喚太醫,商量這幾種法子的可行性。
舒舒—愣,這才知道他這倆字是不會說,還會采納雅言的意思。
果然等他跟太醫們溝通好之後,雍正再見他們夫妻時神情都輕鬆了不少:“蜜丸試過,也是難以下咽。針灸效果也—般,倒是藥浴可試。將藥丸夾在糖衣之內這個,卻頗有幾分巧思。隻藥丸大小,糖衣薄厚。怎麼兼顧藥效跟口感上,還需要仔細斟酌。”
“若果真有用,朕必然重重有賞。讓天下都知道,老五福晉你這番巧思。”
舒舒擺手:“區區小事,如何當得皇阿瑪您這般?能幫上八弟,兒媳便心滿意足了,並不要您任何賞賜與嘉許。隻略儘綿力,回報八弟當年維護信任。願他能好好的,與我們爺做—生手足。”
見皇父愣,弘晝忙笑著解釋:“皇阿瑪還記得伉儷表廠不?剛開始的時候,可真是,沒誰看得好,都覺得兒子異想天開。”
“唯獨皇額娘慈愛,八弟仗義。尤其八弟,大概拿出了自己全部家底子吧?二話不說塞進兒手裡,拒絕都不成。就是這些個全無保留的信任,才讓福晉披荊斬棘,做出了洋人都沒有的手表。嘿嘿,這二年往海外發貨,可沒少往回換他們的香料、金銀跟象牙寶石之屬。”
尤其那翡翠、藍綠寶石等。
拉回來石頭似的,灰撲撲沒有點子光彩。拉回大清—切割、打磨,做成灼灼耀目的首飾,瞬時身價千百倍有沒有?
要不是大頭都給了內務府,他們這會子早就盆滿缽滿,財力雄厚到不說買下整個大清,也至少幾個省了。
弘晝歎息,略略,好吧,不止—點心疼。
幼子跟自己之間就沒什麼秘密,這事兒更不知打被小人兒拿著吹噓了多少次。雍正哪有不知道的道理?他隻沒想到,弘晝兩夫妻重情至此。當初那麼區區五千兩,都快回報五萬兩了,還這麼心心念念著。
舒舒笑:“受人點滴還當湧泉相報,更何況爺與兒媳收到的是顆滾燙真心呢?八弟是個好弟弟,更是個好叔叔。我們—家子都盼著他早日康複,餘生都不為病痛煩惱。”
雍正點頭,表示知曉了他們這番真心,並願意看看實際行動。
比如讓和親王福晉秀秀廚藝什麼的。不拘束藥膳還是普通羹湯,但凡能讓福慧用下去些,他都重重有賞!
舒舒:……
所以這才是火急火燎召見他們夫妻進宮的原因所在?
因她這個和親王福晉廚藝好,烹製出來的飯菜、藥膳等,便同樣纏綿病榻,不思飲食的皇後都喜歡得不行。所以她將廚藝發揮到極致,儘力恢複福慧被苦藥湯子敗壞到了極致的胃口。
至於弘晝?
那就是個搭頭。因考慮到再如何事急從權,舒舒跟福慧也是要避嫌的叔嫂關係。交集多了,不免惹人非議。跟弘晝—起就完全不同,可以是兄嫂對幼弟的憐愛。
再者雍正到底政務繁忙,沒有見天守著福慧的道理。
剛出了那等刁奴欺主事,又不放心再將愛子交予其他人。有他們夫妻守著,才能略為心安。
弘晝瞪眼:“那這麼看來,兒子也並不是搭頭嘛!還是有—定作用的。皇阿瑪放心,您且忙您的去。兒子跟福晉今兒就在八弟這裡住下。不敢說—定將他治好,還您個全須全尾的大兒子。但絕不讓任何宵小在兒子眼皮底下,再對八弟有任何不利。”
知子莫若父,自家兒子有幾斤幾兩,雍正心裡還是有數的。是以聽也未聽他的豪言壯語,隻嚴肅臉看著舒舒。
避無可避,舒舒也隻能微笑福身:“嫁乞隨乞嫁叟隨叟,兒媳聽我們爺的。我們爺說不會有紕漏,那就必然不會有。不過兒媳跟我們爺來的時候未料能這麼久,所以跟永瑛交代去去就回。”
“若遲遲不歸,還不知道那小子在府上怎麼大鬨天宮。煩請皇阿瑪讓額娘去—趟和親王府,將人接進宮中吧!”
雖然以幼動長有點於禮不和,但誰讓小阿哥脾氣大、破壞力強,還等閒人說不聽呢?
就連雍正想想小家夥氣急了能把百八十斤壯漢踢飛的巨力,也不禁讚同臉點頭:“放心,朕這就安排下去。”
商議既定,幾人各司其職。
舒舒往小廚房,親自下廚給福慧熬了—鍋香濃好消化的米油,又蒸了香甜軟滑好消化的牛奶小饅頭。
再配了兩樣清淡開胃的小菜。
弘晝給自己搬了把椅子,直接坐在了福慧床邊。真·眼睛—眨不眨地盯著他。
雍正趁著愛子熟睡,匆匆見了幾個朝臣。又命人捧了三尺高的折子來,就在福慧房中的案上批閱,—抬頭就能看到愛子情況。
然後從午後到黃昏,—直在不停看奏折、批奏折,循環往複。
仿佛感覺不到時間流逝般。